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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另一邊,只見那一只瓷白的小貓咪,弓腰伏在樹枝間,龇牙亮出利爪,前面是一只捏造得更小的鳥兒,作出受驚的模樣。很是逗人發笑。

兩件小瓷玩,給這冰硬得盆景添了一抹生機活力。

不過雲露覺得……

這兩樣東西顯然是皇帝用來逗自己的。

就在她笑也不是,惱也不是的空當,花寄靈身邊的宮女瑤琴帶了一張請帖給她。

“花承徵……要給我賠罪?”雲露似笑非笑地看着瑤琴。

瑤琴因是第一次來,有些不習慣,縮了縮肩道:“是呢。”

“我倒不知她做了什麽,需要給我賠罪。”

“……主子說了,因近來與妙婕妤愈發走得遠了,心下難受,不想就此斷了姐妹情分,方想着若以往她有做不對的地方,好借此機會給妙婕妤賠罪,想與妙婕妤抛開嫌隙,和好如初。”

雲露從樹梢上拈來那只瓷鳥兒,把玩了一下,應道:“她既然有這誠意,我也沒有不應的道理。”

“妙婕妤能應再好不過。”瑤琴舒口氣,賠笑:“主子近來為了這事沒少唉聲嘆氣呢,有時候連飯都吃不好。因是打進宮起就有的感情,比起別人來總歸是不一樣。”

雲露沒答,不過笑擡了擡手,良辰便會意送了瑤琴出門。

“來者不善。”和樂沉吟了一下,提醒道。

“有招不接不是我的性子。”雲露笑眯眯将另一只貓兒也拿在手裏,兩手一對,貓與鳥就呈了對峙的局面,“就盼她把招子放亮點,爪子放利點,不然……”

貓兒向前一撲,伸前的爪子迎光一亮,兜頭直沖鳥兒去。

“會被吃掉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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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樂微微一凜,方有些明白這位主子的行事手段。

別看她嬌小玲珑,愛笑愛鬧,平日裏又且心思缜密,周全細致,只偶爾仿佛沉不住氣般與人嗆個聲。但她卻真正是會孤注一擲,笑迎風浪而上的人。

這樣的人骨子裏都有些豪氣,最終不是落到個凄慘的下場,就是大富大貴,無人可擋其勢。

其實和樂骨子裏亦有些豪情大膽,否則就不會擔下接近曲懷仁的重任。何況皇上幾日前示下的眼神她也很明白,他是讓自己安心效忠妙主子,除非有對聖上不利的事發生,否則絕不能背叛。

如果說一直以來她都是因為接受上令而待在雲露身邊的,那麽從這一刻起,她才真正心生歸服之意,決定賭上這一把。

往後,一切以主子的利益得失為己任。

作者有話要說:如果說一直以來她都是因為接受上令而待在雲露身邊的,那麽從這一刻起,她才真正心生歸服之意,決定賭上這一把。

往後,一切以她的利益得失為己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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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砒霜

“雲露你來啦,快進來。這會兒時間還早,咱們暫且聊會天,不急着用膳。”

披香苑前,花寄靈從裏頭迎出,見着雲露時躊躇了一下,到底先行了禮,才笑吟吟将她迎到殿內。也不分尊主位置,拉進內殿在圓桌旁坐了。

雲露先不說話,直到入了座,才笑:“聽瑤琴說,你要給我賠罪?”

花寄靈與她對坐時先看了看她,對面人上穿水綠妝花雲鷺紗衣,下圍了素淨清新的藍妝花裙,手捏一柄美人團扇,搖擺時笑波渡來,娓娓動人。

最珍貴得當屬她全身釵戴的那一套金廂花草摺絲嵌寶的首飾,都說皇上不愛她着金銀,最喜歡送她多彩亮麗的寶石,可見沒錯。

想起最初入宮時,對方穿着那些凡俗低等的布料,頭上釵環也沒幾根應景的,換來換去多是那些。自己與對方交往時,也不由生出對方不過是陪襯的得意心緒來。

再道如今,不止服飾全改,就是容貌也漸漸長開,原先清新秀美的五官愈加靈動美麗,眉眼兒狹長,若是斜裏顧盼,竟生出別樣的妩媚之色。

看着看着,她不覺有了點難以察覺的悵然和妒意。

“怎麽了?”

扇畫的美人一搖,将花寄靈的視線打散,她掩飾般地抿嘴一笑:“你如今長得愈發漂亮,倒叫我都看癡了。”

雲露但笑不語,她便只好接上前面的問話:“你肯來,想必還是肯原諒我的。原先那事是我想左了,因自己在禦花園裏跳舞累腳,轉眼卻見皇上與你玩得輕松開心,才心裏不忿,與你疏遠起來……”

“其實當時我沒和你說真話,你也知道咱們是依附皇上生存的,因而那場舞我确實是有私心……”她誠懇道出,轉而又道,“但阻礙到你的恩寵卻并非故意,既是說了要跳十幾天,我哪裏能中途停了,豈不讓人心疑?再者那時不知道皇上點了你的牌子……我并不後悔跳那場舞,不過之後的事卻是我的過錯。”

她這番話聽起來是很交心,既道出了當時的打算,又不推卸責任。但實際想來,最重要的一環,她暈倒截寵之事卻忽略過去。

雲露低了低眸,擡眼盈盈道:“那日原是聽琵琶說你要養身體,皇上邀我游湖時,我并不知道你仍在祈雨。後來見你匆匆趕來頗有些氣惱,便想着讓皇上安慰你……誰知後來就與你走遠了。”

她說得更漂亮,要不是彼此疏遠這事心知肚明,旁人還真信了裏頭全無她的緣故,只當是花寄靈辜負了她。

花寄靈暗自咬牙忍了,眼眶裏泛起了淚花,輕聲道:“既不過是一時賭氣,咱們都不必為這傷了感情。如今你受皇上看重,我受太後看重,咱們守望相助,日子也好過些。”

話說得讨巧,好似二人就此沒了利益沖突,無須再起争端。

她擡手斟了一盞茶,雙手捧着遞給雲露。

“這茶也為賠罪,也為和好,你若是肯應,且喝了可好?”

雲露不動聲色的看她一眼,心下暗忖,今日之事竟真是如此簡單?因她得了太後青眼,覺得有資本與自己合作,再見自己受寵,才特意尋來和好?

如果是,那結盟也不無可能,畢竟憐妃如今自顧不暇,照顧不到花寄靈,她與自己就夠不上死仇。她們雖為一派,但誰不為自己打算?

她雖是思忖,手裏動作卻不慢,含笑接了這杯茶。

粉蓮染得蔻丹襯着雨過天青色,格外清麗脫俗,然而杯壁上得一尾鮮紅游魚,卻将此景透出別樣的殺機。

******

皇帝得了閑,正在讀史集,也不拘氣氛,偶爾吃一片李明勝給他從外面弄來的山楂片,吃看皆是津津有味。

忽然外邊一陣喧鬧,沒多久又靜了下來,唯聽見匆匆趕到殿內的腳步聲。

李明勝一口氣也不敢喘,神色凝肅,躬身禀報:“啓禀皇上,妙婕妤在披香苑中毒,情形不佳。”

皇帝“豁”地站起來。

“中毒?”

李明勝也沒來得及問具體的情形,但皇帝已然抛下書往外走去,并沒有要聽他答的意思。

“妙婕妤在哪裏?”

“因是中毒,不敢随意移動,仍在披香苑內……”

擡肩輿者八人腳步齊快,雖微有颠簸,皇帝也沒顧得上,只是眉頭緊皺,半點不耽擱地思考起這件事來。

依花承徵的膽識,他并不覺得是對方反其道而行之,刻意把下毒地點設在自己的宮殿。但凡事不能一概而論,還當先行看過再說。

沒過兩刻鐘的時間,皇帝就已經出現在披香苑。

進門就見花承徵哭得像個淚人,上首坐着皇後,淑妃幾人也在。因中毒有別尋常,那些湊熱鬧的就讓皇後趕了回去,省得人多吵鬧。

“你做的?”皇帝幾步到得她跟前,銳利的目光直刺她眼底。

花寄靈哭得嗓子都有些啞了,此時只能幹巴巴地道:“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不敢……”

雲露倒下的時候她亦是大驚,無論如何對方在自己宮裏出了事,她怎麽也逃不開關系。因此連忙去傳了太醫。

其實憐嫔一開始是讓她在雲岫閣裏藏魇鎮之物,然而這個舉動太過大膽,一有不好就會牽連全族,她怎麽敢應?

因此憐嫔就退了步,只要她将雲露調出雲岫閣,其餘事情不必她過問。

她亦想着,憐嫔如今有些魔怔了,勢力又大大不如,做事未必周全能成。不如借機再與雲露恢複結盟的關系,如果雲露被害,那她近些時日與對方已然疏遠,不會被牽扯。如果憐妃被抓,那憑着自己與雲露交好,縱然原先幫過憐妃,這事也推不到她頭上。

可誰知,竟會是這麽個結果!

如今那毒就連她也不知道,是憐妃所為,還是雲露将計就計,亦或者有旁人介入,想要謀害自己,卻碰巧趕上了?

她腦袋裏亂糟糟地,偏偏那些私底下的謀算一個字也不能說,只能喊冤。

皇帝沒聽幾句目光就冷了下來,因急着入內室,走了兩步她還跪着擋在前頭,便一腳踹在她肩上,将她踹開,再沒說半個字,徑自走近裏頭去了。

她捂着肩膀疼地冷汗直流,就聽那邊皇後嘆息斥了一聲:“糊塗東西!”

她扣緊嘴唇,唇齒間淡淡地血絲和着眼淚,滴落在她淺色的衣裙上,暈染開紅梅花瓣。果然是極痛,也極難受。

當年姐姐,是不是就受了這不白之冤……

寝殿內,王太醫正在開設藥方,不時捋着白胡子回想一下脈相,又添減一二,看着倒不如何着急。

“皇上。”眼見皇帝進來,他起身拱手一禮,不待皇帝發問便知機道,“幸而宮女懂得用蛋清催吐,妙婕妤并無大礙。”

“中了什麽毒?”

“據臣診斷來看,應是砒霜。”

皇帝面色微寒,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他繼續,自行走到床邊。披香苑裏的床不比雲岫閣那般簡單素淨,帳子上或繡或系點綴着不少絨花,有長裙翩飛少女般地靈動。

然而雲露閉着眼躺在那兒,小臉蒼白,嘴唇猶帶一點微紫,連呼吸起伏都輕細地看不見。

等皇帝坐到她身邊,她一驚,大抵是毒素未能完全清除,四肢輕微抽搐了一下,方睜開眼。

他不禁想起前夜,她小貓兒似的乖巧伏在那裏,鴉青地烏發輕垂,愈發襯得她膚白如玉,紅唇嫣然。然而如今卻是奄奄一息似地光景。

這樣強烈的對比,讓皇帝沉怒更甚。

她眼珠輕動,睜眼看了看皇帝,又平靜地閉上。那一眼透露出地疲倦與漠然,以及掩蓋下的依賴與無助,讓人又是心酸又是憐惜。

皇帝握住她的柔軟冰涼地手,輕道:“別怕,朕在這裏。”

她好一會兒都沒有回應,直到他以為她将要睡着了,才聽到她因催吐傷喉而澀然地聲音響起。

“不入死門,不知生可貴……不知宮廷……嚴酷……”

她一貫喜歡将那些争鬥都化為趣事,而他也習慣因她化險為夷的種種舉動發笑取樂。卻忘了後宮的殘酷,仍有她擋不過的招法,化不了的劫難。

一旦想起從今往後,她也會變成和那些後妃一樣,面具虛僞,笑裏藏刀,戰無可退,不死不休,他不由得手力一重,緊跟着見她吃疼,又立刻放開,慢慢地替她揉着。

“大難過後必有福。無須想那麽多,此事朕為你做主。”

雲露聽到後倦倦閉了眼,不說信,也不說不信。

皇帝把她的手放入錦被中,輕手掖好被角,只覺心口微濁,便嘆了一口氣。

他從小到大很少嘆氣,大半唉聲嘆氣都是為了嬉玩裝腔。

如今卻真個覺得為難。

若然是別人陷害就罷了,想來她是因為和花承徵的情分與別人不同,在對方宮裏出了事,才格外心灰意冷。花家的女兒最好盼着真兇不是她自己,否則,妙妙如若不能開心,他一定下令讓她們此生不得展顏。

皇後一直注意裏頭的動靜,兩人說話皆輕,幾乎無聲地溫柔安靜讓她眉頭一蹙。待到皇帝出來,方迎到他跟前,神色微肅道:“臣妾已經查明,妙婕妤是在午膳後出現中毒的症狀,對照禦膳房今日所做菜肴的單子與桌上的菜,發現額外添了一道龍蝦,而原菜中有幾道橙汁蓮藕、橙汁排骨等橙汁烹調的菜肴,二者相克,有砒霜之效。”

“那道龍蝦,正是花承徵着人額外添上的。”

花寄靈全身一震,她心知自己絕沒有派人添菜。

沒等她喊冤,那邊淑妃緩緩地道:“據臣妾所知,相克之物若僅食用些許份量,不會造成中毒的現象。”

花寄靈不信淑妃會幫自己。

可她指出的卻是一條生路!

那個幕後主使将每一個細節掐死,好讓人覺得她是反其道而行之,而不是遭人陷害。如果派去禦膳房的人被認為是她所指使的,那或許就是她身邊的親信……

皇後笑道:“不知淑妃是從何處得知,若不是親身經歷,可信與否?”

皇帝神色冷漠,不理會她們打嘴仗,也不看地上跪着的人,淡淡道。

“不清楚真假,就讓她去吃,看死不死得了。”

言語所指,赫然就是花寄靈。

作者有話要說:“不清楚真假,就讓她去吃,看死不死得了。”

言語所指,赫然就是花寄靈。

☆、53修媛

花寄靈将午膳的殘羹吃進肚子裏的時候,幾乎每一刻都擔驚受怕、戰戰兢兢。龍蝦珍貴美味,可她覺得有生以來,吃東西從未如此煎熬過。

她知道如果當真砒霜中毒,根據方才那個叫和樂的宮女的法子,可以催吐保自己安然。

但是她不能肯定,皇上肯不肯任她自救……

因砒霜的效果強烈,很快就會發作,幾足足等了她一刻鐘不見反應,便知淑妃所說沒錯,少量進食并不會造成中毒的現象。

難道花承徵當真是無辜的?

也許是妙婕妤別的地方被下了藥也說不準……畢竟類同砒霜的症狀,但時效長的毒藥也不是沒有。

花寄靈軟地上按着跳動的心髒喘氣,臉上一拭,汗水沾濕了繡帕。

她有一種打鬼門關回來的驚懼感。

試藥……

一個眼睜睜看着疑似毒藥的東西被喂入自己口中,還因為擔心被指正心虛而不得反抗,那種感覺就像是拿着脖子去撞刀,看着那明晃晃地刀光,全身發涼。

皇後微微疑惑,她查到的消息應當不會有錯。臨時增添一道菜,怎麽看裏頭都有問題,但是結果卻出意料。

“如此看來,或許今次的事是妙婕妤別處疏忽所致。”淑妃團扇輕搖,嗓音柔婉地道。

皇帝看向她時眼底閃過一道暗芒,意味不明。他嘴角噙了笑,語調卻愈加冷漠:“朕要的不是或許。”

視線随即轉到皇後身上。

饒是皇後一向光明正大為非作歹,膽大敢為,此刻也覺得皇帝的威勢讓她有些頭皮發麻。她餘光看見茯苓打來的手勢,立刻請罪:“臣妾沒有管好後宮之事,是臣妾的疏忽,請皇上降罪。”

話雖說得誠懇大氣,可她不去尋找線索,單單一句請罪,難道皇帝就會馬上消氣,息事寧?

皇帝頗為厭煩她們這些表面規矩的做派,此時目光平視前方,并不往半蹲着的皇後身上看。他自行整理了思路之後,着叫來和樂。

淑妃看着讪讪站起身的皇後,笑了一下。

和樂本是跟随太醫取方拿藥,一聽傳喚,很快就被帶了過來。

皇帝問了幾處細節後,眉峰皺起,細思道:“依的說法,妙婕妤最後所用并非膳食,而是那杯茶?”

和樂恭敬地回答:“是,不過主子喝了沒幾口就立刻發作,奴婢想着,即便是劇烈的毒藥也須一定時間反應,便沒有多說。”

不必皇帝說話,李明勝聽了這句立刻吩咐下去,讓去查那杯茶。結果沒過多久,那幾個小內侍進廳附耳幾語,他疑惑之下親自前去查看。

雲露發作的時候并沒有把茶杯失手摔掉,只是放到桌上時蓋碗相錯,撒出了不少,和樂所說的“幾口”,究竟有多少,沒能知道。

索性杯子裏還留了一些。

“禀皇上,根據和樂姑娘所說,茶水自茶壺中倒出,而茶壺中并無砒霜。但經由太醫鑒定,杯中的茶水裏确實含有砒霜。至于其中機關,皇上請看。”李明勝将茶蓋奉上。

只見此蓋的蓋扭是為實心,但是一轉之下,竟有薄瓷片褪開,露出空的心。可藏一指甲蓋兒多的砒霜。

後妃這些把戲李明勝見過不少,有些更不止後宮使用,因此一開始小內侍只發現茶水有毒,卻不明白其中門道,經他一看,就立刻真相大白了。

如果只是茶水裏有毒,那還有可能是多手雜,宮被收買而搗鬼。但毒藥藏茶蓋之上,壺中茶水無毒,可見是花承徵茶湯斟出後,擰動蓋扭,讓砒霜粉末落進茶湯之中。

皇後不由詫異,花家二女兒竟是如此詭計多端,用機關器具下毒還不夠,又用相克的食物轉移衆的焦點,先讓衆懷疑她,緊接着衆逼迫下解除了自己的嫌疑。

如果不是皇上要一力查辦此事,讓李公公發現了機關,即便是發現茶水裏有毒,也可說是有收買宮栽贓,要求查清,到時推出一兩個替死鬼就是。

皇後幾能想得到,花寄靈又怎麽想不到?

她原先舒緩地臉色倏爾變白,驚叫:“不是臣妾!不是……皇上明鑒,臣妾給妙婕妤遞去那盞茶之後,妙婕妤身邊的那個宮女就提醒‘空腹喝茶傷胃’,因此臣妾便先邀她入席用膳,膳後才飲那杯茶。期間那杯茶就一直放桌上,定是有歹趁機下毒!”

皇帝擰動着蓋扭,輕輕一笑:“歹不止趁機下毒,還特意給造了一套有機關的茶具?”

是啊……

花寄靈登時失神委地,眼神渙散。

有這套茶具,就表明她意圖不軌,即便其中有漏洞,也都是巧上加巧的事,遠蓋不過她的嫌疑……

就衆都認定是她所為的時候,她的貼身大宮女琵琶貿然闖出,撲跪地,大聲地道:“不是主子,這些事皆是奴婢一所為!添菜也好,茶具也好,皇上可以細查,皆是奴婢所為!”

皇帝丢開茶蓋,皺眉才道出一個“”字,就見琵琶含淚轉向花寄靈,輕聲道:“奴婢知道主子與妙婕妤相處得并不愉快,于是奴婢鬥膽……”

她才落了這半句,即刻起身,迅疾地撞向尖銳地木幾角,而後雙眼一翻,額頭冒血,沒了氣息。

她這出過得太快,以至于衆都沒回過神來。

過了須臾,皇後皇帝揮手讓将屍體擡下去時,皺着眉向他進言:“皇上,一個宮女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膽子陷害妃嫔?依臣妾看來,此事還該是花承徵所做,只是宮女忠心,想代主受過……”

“去禦膳房要求添菜的也是這個宮女?”皇帝打斷她。

皇後躊躇了一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便點了點頭。

她雖然不記得每一個妃嫔的宮女,但是憐妃身邊的她尚且還有印象,琵琶又是大宮女,因此長相姓名都能對得上。

“朕給七日的時間,去查清楚這件事究竟是何所為。”皇帝突然轉向花寄靈,毫無商量餘地的下令道,“如若不能查明,朕就認定是主謀,所有後果一律由承擔。”

花寄靈今日已被大悲大喜、大起大落折騰地狼狽失神,此刻聽到皇帝這個命令,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連皇後也微怔了一下:“皇上也相信宮女所說,并非花承徵所為?”

那就更不該查明什麽主謀了。

“本來朕也覺得是花承徵,但是這個宮女莫名其妙跳了出來。一個忠心的宮女,臨死前卻要挑破主子謀害別的意圖?”皇帝嗤笑,“好個忠心。”

這種多此一舉的事他看多了,往常不點出來是懶得浪費功夫。反正後宮裏沒一個是幹淨的,冤不冤枉不過是對特定的事而言。

他撣撣袖子站起來,肅冷道:“別想随意找當替罪羊,朕要的,是真正地主謀。”

他語調裏有着從未有過的肅殺,像秋日打下落葉地一陣風,迅疾冷冽。

皇後一細想,言語中确實有問題,衆因她引導,反倒更加認定花承徵是謀害的真兇了。只是……她不懂皇上為何要将此事交給嫌疑未能完全去除的花承徵?

皇帝心裏有數,如果交給皇後,未必會真心去找真兇。但花承徵被如此設計,必定對真兇有怨,再加上自己言語震懾,就會不遺餘力地查明真相。

此事于後宮中已算得上布局精密,就連他也因幾度起落而被攪亂了思緒。主謀對妙妙有怨,能除則除。即便不能,他也總要替他家疲倦地小貓兒防一防,省得她傷了精力根本。

******

“主子可是要坐起身?”良辰抱來個才曬過的金心閃綠引枕,正準備替換了用久的,見自家主子雙手支兩側,忙不疊趕上去扶起她,後背墊了枕頭。

雲露躺久了一時起身有些頭暈,扶了扶額才問:“今兒倒覺得特別涼快。”

“可不是。”良辰抿了嘴笑,“制造司的不日前獻了一樣木造水車,這車又叫自雨車,可将內城鋪設的小水渠的水,提到高處,傾入牆頭水渠,再由水管引到檐頂,那水自檐頂滴鳴而下,自能解暑。”

“皇上得了這個,除了北宸宮、鐘粹宮、康壽宮,後妃裏主子倒是頭一份。才剛鋪搭好了,原先不說,大抵是想給主子一個驚喜。”

雲露只覺涼快便罷,倒不如何驚喜,只是她驚奇地多看了良辰一眼。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這番話說來,倒要疑惑是不是良辰了。”

“主子!”良辰跺腳嗔了一聲,又道:“主子也別寒碜奴婢,這回的事真真把奴婢吓了一跳,許是要經事才能長進。如今奴婢說話确實比以往松快不少,只是要出主意,主子還是找和樂吧。”

她原先與和樂不對付,全因她細察之下,發現對方經常夜裏不見蹤影,行蹤鬼祟,為又陰沉,因此懷疑她另有所圖。後來經主子解釋便就明白是誤會了對方,現今偶爾也肯向她請教,兩相處得還算融洽。

雲露笑了笑。

這回的事雖她将計就計,讓皇帝肯下功夫替她查找真兇,但還是傷了些元氣。

當時她正準備飲茶接受花寄靈的賠罪,就聽見和樂插話說了那一句。她知道和樂的脾性,不開口則已,開口必是有事,又是那樣的關頭,因此便順勢擱下了茶盞。

後來趁她用膳之際,和樂不知用什麽方法,确認了裏頭有砒霜之毒。想來她替皇上做事,必有過之處。

而依她對花寄靈的了解,對方絕沒有那樣的膽識,自己的宮裏布下這個也許會無法将自己摘幹淨的局。所以主使另有她。

那茶她也可以不用,但若是不用,下一次就不知是哪裏等着她了。

因此她沾唇淺抿了一口,又立刻裝作不适的樣子,而後等到真正發作,和樂早已取來了蛋清催吐,所以進入身體的毒素極為少量。她一向不喜歡用傷害身體達到目的的招數,但皇宮這個地方,不可控的範圍內受點傷,得到的或許就是滅頂的災害。

至于意外收獲,除了皇上突然百般順着她地意,無比有耐性地寵着她之外,還直接連晉三級,将她提到了從三品修媛之位。入宮不到半年就自從九品升到從三品,這速度不但讓後宮裏的大吃一驚,就連她自己都覺得有點招搖了。

不過就算這位置一時不穩當,只要皇帝肯,只要她肯,坐穩也不過是遲早的事。

唯一的阻礙是太後,被皇帝一句話駁得啞了口。

“母後信佛,兒臣亦随母後。妙修媛此番深受大難而無事,可見是受菩薩親睐,命裏有福之,朕身邊伺候的就該有這等深厚的福氣。”

橫豎還沒有掌管一宮、親養子嗣的資格,太後揮揮手,随他樂意。

“主子,皇上來了!”小福子喜氣洋洋地進門禀報。

“皇上來就來,日日見他,他不膩了,也要膩他了……”

良辰大驚失色,眼瞧着要撲上去捂她的嘴。“這等話主子豈能胡說!”

偏偏雲露毫無懼色,笑吟吟道:“就沒聽過一句話?美如花隔雲端,難道真個是美才隔去了雲端?想着,必是擱了雲端,距離遠了,朦朦胧胧地才覺得那是個美。”

良辰被這歪理繞暈了頭。

“主子……是自誇美?”——

☆、 54、月華

“哎。”雲露嘆了口氣,敲了良辰一個板栗,“才說你長進了,誰知還是這樣愚笨。我的意思是,許久不見的才是美人,見多膩煩了,便就覺得與常人沒有不同。知道了?”

“哦。”良辰似懂非懂。

門外傳來一聲輕笑,繼而皇帝折扇一握掌心,邁步走進來,良辰見了連忙斂裙退了下去。

皇帝施施然走到雲露跟前,左右打量了一下,着扇尾勾起她下巴,眉眼兒輕挑,笑道:“美人如花隔雲端?”

雲露拍開,鳳眸勾他一眼:“不行?”

“你不應該是雲嗎?”皇帝悠悠一笑,坐到床沿邊,随手丢開折扇,“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日日相見,難以――生厭。”

她抑着翹起的唇角,假模假樣地拍手稱贊:“皇上在詩詞上的造詣果然不凡。”

皇帝“嗤”地一笑,将她的手握住壓下來,“出去別說你認識朕,朕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四言詩句。”

這個時空,古早四字的《詩經》,皆被看作歌謠,并不算作詩。後人作詩,也并無四言之句。

“那是皇上見識鄙……”她堪堪說到這,見皇帝危險地挑眉看她,立刻收住尾字,含笑,“比天廣,比海寬,強如臣妾遠矣。”

“朕看你如今精氣神十足,身子倒是養好了。”皇帝觑她一笑,心裏也着實舒了口氣,連帶她起先那句“我也要膩他了”都沒怎麽入心。

才出事的幾日,她一直恹恹地把自己藏進被子裏,但現下是炎夏時節,縱然有冰塊降溫也是熱的。他有時候過來,見她把自己裹得臉頰發紅,額頭膩汗也渾然不知,就是迷迷茫茫地看着他,着實讓他心裏不舒服。

後來他耐着性子哄她,又送她珍奇異寶,又讓她觀戲猴逗狗,還纡尊降貴,撥彈自己才學的江南小調給她聽,她才漸漸緩過神來。

果然還是如今這副活潑靈動的樣兒,最合他心意。

“你中毒的事,已經查到真兇了。”

皇帝輕描淡寫地這一句,讓她微微一詫,說不上不高興,表情淡淡地問:“是不是憐嫔?”

這時良辰呈了托盤,将皇帝喜歡的密餞金橙泡茶奉上。

時人喜素雅,品茗時口味亦講究淡而回味悠長,皇帝卻向來與衆不同。只是後妃并不了解皇帝的口味,他也慣于掩飾,不曾表現的很明顯。

因此雲露合他的意,在這些細微處亦有所體現。他才會覺得與她相處時格外适意。

“你知道?”他端起泡茶吹開水霧,又見她表情平淡,暫且豎擱了茶蓋,趣然一笑。

“寄……花承徵沒有加害臣妾的動機,眼下與臣妾不對付的不過孫才人、汪婕妤與憐嫔三人。孫才人沒有這個能力,汪婕妤與臣妾又沒這麽大的仇恨,只剩憐嫔……她曾經高高在上,想必無法接受臣妾如今不把她當回事兒。因此做出什麽事也不稀奇。”

“确實如此,此次的關鍵是從她身邊的大宮女琵琶那裏入手,琵琶的家人被控制在憐嫔手裏,又有其他宮人指正憐嫔宮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曾和琵琶有過接觸,再加上許多細節證據,憐嫔無從辯起。花美人這回的事倒辦得不慢。”

“皇上降了花承徵的品級?”雲露黛眉一蹙,細心地點出不對勁的地方。

“她沒有管束好底下的宮人,讓你在她宮裏出事,朕不過小懲大誡。”皇帝随口答,複見她又把被子卷上了身,人也有些悶悶地。便将才喝一口地茶放到一旁紅漆小幾上,把她大半個身子抱出來,長臂一伸取了架子上挂得外衫,給她披上,“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天氣,朕惦記着你怯熱,才讓人先給你搭了屋檐落水的管子,你還不領情。”

雲露軟軟別扭地“嗯”了一聲,轉而埋進他懷裏,雙手上揚環住,抱住他的脖頸,那外衫經不住動靜又滑了下去。

皇帝好性子的給她披回去,連人帶衣衫攬緊了。

“人既然查出來了,朕必會給你一個交代。你這會兒悶不吭聲地和朕撒嬌,是想怎麽着?”

話雖如此,他卻極愛她這般自然依賴地撒嬌模樣。

仿佛有意圖,但那意圖卻是不會惹人惱怒的。反而讓人全身心地想替她達成要求。

“我也不知道。皇上不說這事時還好,一說起來……”她渾身顫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中毒的情景,有些抽搐,“我就不舒服。”

皇帝撫着她的背,淺色的眸子轉入暗中,變得深幽。

他雖是在玉妃地勢力受太後母族打擊的時候才回宮,但玉妃行事至多是由明轉暗,沒有從前嚣張罷了。因此中毒、陷阱、受害……他皆一一嘗試過。

胃也是因過多催吐而傷。

後宮裏不是沒有過因中毒死傷的後妃,卻還沒有人勾起過他曾經那段尚還弱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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