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她還真沒怕過誰(一更……
第29章 她還真沒怕過誰(一更……
自打定國公平定了西南邊境的亂民起義, 南方日趨穩定。
正和帝也沒放棄對漠南的恩威并施,扶持着漠南各部落以多爾濟部為首,兵強馬壯且對大清俯首稱臣, 北蒙鞑子即便喜戰好侵也不得不老實下來。
至于藏區由西北駐軍把守, 西藏去歲在大清支持下,确定了丹增汗王和桑盛第巴的統治地位, 軍政空前統一,得以無懼胡人和北蒙侵擾。
如此進了正和六年, 耗時七年時間, 大清總算是解除了外患。
只外患暫解, 內憂卻仍然無法小觑, 由于先帝在位時留下太多爛攤子,關爾佳氏如今掌西南兵權, 又是太後母家,所幸定國公不在京中,不然沖突會更多。
馬佳氏在當初拉耶拉氏下馬時立了不小功勞, 抓住機會紮根兵部,勢力盤根錯節, 有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權勢。
納喇氏則與包衣聯合在一起, 要知紫禁城最多的并不是主子, 而是奴才, 各大包衣氏族抱團, 連皇室都不敢輕易叫兔子急了眼。
正和帝即便努力平衡, 也不過是讓前朝後宮勉強呈三足鼎立之勢。
納喇氏跟腳差些, 納喇家便努力想法子跟主宗人府的端親王牽扯上關系,意圖洗淨身上的奴才味兒,讓慎嫔有百尺竿頭的可能。
督察院直屬皇帝管轄, 監管天下官員,可以直谏天聽。馬佳氏在軍中勢力不小,從政不免就缺些人脈,因此馬佳府借着與醇親王同屬鑲藍旗,擺明車馬自稱為醇親王的奴才。
太後從來都是聰明的,不然也教不出正和帝這樣的皇帝來。
自打皇帝禦極,她從未明面上進行過逼迫,關爾佳氏看着被約束的低調,私下裏卻與端親王府和順親王府往來頻繁。
皇帝有意壓關爾佳氏一頭,關爾佳蕙岚入宮也叫他壓到妃位。太後半聲兒不坑,扭頭端親王和順親王就以長輩身份力薦容妃入主本該為貴妃所居的承乾宮。
這些不用皇帝跟靜嘉揉碎了說,孫起行叫人煎了藥端過來,只聽皇帝零碎着幾句,靜嘉蹙眉跟貓兒似的吹着氣,喝藥的功夫慢慢就想明白了。
怪不得成郡王明明是郡王卻依然叫人忌憚,中立意味着保皇派,那就是萬歲爺的鐵杆簇擁,也不知怎麽就沒教好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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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無完人,朕也才發現,你這舌頭數貓的,倒是嬌氣。”皇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斜靠在被褥上,低頭看着趴在炕沿的靜嘉哼笑。
靜嘉不言聲兒,待得湯藥沒那麽熱,仰頭将藥一飲而盡。藥裏也不知擱了什麽,又澀又苦叫人惡心欲嘔,她忍着吐的沖動深吸氣,又扯到傷處,小臉兒白得雪一般,生生叫鐵石心腸都要化上三分。
皇帝蹙着眉将溫水端到她面前,不熟練地喂她喝上幾口:“朕剛才跟你說的,你可都聽明白了?”
靜嘉腦袋歪着靠在他身上,緊喝了幾口水,這才沙啞道:“定國公不在京城,老祖宗又不願與您傷了情分,不免束手束腳些。過去她縱容慎嫔壓馬佳氏氣焰,可如今慎嫔算計……不叫馬佳氏的女孩子進宮綿延子嗣,老祖宗未必樂意叫慎嫔生出坐大的心思。”
聽靜嘉比往日都要軟和的聲音,皇帝手捏在她脖間軟骨上摩挲,一時倒是有些晃了心神。
“萬歲爺?”靜嘉沒等到回答,忍不住将腦袋更偏些往上瞧。
可她忘了自己這會兒紮在哪兒,她又起着燒,灼熱的呼吸噴到不可言說的地方,皇帝都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先一步誠實昂起頭。
他今兒個穿了身三龍拱珠的便袍,靜嘉眼睜睜看着下面兩龍拱衛的地方,那被祥雲托起鎖着金邊的玉珠快速變成立體,她才驀地覺出自個兒這會子是真燒起來了。
她趕忙将腦袋往後仰,慌亂中又扯到傷處,叫她本就泛着血絲的紅腫眸子又多了些潋滟水光。
“你老實些。”皇帝趕忙拉住她輕斥出聲,随後用巧勁兒讓她趴好,這才不自在地起身,“不早了,你先歇着,其他的下次朕再跟你說。”
靜嘉也不敢擡頭,聞着塵味兒乖乖趴那兒:“其他人都歇下了,奴才一會兒還得去照看杜若……”
“孫起行會安排,不用你瞎操心。”皇帝眉心擰得愈發厲害,“也不知道你過去是怎麽當主子的,怪不得叫人欺負成這個熊樣子,你要知道,朕身邊可不留廢物!”
靜嘉微微縮了縮脖子,扭過臉兒歪在枕頭上,看着皇帝昂藏的身影,好一會兒才軟軟開口問:“萬歲爺,若是有一天,奴才手上沾了血腥,再不是如今的模樣,您會嫌棄奴才心狠嗎?”
“在宮裏活着,哪個手上沒造過孽。”皇帝淡淡道,安撫似的拍了拍她腦袋,只話說得冷漠,“你知道朕的底限在哪裏。朕可以幫你,可若是你連走到朕身邊的本事都無,也不值得朕費心思,懂了嗎?”
靜嘉眨了眨眼,面上露出個嬌軟又開心的笑:“奴才懂了,奴才定謹記萬歲爺教誨。”
皇帝看着她白皙臉頰随着笑容露出兩個清淺酒窩,并不顯可愛,反倒襯得她那雙清淩淩的眸子多了些妖嬈,他心裏更燥得厲害,扭身就往外走:“歇着吧,朕等着看你這頓打換來什麽。”
待得皇帝出了門,靜嘉臉上笑才落下來,又變成了面無表情的樣子。
她依然歪着腦袋沒動,好一會兒才閉上眼睛,濃密睫毛在昏暗燭光搖曳下,似乎投下了譏諷的弧度。
沒人會在意到底是誰挨了打命懸一線,即便杜若此刻死掉,大家也只會記住是她安塔拉靜嘉被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進而不屑于她的軟弱。
既如此,那她就更得讓人知道,打杜若就是打她,誰敢動手她就要千百倍還回去。宮裏狼多虎也不少,唯有将那些猛獸都打怕了,她們才知道忌諱。
靜嘉本還有些不放心,想咬牙起身去看看杜若,可藥勁兒上來她眼皮子沉得厲害,聽到外頭有奴才走動的動靜,她到底沒忍住慢慢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仍是半夏将她叫醒,天兒還是黑的。
“什麽時辰了?”靜嘉一開口就發現,她嗓音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腦子也暈得厲害。
快到換季節時候,她小時跟墨勒氏鬥智鬥勇,身體底子不好,帶了傷她就知道自己可能要不好。
天旋地轉坐起來,靜嘉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坐穩。
“小主您還好嗎?不然奴婢去慈寧宮給您報個病吧?”半夏不敢撒手,瞧着主子這随時都要暈過去的樣子,擔憂極了。
“不必,伺候我梳洗吧。”靜嘉忍着嗓子的疼痛啞聲道,提着氣起身梳洗完,坐到梳妝臺前,熟練自其中取出一盒子顏色黯淡的面脂。
仔細塗着的功夫,靜嘉餘光見半夏眼神詫異,淡淡道:“昨晚的事情你該心裏清明些,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不用我提醒你,不然你一家子的命,是誰都護不住的。”
半夏垂着眸子沉默,昨晚她剛睡下沒多久,就叫孫起行叫醒。看見乾清宮大總管她确實心驚來着,只出來門看見乾清宮二把手蹲那兒煎藥,孫起行老實守在門口好半天,半夏就慢慢麻木了。
照顧了杜若大半宿,有多少喜怒憂愁也都耗成了不會上臉的心思。
她上前一步,接過靜嘉手中的面脂,替她将脖頸和手上腕子都塗抹均勻,聲兒比任何時候都恭順:“小主莫怪,奴婢早前兒沒交代清楚,奴婢的阿瑪早就去了,如今的額娘并非親生,只有個哥哥是額娘帶來的,早沒一家子了。”
靜嘉扭過頭看了半夏一眼,半夏并不擡頭,動作跟聲音一樣輕柔:“奴婢的阿瑪也偷偷給我留了點念想,若是奴婢想鑽營,不至于在灑掃上這麽些年,奴婢沒想過出宮的事兒,只圖個安穩。”
“不管你有什麽心思,只要你不背主,都由着你。”靜嘉想了想,如此道。
她習慣了靠自己來算計,對手下奴才要求并不多,別添麻煩就成了。
她也清楚以後在宮裏單打獨鬥是不夠的,可更多還是要慢慢看下來,倒是不急于這一時。
半夏将面脂放回去,将早準備好的墨綠色海棠花開的半舊旗裝展開,仔細伺候着替靜嘉上身:“看杜若姐姐奴婢就知道了,奴婢不敢說自己有多聰明,做奴才的首要是老實,奴婢自當聽小主的。”
聽話就很好,靜嘉心裏滿意,說話又太費勁,她挑出個去歲炸過的銀簪子遞給半夏,沖她點點頭,主仆二人也算是有了默契,都不再多言。
劉福看着比半夏機靈許多,早早就起來拿自己攢下的銀子跟禦膳房的迎客小蘇拉套交情,好歹是讨出來一碗能看得過眼的銀耳羹,并着一碗清粥和幾樣小鹹菜。
見小主從寝殿出來,他趕忙躬着身子擺好早膳,也不搶陽鬥勝,由着半夏伺候。
昨晚孫起行等人來他也聽着了,沒人叫他也不敢出來,可心腸是必須放清明許多的。
打昨兒個被靜嘉臉上的冷意吓得心裏哆嗦,劉福就知道,自己跟的這個小主,只怕是個有造化的,萬歲爺夜訪不過是叫他心裏吃了秤砣。
他過去沒門路也沒那麽些黑心的陳倉心思,才老實巴交做了灑掃的九品管事。可太監與宮女不同,沒有放家一說,哪個太監若說沒有往上爬的心思那才是見鬼。
劉福當然也不例外,可他看得出自家小主是個有謀算的,除了杜若都才剛進麗景軒,就是挑大白菜還得多看幾眼吶,他并不急着沖過去表忠心,先得把手上活計做好了,才敢說別的。
靜嘉用完膳不經意掃了眼劉福,沒精力多說什麽,這頓早膳算是大半個月來最舒心的一頓了。
自今早起身,靜嘉心情就很不錯,本以為是挑了兩個冬瓜最多沒滋沒味兒熬個湯便罷,誰成想竟是兩個南瓜能當飯吃的,她挺滿足。
“杜若姐姐好些了,只是還燒着,奴婢叫粗使的雲芝和丁香一眼不錯的盯着,不會出岔子的。”出了門,半夏見靜嘉往榻榻裏瞧便趕緊道,“您靠着些奴婢走,好歹少吃些勁兒。”
靜嘉從善如流靠在半夏身上,讓半夏帶着她往慈寧宮去。她是得留點子力氣,今日她還要送慎嫔個大禮,才不枉費她昨兒個送自個兒和杜若那頓板子。
因着儲秀宮是西六宮離慈寧宮最遠的,靜嘉還病着,等她到的時候,還差兩刻鐘辰時,除了容妃,其他人都已經到了。
靜嘉進門時看見常久忠在門口給她行禮,努力扯出一抹略局促的笑點點頭才進了門,打眼一掃,她便先給在座的行禮。
“奴才請德主兒安,請各位嫔小主安。”
太宗承治帝因着聖祖和太-祖時候後宮裏的亂象,定下了格外森嚴的規矩。如今大清妃嫔以嫔位為分水嶺,貴人雖在請安的隊伍裏,卻仍得自稱奴才,只有嫔位開始才有資格稱嫔妾,妃位起才能稱臣妾。
先帝時候乾德帝萬事不管,先皇後更将承治爺立下的規矩分外嚴苛執行下去,逼死過後宮不少人,所以如今宮裏太妃數量才會這麽少。
即便到如今,貴人身份也不如早年間受重視,只比乾德年間稍好一點也有限。
聽見她請安,德妃慢條斯理喝着茶,并未立時搭理,她不至于連個貴人都得罪不起。
慎嫔在慈寧宮并不會跟德妃別苗頭,再說她巴不得靜嘉趕緊去死,見靜嘉蹲身不穩,她忍不住嗤笑出聲兒:“按理說安妹妹今兒個還是頭一回跟我們這些姐妹正經見禮,我瞧着你這模樣,似是不樂意呀?”
景嫔笑道:“妹妹忘了,安貴人侍寝後,可是還沒給老祖宗敬過茶呢,也不是什麽體統面上兒的,當誰樂意受着呢。”
慎嫔往唇角掖掖帕子,笑着不再言語,太後還沒出來,跟靜嘉說多了沒得丢了自己的體面。
德妃這才仿佛剛瞧見靜嘉,溫和笑道:“安妹妹這是身體不适?快起來吧,老祖宗自來是佛性子,你若不舒服派宮女過來說一聲也使得。”
靜嘉恭謹起身,坐在下首繡墩上才啞着嗓子開口:“奴才不過是身子不争氣,不敢辜負老祖宗天恩,自然是得來請安的。”
德妃挑眉,不待她繼續說什麽,容妃從外頭進來,除了德妃外都站起身來給她請安。
容妃瞧了眼靜嘉搖搖欲墜的樣子,微挑的杏眸中閃過一絲擔憂,卻也沒多說什麽,與德妃見過平禮便坐下了。
辰時過後一盞茶功夫,劉佳嬷嬷這才撫着太後出來。
所有人都蹲下身去:“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萬福金安。”
“都起來吧,哀家年紀大了,有些歇不過來,倒是叫你們多等些時候。”太後笑道。
德妃趕緊笑道:“老祖宗這是哪兒的話,咱們恨不得時刻伺候在老祖宗身邊才好,坐會子也是咱們的福分。”
慎嫔不甘示弱接話:“就是呢,一大早起來聽不到老祖宗的教誨,咱們飯都吃不香,也就是老祖宗叫咱們三日一請安,嫔妾是巴不得的天天過來慈寧宮沐浴天恩呢。”
太後被逗笑了:“數你嘴兒最甜,聽你這意思,哀家還能當盤下飯的菜?”
大家都忍不住跟着笑出來,慎嫔坐在原地跺腳不依:“嫔妾不是這個意思,老祖宗冤枉人嘛。”
容妃臉色淡淡地看着慎嫔放刁撒賴,自打進門起她就忍不住鳥悄關注着靜嘉,即便塗了暗色面脂,靜嘉沒掩蓋自己的憔悴,仍能看得出這些時日是遭了大罪的。
再想到昨兒個聽到慎嫔在鹹福宮門口欺負靜嘉的消息,容妃下意識想起太後跟她說過熬鷹的流程,這大概就是叫山中猛獸威吓的時候吧,她眸底閃過幾分不落忍。
太後沒錯過她這份優柔寡斷,腦仁兒隐隐有些作痛,面上卻不露聲色,只沖着靜嘉笑道:“哀家前些日子身體不适,好些日子沒瞧見你了,在麗景軒一切可都妥當?”
靜嘉挺着腰背低下頭去,恭謹道:“回老祖宗話,勞您挂記着,奴才一切都好,不敢叫老祖宗費神。”
慎嫔眼神閃了閃,突然冷哼出聲,站起來蹲下身去,臉上委屈極了:“老祖宗容禀,按理說安妹妹剛進後宮,有些規矩不清明也是有的。嫔妾本着好心腸想拉她一把,沒成想倒是好心碰上驢肝肺,昨兒個就挨了安貴人一頓呲噠,求老祖宗給嫔妾做主啊,且不說嫔妾熱心落了空,這也不合規矩不是?”
太後皺眉掃了眼靜嘉,意味深長沖着慎嫔溫和道:“你先起來說話,安貴人在哀家身邊伺候也不少時日,她素日裏并不是個不識好歹的性子。”
靜嘉心裏哂笑,太後還真是時刻都不忘了提醒她。
慎嫔不肯起來,帕子往眼眶子底下一戳,立時就紅了眼:“安妹妹在老祖宗跟前兒自然是不敢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沒人敢在您跟前兒放肆呀。這麽說起來,還是嫔妾太好欺負了,您若不肯給嫔妾做主,嫔妾以後可沒臉兒再出門,擎等着叫人欺負罷了。”
“安貴人怎麽說?”太後無奈,只得沖着靜嘉問道。
靜嘉緩緩起身,不敢太快就怕眼前一黑暈過去,她慢着腳步上前跪在太後腳邊,恭敬叩頭下去——
“奴才本不該多嘴多舌,即便叫人欺負了,也是奴才出了岔子,您過去教導過奴才,吃虧是福,心寬些日子才過得下去。”靜嘉啞聲不緊不慢說完,擡起頭,淚水在眼眶子裏吃不住重量,撲簌落下來,看着太後的目光只有說不盡的難過,“可有些事能退,有些事退不得,奴才不介意自己如何,只老祖宗對奴才恩重如山,奴才無論如何都不能對慎嫔藐視天恩的行為視而不見,這才多嘴幾句,奴才願意接受老祖宗任何處罰!”
靜嘉一眼都不去看慎嫔到底什麽神色,對太後的濡慕,被人逼着不得不剖白心跡的委屈,随着淚珠子一顆顆往地上砸,叫難過幾乎化為實質在大殿內洶湧起來。
既然都來唱戲,論裝委屈和共情,靜嘉自認,她還真沒怕過誰。
果不其然,大殿內猛地一窒,德妃都忍不住詫異地拿帕子捂住了唇角,容妃死死皺着眉瞪慎嫔,太後垂着眸子喝茶面上喜怒不辨。
而同樣跪在地上的慎嫔,扭頭看見自己身後淚流成河的靜嘉,恨不能吃了她的心都有了,眸底還有深深的忌憚和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