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天, 魯順心直接去了醫院,她早早出門上了第一趟公交,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一路都望着外頭,早晨的風帶着濕氣吹到她臉上, 她感到自己就像房子裏的牆壁, 很快就結出一層水珠。
途中公交經過了一段路, 路兩邊是不高不低的山,山上霧氣朦朦,山頂上架起了一根很高的水泥杆子, 隐隐綽綽有條路從杆子腳下延下來, 藏在密密的樹林裏頭,彎彎曲曲,從她這個角度看, 這條路幾乎是垂直的,她不禁懷疑是否能走上去。
到醫院時魯順心拿出手機, 給文家祺發了個信息, 告訴他今天自己請假了,不在公司。
文家祺這邊接到這通信息很生氣, 他剛剛醒來,坐在床邊看着手機, 這下感覺像是又回到了夢裏,還是噩夢, 他今天注定要做蠢事了。
“你在看什麽?”床上躺着的朱薇瓊見他半天沒動就問了一句。
文家祺把手機放下,回頭對她一笑說:“公司的事。”
他笑容僵硬, 語氣裏壓抑着怒氣, 顯是出極受困擾的樣子, 朱薇瓊因此信了他的話,她安慰他不要擔心,叫他快去處理。
她的溫柔一如往昔,但這次卻效用不大了。
文家祺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他開車到了公司,卻沒有上去,在公司附近繞了一圈後,調頭駛向了醫院,他在車裏咒罵連連,像是路怒症發作。
路上文家祺經過那天将魯順心趕下去的那條路,他後來其實有開回來找她,但她已經走了,他忘了自己當時是什麽心情,但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文家祺突然感到很洩氣,只想調頭回去,但紅燈恰好轉綠,他不得不往前走。
當文家祺終于走進病房時,魯順心正坐在床邊,在給魯軍削蘋果。
她不會削,蘋果皮都是一塊塊兒的,掉在垃圾桶周圍,一個蘋果被她削得小了一圈兒,文家祺看得難受,他自己削都能削一條完整的皮下來。
魯軍先看見他,他招呼道:“小文來了。”
文家祺不理他,只冷着臉看了他一眼,魯軍臉上的笑立刻局促起來,只能求助地看向魯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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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順心很自然地轉過頭,她看見他出現時沒有多驚訝,還和他打招呼,對他一笑,像他們倆是什麽熟人一樣。
文家祺這才想起來他并沒有把他的決心對她宣布,她還沒有搞清楚狀況,所以才敢在大早上給他發這種無謂的信息,才敢這麽平靜地面對他。
他恍然大悟,立刻決定和她說個明白,叫她再不敢打擾他。
文家祺道:“你出來一下,我有話和你說。”
“好。”魯順心放下蘋果站起來。
她要出去,可文家祺像個門神似的杵在門邊,她看他一眼,他動也不動,她不得不側着身從他身邊擠過去。
文家祺垂眼看着她,突然想到,每次她走在他身邊時,他都一邊想逃跑一邊想後退。
魯順心帶他來到醫院外頭花壇邊兒,就是上次他夜裏來找她的地方。
魯順心站在他對面,文家祺一時語塞,臉色發怔地看着她。
“你為什麽給我發信息?”他嚴厲地質問,卻又感到心虛。
魯順心臉上帶着點兒笑答道:“就是跟你說一聲。”
文家祺抓住機會嘲諷道:“為什麽要和我說?你以為我想知道?你的事和我有什麽關系!”
魯順心疑惑地看着他:“上次你不是···我以為你會開心。”她很誠實,但往往誠實才傷人。
她話裏那欲言又止的“上次”也叫文家祺難堪,他不情不願地想起自己當時的反應,他漲紅了臉,瞪起眼看她,在她還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時,他伸出手把她猛地一扯,扯到跟前卻又止住力氣,又把她往外推,像是要把她抻出去似的。
“魯順心!你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咬着牙,叫她名字時都有點兒哀求勁兒了。
魯順心臉上只是驚慌。
文家祺道:“你什麽都知道是不是?你早看出來了是不是?你一直就在等着我上鈎呢!”
魯順心連忙搖頭,她知道他說得不是好話,似乎又給她安了罪名,但具體是什麽罪她卻不清楚。
“你···”看着她無辜又服從的臉色,文家祺突然喪了氣,他松開她,“你說我這樣是不是有病。”
魯順心不敢說話。
“我見過很多比你更好更漂亮的女人,她們樣樣都比你強,你有什麽呢?”文家祺臉色茫然,“不是說愛情只能發生在兩個互相理解的靈魂之間嗎?你啊,根本聽不懂我的話,我這樣算什麽呢?”
魯順心對他嘴裏提到愛情這個詞感到震驚,她懷疑地看着他。
文家祺也望着她,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的語氣突然變得誠懇,對她說:“你現在走還來得及,從公司辭職,從我面前徹底消失,我們就都能回到原來的位置,你願意嗎?”
魯順心沒有回答。
文家祺深深看她,慢慢吐出一口氣,他低下頭,再度牽起她的手,喃喃道:“好吧,那就這樣吧,以後你再恨我,或是覺得折磨,不要怪我,那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他說完就拉着她走進了醫院。
上樓前文家祺又說:“和葛俊彬分手。”
他的語氣不容置喙,魯順心猶豫了片刻,點了點頭。文家祺忍耐地看着她,又道:“今天就去跟他說,馬上把這件事解決。”魯順心答應了。文家祺拉住她的手越來越用力:“還有,不要和別人說我們的關系。”魯順心點頭,文家祺嘴邊有一絲冷笑,卻不知道是在笑她還是笑自己。
走到病房門口時,文家祺才松開了她的手,他推開門,示意她先走進去,她邁開腳步時,他的手禮節性地在她背上托了一下,這接觸讓魯順心渾身發毛,不自在極了,強忍着沒有回頭看他。
見到魯軍文家祺也禮貌了許多,像是剛才冷臉的那個人的不是他,他和魯軍聊了幾句,又去把醫生找來給魯軍安心,魯順心在邊上反而沒事兒幹了。
直到魯軍進了手術室,文家祺才終于得以休息,他坐在手術室外頭的長椅子,不發一言,魯順心在他旁邊,臉色擔憂,一直張望着手術室的大門,文家祺看她一眼,只感覺很疲倦。
“謝謝你。”魯順心突然轉頭對他說道。
文家祺沒有看她,她試探地握住了他的手,對他露出一個笑來。
文家祺回過頭,他抵抗不住,也不自覺笑起來,但同時感到一種鈍挫的痛從他胸口緩緩散開。
從租房出來後,葛俊彬在外頭随便找了家旅館待了一夜,他一晚上就給朱薇瓊打了數個電話又發了幾條信息,都沒有回應,他多少有些焦急,可又沒有辦法,只能等到天亮,也許天亮就會有轉機。
果然,上午九點左右朱薇瓊終于給他打來了電話,問他現在在哪兒,他當時在信息裏只說了自己和魯順心吵架了,現在無處可去,他本來以為她看到這條信息當晚就會來找他。
朱薇瓊叫他先去上班,她中午會到茶館去找他。
葛俊彬更加不安。
上午過得很慢,朱薇瓊到時他感覺自己已經快等老了。
朱薇瓊一如既往的溫柔,對他關懷備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把一切都說了,包括他對魯順心的感覺,還有他們是如何在一起的,他試圖叫她相信,他和魯順心之間從來沒有産生過愛情。
朱薇瓊聽得嘆息,很替他們可憐似的。
“那你現在要去哪裏住呢?”她問。
葛俊彬說:“就在這附近找個地方住。”他其實覺得這件事不是最緊急的,他觀察着朱薇瓊的反應,心裏感到異樣。
朱薇瓊又說:“那我幫你打聽一下,你安心上班吧,不用擔心。”
她說着看看表,像是要走的樣子。
葛俊彬忙握住她的手。
“怎麽了?”她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不問問我為什麽和她分手嗎?”他迫切地要她問。
她回握住他的手,安慰道:“我當然知道。”
葛俊彬心下稍定:“我心裏現在只有你。”
朱薇瓊笑道:“你的甜言蜜語越來越多了。”
葛俊彬有些生氣,為她輕慢的态度:“這是我的真心話!”
朱薇瓊望着他,現在的葛俊彬和原來不同了,但當他表現笨拙,又急于為自己表達的時候就又露出了過去的那點兒影子,這影子總叫人心酸。
朱薇瓊只得安撫地握了握他的手。
她其實很苦惱,安撫文家祺已經夠無趣了,為什麽連葛俊彬也要做同樣的事?
能稱上巧合的大概是這兩個男人都處于低潮期,雖然他們年歲相差,性格不同,社會地位各異,但在脆弱無助時的表現倒是別無二致,都想找個人依靠,都把她當做了救命稻草,好像她有義務必須這麽做,也不在乎她願不願意,有沒有空。
看來女人比男人堅強倒是條共識。
文家祺那邊暫時不談,但葛俊彬像個不成熟的孩子,幾乎把所有都依賴給她,這着實讓她感到壓力。
朱薇瓊不想對他的分手負責任,那是他自己的決定,他也說了,他和魯順心之間沒能産生愛情,她相信這句話是真的,她也不認為他們倆能談論愛情。
愛情只能發生在兩個互相理解的靈魂之間,愛需要彼此響應,愛也許說不出口,但說出口的也不一定是愛。
朱薇瓊認為,我愛你這三個字裏頭最重要的字是“我”,“我”才是愛這句話的主體,其餘的都是體驗,是一種祝願或想象。
葛俊彬正在經歷這種體驗,而她已經滿足了想象。
作者有話說:
手機打的,又問狗頭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