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李芝齡考上了沽市大學的金融系, 因此,江河清跟三個兒子自然是要跟她一起去沽市的, 至于江父江母老倆, 自來都是跟着大兒子住的,也就不用江河清這個老小再操心。
因着李芝齡和溫向平考上了同一個大學,江家和蘇家便約定好了一同前去沽市。
只是羅家和被催的提前給溫向平找好了房子, 江河清這家卻沒了落腳地,總不能自家舒舒服服的在家裏睡着,卻讓同行人睡旅館。
于是去找了江河清夫婦, 問是否要托人幫他們也找一間房子。
江河清一聽, 爽朗一笑,
“嗨, 不要緊, 也別麻煩人家給我們操持了,人跟我們又不認識, 再說了,大不了我們先在旅館住幾天, 再找房子也行,反正提前十天左右過去呢。”
李芝齡也笑着道,
“是啊, 何況學校還有可以臨時租借的家屬房,也能住一陣兒, 足夠我們找房子了, 不用麻煩了。”
溫向平卻是不知道還有家屬房這回事兒, 不過知不知道也無所謂了,羅家和已經幫他找好了房子。
雖然江河清家說是要自己找房子,但溫向平還是把羅家和信中提到的其他幾戶房子的信息給了他們,
“提前了解一下也是好的,到時候去了那兒人生地不熟,心裏有個底也不怕被人宰。”
江河清自然謝着接了。
羅家和這次替自家奔勞,溫向平當然得有所表示,便把手頭《蜀山》的存稿一股腦全給跟着寄了過去,足夠把“陸川柏入世渡劫,不敵心魔錯放邪劍”的整個情節接着上次的開頭看完了。
除此之外,溫向平本還想再寄點晉省特産過去以示謝意,但天氣炎熱,路途遙遠,吃食一類放不住,蘇玉秀勸了勸,溫向平便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
蘇玉秀掰着指頭盤算了半天,
“到時候咱帶點荞麥面過去,我給羅大哥和嫂子做咱這邊兒的灌腸吃,再帶點面和小米做炸果子、蒸米給他們嘗嘗。可聽說沽市吃米不吃面,面還得多帶點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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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兒的灌腸不是一般說的豬肉臘腸,而是用荞麥面加水和的硬些,再加鹽攪成糊狀,放到淺盤中蒸熟涼置,吃時再用勺子或小刀劃成菱形的塊。
夏天能澆一勺自家熬的稠稠的鹹鹵,豆皮和菇類在口中順滑而有嚼勁,再點些醋酸和辣椒下去,吃起來十分爽口,蘇玉秀每次做,溫向平都能空口吃下一大盆去。
而等到寒風朔朔的冬天,蘇玉秀就會拿了油蔥姜蒜和幹辣椒下鍋爆,然後把劃成塊的灌腸丢進去爆炒幾下,微焦發酥的表皮和香辣的味道更是讓溫向平父子仨大快朵頤。
蘇玉秀念着念着又要去收拾行李,卻被溫向平哭笑不得的攔住,
“咱就四只手,能提的了那麽多東西麽,何況還有兩個大包裹。”
“那、那咋整――”
蘇玉秀不放棄,擰眉道,
“人家幫了咱這麽大的忙,費上這麽大的功夫,咱總得有些表示才好。”
溫向平也沒說就不讓表示,只說到,
“反正米啊面啊的不怕放,咱走的前兩天把衣服啥的和這些去城裏寄到沽市,只裝上火車上用的東西,輕裝簡行。等咱們到了那兒,行李也差不多到了,多方便。”
蘇玉秀想了想也是,
“那我去把火車上要用的單獨包一個包裹出來…既然這樣,那就能多帶點東西過去了…”
說着,又掀起簾子進兩個孩子睡的那個家翻行李去了。
留下溫向平在原地無奈的笑。
沽市,許家。
許昀從寫字臺一摞書最下頭抽出來一個文件夾,裏頭別無其他,只有薄薄數張畫紙,上面盡是他照着《蜀山》裏的人物畫的插畫。
許昀雖然年紀小,但畫筆中隐隐可見人物□□,這是他苦練多年的結果。
自從羅瑜新把《蜀山》分享給了許昀,許昀就開始着手配插畫,本來癡迷情節想要複錄下來,到底因為這是羅瑜新悄悄抄出來的而作罷,如今畫一畫人物形象和不同場景,許昀反倒更得趣味,因此近來一直都忙着這事兒。
到現在,許昀已經從陸川柏畫到萬瓊枝,凡是出場了的人物都給畫了個遍,羅瑜新也對他的插畫啧啧稱奇,大為贊賞。
因着羅瑜新也是在學畫畫的,便也會提出一些意見,比如把陸川柏的眼睛要畫的比時下流行的更長一點,好顯得更冷情一些――這是從《大惠山》的封面學來的。自從《大惠山》出名以後,滿大街就都是模仿着衛華的畫像來的,只可惜大多學了形而不得其神,常常是把衛華的眼睛安到圓圓臉上,或者幹脆就是衛華的模樣。
羅瑜新和許昀兩個卻很是下了一番功夫,仔細的琢磨了衛華的五官和臉型,雖說還不得精髓,但也初具雛形,兩個少年如此修修改改,也有了不少成品,打眼看去,幅幅人物仙氣盎然,或眼神淡漠如高山雪蓮,或嘴唇微抿顯示內心複雜,或眉梢高挑以示爽利潑辣,總之,一眼就能看得出來誰是誰,特征分明,拿出去也能得衆人稱贊一聲好的,只是到底《蜀山》還沒有被羅家和公開,也就算半個□□,許羅兩個少年也就自己拿着欣賞罷了。
因着《蜀山》的稿子在羅瑜新手裏,畫稿便放在了許昀這兒。
許昀看書一向一目十行,待看《蜀山》的時候卻舍不得讀太快,一章總要細細讀個三四遍才算。羅瑜新看的是溫作家新寄來的章節,許昀卻才看到陸川柏被解開封印,回憶起和紫苑的三世情緣糾纏,兩人倒也不沖突。
受最近閱讀《蜀山》的進程影響,許昀只覺得靈感澎湃洶湧,更想把陸紫二人的三世相識相離都一一描繪而出。
因此,每一世都畫兩張。
第一世的相識,顧文元和紫苑在元宵夜市,摘下面具之刻,就是一見鐘情之時。
第一世的相離,顧文元牽着紫苑的手迎風立在斷崖邊,身後隐隐可見追來之人,二人縱身一躍,跳崖殉情…
第二世第三世許昀也早就想好了,只是他現在第一世的第一張才堪堪畫到一半,自然也就先不提。
“阿昀,吃飯了――”
許媽媽在屋外頭喚道。
“來了――”
許昀應着,手上卻正畫到一處一閃而過的靈感,頓時咬着唇,專注的看筆尖在紙上沙沙劃過,面紗之上,紫苑的一雙懵懂眼眸便漸現。
啧――還差一點――
許昀有些不滿意,這眼眸光有紫苑初入人世的懵懂天真,卻沒有與顧文元一見鐘情的心動和歡喜。
可這要怎麽畫――
許昀皺着眉頭思索,又拿過手邊剪下來的衛華各時期的畫像仔細端詳。
怎麽才能做到同時在人物身上表現多種複雜情緒的呢?
眉毛的形狀和角度?眼睛張大些還是微眯些――
許昀煩躁的抓了抓頭,他也拿這些問題去問過他的繪畫老師,可老師卻也回答不上來,只說讓他多看看紅星雜志上衛華的畫像。
可他早就研究上了,卻也沒學到幾分精髓。
“阿昀?快出來,飯要涼了――”
許媽媽又催到。
“哎,來了――”
許昀只好先把畫紙都收起來塞進抽屜裏,等着吃完飯再繼續琢磨。
一出屋,就見許父已經坐在了飯桌上,許昀叫了聲爸,
“今天雜志社不忙麽?”
許昀嘴上關心着,心裏卻想着待會兒回屋還是先把畫稿收好,別叫許父看見了。
雖然許父不一定會斥責許昀,但《蜀山》到底是羅家和壓着不往外發的作品,又是羅瑜新跟他關系好才拿給他看的,可不能辜負瑜新的信任,叫除了他們之外的人看見。
哪怕是他爸也不行。
只是,他爸最近都特別忙,每天他都睡下了才聽見許父進家門的聲音,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
許父正在看報紙,聞言點了點頭道
“嗯,最近在學校怎麽樣?”
許昀抽出椅子坐下,面上一派沉穩的模樣,
“都挺好的,上次月考也考的不錯。”
許昀嘴裏的“考的不錯”,就意味着又考了年級第一,畢竟許父對許昀的要求一向很高,哪怕只是年級第二也算是退步。
“爸,你明天忙麽?”
許昀懷揣着小心思問道。
明天瑜新可是要來家裏住的啊。
許父翻過一頁報紙,
“應該吧,這可說不準,不過多半回來的時候又到黑夜了,對了,咱們明天晚上是要吃煎魚麽,給我留魚頭那截兒行麽。”
他剛剛回來看見廚房裏有正在腌的魚,所以有這麽一說。
許媽媽把粥都舀好,放在各自面前,
“當然行,家裏就你一個人愛吃魚頭,沒人跟你搶。”
許父點了點頭,放下報紙,端起許媽媽舀的白粥吃了起來。
許昀聽到這個答案,心裏放下大半,于是也夾了一筷子菜拌在粥裏吃。
飯後,許昀幫着收拾了碗筷,便回到自個屋裏頭,因着許父今天回來的早,許昀也沒敢再光明正大的畫插畫,一晚上便抱着書讀了。
第二天放學,羅瑜新跟着許昀回了家留宿。兩個孩子關系好,常常在對方家裏留宿,而許昀平時又是個沒朋友的,好不容易出來個羅瑜新,對于羅瑜新的到來,許媽媽自然很是歡迎。
兩人都是聰明勤奮的,一回了家自然是先把功課做完。
等功課完成了,便有心思翻看許昀昨天畫的畫稿了。
羅瑜新拿着許昀畫了大半的“顧紫元宵夜一見鐘情”啧啧稱奇,
“這畫的可太好了,背景模糊卻點明了了繁華熱鬧,反而更顯二人對視一剎的寂靜無聲,心靈相通!”
羅瑜新仔細端詳了半天,指着紫苑的眼睛道,
“就是這眼睛還不夠傳神,不知世事有了,卻差了一點從此沉迷的味道。”
許昀點着頭道,
“我也是這麽想的,只可惜我不知道該怎麽改――”
羅瑜新也皺着眉頭翻開衛華的畫像,仔細研究。
“怎麽改才能把少女的情窦初開畫出來呢?”
正當兩個少年冥思苦想時,一道聲音卻突然出現在身後,
“這兒眼睛再畫圓點看看。”
許羅兩個少年頓時一驚,許昀更是顧不得回頭就要先把稿子塞進抽屜裏藏起來。
羅瑜新回頭,只見許父正無奈的看着兩個孩子做徒勞功夫,面上卻未見愠色。
許昀連忙開口,想把話題叉過去,
“爸爸,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我們作業寫完了才畫一會畫的。”
許父卻不順着兒子的話走,指了指被許昀塞在抽屜裏露了個角的紙,
“試一試把眼睛畫圓一點,長度不變,眼睛裏不要黑漆漆一片,畫出對方的倒影試試。”
見許父這樣指點自己了,許昀和羅瑜新對視一眼,便把幾張畫稿拿了出來,只是剛才收的太急,紙張已經有了折痕。
許昀低聲問,心下不住懊悔自己的莽撞,
“爸,你多會兒進來的?我們都沒聽見聲音…”
無論是羅媽媽還是許媽媽,都只會送一次吃的進來,還往往在他們剛坐下寫作業的時候,而許父和羅家和因為工作的原因都回家較晚,平時也一般不進兒子的屋子,許羅二人自然平時也就不鎖門。
畢竟家裏就這麽兩個人,鎖了門,萬一家長突然要進來,豈不是要起疑。
當然,平時他們還是很警醒的,看《蜀山》的時候外頭都是包着別的書的皮的,畫稿因為打着“切磋畫技、學習溫作家”的名頭才敢拿出來,但平時也是故作鎮定沒叫兩個媽媽起疑,只今天突然被許父逮了個正着,一時慌亂才做了這麽此地無銀三百兩的事。
許父看着兩個少年惴惴,心下暗笑。
他早就進來了。
今天下班早,一回家正好撞上許媽媽要給兩個孩子送吃的喝的,想着自家兒子好不容易有個朋友,自己又難得下班早,許父也就來慰問一下。
誰知敲了半天門,屋裏兩個孩子也沒應聲,許父以為兩個孩子學習入了迷,便不請而入,誰知一進門,就見兩個孩子正拿着張紙沉思。
許父上前一看,只見一男一女正對視,想必是一對愛侶。
許父倒沒有因此就立即出聲斥責兩個孩子,畢竟許父也是從年少時期走來的,當然明白情有可原。而且看筆觸像是自家兒子的作品,人物面容顯見是模仿了紅星雜志近來的封面,總體而言,有所長進。
許父暗自點頭。
但令許父挑眉的是,畫中無論男女,都穿着古時的衣裳。而更令許父吃驚的是,畫中男人竟然梳着道士發髻。
這……
許父倒不生氣這副畫,只是覺着驚奇。
不生氣是因為許父見得多見得廣,而且作家和編輯本該有着豐富的創作思想和新奇點子,卻因着十年浩劫而不得不全壓在心底,十年之後,曾經的靈氣已經散了大半,現下一時半會兒叫他們寫個新奇文章也是寫不出來的。
更何況,許父消息靈通,已經隐隐得知上頭今年要有所動作,最近忙着也是因為這事兒,如今辦好了,這兩天才閑了下來。
驚奇則是因為這畫看着只是一副小兒女的圖,實則卻隐隐表達了對于世俗的反抗和挑戰。
梳了發髻的道士不能娶妻生子,卻偏偏要讓他跟一個女子一見鐘情,不是反抗世俗又是什麽?
更要緊的是,這樣一個題材在現在,可算得上是頭一個了。
許父相信這畫是許昀畫的,卻不相信這內容是眼前這兩個半大不大、未經世事的少年能想的出來的。
在十年浩劫,文化斷層之後,什麽時候居然出現了這樣一個天馬行空、異想天開的作家――
許父眯了眯眼,随即對兩個少年緩緩、緩緩的,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
日轉星移,很快就到了八月下旬。
這天,溫向平一家背着一個大包裹,跟蘇承祖老倆告了別,便跟江家五口一起坐上了前往沽市的火車。
兩家人的位子自然是連在一起的。
火車上的人不算多,卻也不算空蕩,火車裏彌漫着一股各種吃食汗味夾雜着火車特有的味道,并不算好聞。
但好在一行九個人都沒有不适應。
大包裹裏頭,溫家一家四口,各自有各自随身帶的東西。
甜寶的是之前過生日時溫向平給她買的連環畫和花頭繩,還有一個巴掌大的木頭打磨的小姑娘,甜寶平時寶貝的緊,一口一個“妹妹”的叫,還叫媽媽和姥姥幫忙做了小衣裳,連晚上睡覺也要放在枕頭邊才行。
溫朝陽和溫向平不約而同裝了幾本書,好在火車上打發時間,畢竟要坐兩天多。
蘇玉秀就帶了個毛線團和幾根針,打算在火車上把甜寶冬天的毛衣打出來。
江家,李芝齡和江河清不時談着話,或看着窗外飛速後移的景色。
但漫漫長途,書總有不想看的時候,話也總有不想聊的時候,疲倦更是來的長久。
于是,溫向平便給幾個被長途旅行折騰的不行的孩子講各種各樣的新奇故事,也算是讓幾個孩子重新又有了精神,剩下的一天車程便很快就在故事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