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白衣
我又夢見小離了。
小離是個漂亮的孩子,長得極是精致。可老一輩的人卻說,這樣的孩子很嬌貴,難養活。我卻不信。我這輩子沒有争取過什麽,可是小離打從第一眼就走進我的心裏。
他剛來的時候,大家都不願接納他。我把他藏起來,偷其他小朋友的牛奶喂他,看着他依偎在我胸口,我很滿足。我覺得我是被需要的。
小離小的時候很愛跟我說話,亂七八糟的什麽都講,可是自從他不跟我睡一個房間後,他就經常看着我沉默。那波瀾不驚的眸子常常漾着光澤,那些我讀不懂的光芒正在裏面翻騰湧動着,看得我心驚。
我知道,他長大了。
我窮盡一生都無法忘記那個畫面。
我被劫匪劫持,小離沖上來替我擋了一刀。他倒在血泊中,睜着漂亮的眼睛看着我,他笑得真漂亮,可是他流了好多的血,為什麽他不喊痛呢。
我哭着擦掉他的血,可是怎麽也擦不完。他的手緊緊的握着我的,留下一個血紅的印記,他說,他終于能讓我記住他了,用另一種方式。
他的氣息慢慢減弱,最後安靜的靠在我懷裏,就如那年我發現他那樣。
我一直以為我比他先離開這個世界,我以為我不會嘗試失去他的痛苦,原來我錯了。
我哭喊着小離的名字跑着追上去,觸到他的肩膀我大喜,他緩緩回頭,那頭如墨的長發,那身素色的長袍,我卻怔原地。
秦飄絮!
到底……到底是誰。
白衣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我拼命的追着他跑,可是我再怎麽用力的喊,他都不肯停下。
白衣!白衣!你去哪裏,你要去哪裏啊!?
白衣如清水般的聲音在我腦中乍現。
“我已用盡修為救你一命,你快回去罷。”
“你呢?那你呢?”他的身影越來越模糊,驀地,漫天的花瓣朝我飛來,傳來了白衣那飄渺的聲音。
再見。
我跌坐在原地,捂着眼睛痛哭。
連你……連你也要舍棄我了嗎?
每個女孩心中都有一個白馬王子的夢,他會踏着七彩的雲朵,乘着輕風淡然而至。他總是站在不遠的地方看着你,但那距離你永遠也觸摸不到。
直到那天,白衣再也沒有出現過。
……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間木屋裏。
陽光透過窗戶傾斜而入,投在地板上,映得一片斑斓。
我莫不是又投胎一次了!
我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眨了下眼睛,我驚愕的跳起來,嘶……渾身都疼,對了,我被刺了個馬蜂窩。
咿呀的推開大門,滿地青翠映入眼簾,風聲水聲鳥鳴聲,交織成一曲清脆的歌謠。
此時,我不知該往哪個方向邁步。
忽見漫天花瓣從天而降,落花紛紛,拘起翠葉輕舞。
像是要引導我過去,我依循花落的痕跡,待入林中深處,依稀傳來一陣筝聲。我停下了腳步,駐足聆聽。
我隐約看到一人影,看不清模樣,卻平添一分娴靜之美,看身形似是男子,撫琴姿勢甚至高雅。
我再向前幾步,便看到那雙纖手撫過二十一根琴弦,宛如劃過波光粼粼的湖面,心之所至,步步蓮花。
樹影斑斓,他铮铮琴聲與天際暖陽融成這個鏡頭唯一的背景,讓我這不通樂理的人也不禁沉醉其中。
突然,我猛的瞪大眼睛,飛快的往前跑去。
白衣!那是白衣!
我卻止步在幾片葉子下,若再向前,我便身首異處。
摘葉飛花……
琴聲并沒有停下,男子忽然一個回撥,音調急促回轉,筝聲戛然而止。揚睫,四目相對。
我頓時大感失望,不!他不是白衣,白衣不會有他這麽冷的眼神,可是他那淡然的感覺又多麽的像白衣啊。
我愣愣的看着男子,他似乎感到不悅,我斂起情緒問道:“這位公子,請問是你救了在下嗎?”
男子不知何時靠近,風過處,揚起無數的青翠。三千青絲随發帶恣意飛揚,衣袂翻飛獵獵作響,而他淡然伫立,仿佛這天地間的萬物,都成了他的點綴。
我從他潤澤的黑瞳中看到我甚是狼狽的模樣。男子風輕雲淡的看着我,毫不避嫌,卻沒有任何的喜惡,他看着,像是把我當做花草一樣毫無波瀾,我越來越不自在,終于,他微微颔首。
“那,”我潤了下嗓子,感覺這男子太過幹淨,心生強烈的自行殘穢的卑微,“請問你是在哪找到我的呢?”
“後山。”
“那山賊呢?”
“不見。”
“請問公子,你看到一個很俊俏的公子嗎?”
搖頭。
難道秦飄絮真的被山賊抓了,通常美人被山賊捉唯一的下場是——壓寨夫君!
我臉色大變,“謝這位公子的搭救,在下急于救人,恩情改日再報!”
“且慢。”男子一身潔淨的白袍随風揚起,他立在林中清新出塵,但聲音卻是冷冷的,雖動聽卻毫無感情。話不是強迫,但我聽出了其中的不容拒絕。
“公子,請恕在下不便。”
“你的傷很重。”他輕蹙眉心,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卻是異常動人。着急之下我也不得不贊嘆,深山養美人。
“公子,我的傷再重也沒關系,我只怕少爺有什麽不測!”
“你的傷沒好,差點沒命了。”男子重複我的傷的事,只是加強了語氣。他那雙漂亮的眼睛認真的看着我,看得我臉有點脹紅,被人關心的心情很好,所以我不該拒了別人的好意。
“差點。”我笑,“所以現在不是沒事嗎。”
男子微微睜大雙眼,裏面是似有若無的惱怒,“剛下了一場大雨,這山路不好走,再休息一天罷。”
“謝謝,可是就算山崩我也要去。”
男子低頭沉吟,忽而一揮手,林子驀地急促退後,男子的身影漸漸消失,我瞪大雙眼,這是什麽功夫。
我回神之際,只見手中放着一個精致的盒子。
耳邊傳來男子淡淡的聲音,“這是清心丸,傷藥。”
“公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我對着空氣大喊。
“你允我一個承諾便是。”
“好!”
那白衣男子不知道怎麽把我移到這麽遠的地方,讓我尋路回去花費了不少精力。
他的藥很有用,服下後我就感覺不到剛醒來時的渾身刺痛,但力氣還是沒有恢複,走得很艱難,因為急着趕路扭了下腳,一坡一坡的甚是難看,汗濕在傷口,衣服還粘在皮膚上,又癢又痛。
受傷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了,我不是嬌生慣養的人,這點點苦還是能忍下來的。可是我十分擔心秦飄絮,我不知道他學藝的時候有沒有受過這些苦,但畢竟一個大家公子,被拐到這個人煙荒蕪的地方肯定要受點委屈的,我怎麽能忍得。
山上所有打鬥的痕跡都不見了,我一時間失去了判斷,我不知道山寨在哪裏。
幸好我遇到一樵婦,她告訴我,來了好多的官兵,山賊被滅了,人被救走了。
樵婦看我很是狼狽,問我需不需要去她家洗漱一番,我呆如木雞,回過神來忙道謝不用了。得救了就好,可是為什麽心裏面卻是空空的呢。
現在是我逃跑的最好機會,他們說不定以為我已經死了,就算被抓回去也能推卸。可是一想到秦飄絮那雙溫潤的眼睛,我嘆了口氣,我果真着魔了。
只看一眼,只要看一眼我就心滿意足了。
尚書府門外戒備深嚴,我心中一喜,看來秦飄絮是回來了。
從側門進去,我撩起裙擺,迫不及待的往大廳飛奔,卻被一群錦衣侍衛攔住,我急問道,“少爺在裏面嗎?”
沒來得及等到回答,我便措手不及的愣在原地,直到看到那一雙人影依偎在大樹下。
淩然一身玄青寬袍,在風中微微鼓起,她溫柔的将秦飄絮臉上的亂發攪至而後,然後輕輕綻出淡到極致的微笑。
深秋的陽光徒然傾瀉而下,如清泉般淋滿了二人的發跡眼眸,那般美好的畫面灼傷了我的雙眼,狠狠的敲進我的心中。
秦飄絮淚水溢滿眼眶,盈盈一笑,我仿若被點穴般立在原地,但見秦飄絮滿臉的依賴,唯化作滿腔的心碎。
“看見沒有,快走開!”
我被粗魯的推開,那雙人影漸漸的模糊。
我舉起雙手,看着一身髒兮兮的衣服,與淩然相比,我就像是市井的乞兒,我甚至連跟她相比的資格也沒有。我傾盡所有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秦飄絮被擄,而淩然只需一個指示,便能護他周全。
如果我救得了他,那麽後果會不會不一樣呢,可是我還是來不及……來不及,世上太多的來不及,就像我臨去前來不及與小離說的那一句話……
夕陽西下,把我的影子拉得斜長斜長,我突然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就如小醜一般,自娛自樂,很是懷念姥姥家的那棵大樹,至少有它在,我就不會行單影只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