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入府
連續一個月,我都在做着相同的夢。
在那個夢裏,我一直在跑,一直在跑,直到跑到那個樹林裏,看到那個白影。
他似乎聽到我的呼吸聲,緩緩轉過身來,淡淡的說,你來了。
他安靜的看着我,仿佛等了我近千年,甚至更久,更久,我的心微微一動。
他說他叫白衣。
于是,再沒有說話,我安靜的在夢中陪他坐了一天。
天漸暗,他說,是時候出去了。
我愣愣的擡起頭來,卻仿佛有層霧氣在遮擋,我一直都看不清他的臉。
去哪?我問。
他微仰着頭,伸手指着那在半空中翺翔的鳥兒。
他說,你該去那裏。
我順着他的視線望去,可再低頭的時候,白衣早就不見人了。
出去……他是叫我走出這個村子嗎?
出去,我要好好感受這個世界!
隔日,我起了個大早。
“爹,我想工作。”
九丫的爹手上的針突然掉到地上,他驚慌的把我抱進懷裏,“九兒,好好在家養着,娘跟姐姐們會工作。”
九丫的爹愛憐的摸着我的頭,他的手很粗糙,摸在我的臉上有點生痛,但他的動作卻是十分小心,暖暖的,充滿了愛憐,他跟姥姥一樣,我知道他真心的疼愛我,我望着他的眼睛,用不符合我年齡的眼神認真的說:“爹,我是你們的孩子,我也要工作。”
他敵不過我的固執,嘆了口氣,娘耕作回來後,他們就開始商量。
已經送走了幾個孩子,他們是心疼的,對我這個浪費糧食的人很矛盾。
“九丫,爹娘跟哥哥姐姐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你現在身體不好,你好好的吃飯,等大了再幫我們忙好嗎?”娘雖然對我的說法很驚訝,但也只是一閃而過,她蹲下來,直視我的眼睛,她很尊重我,不像對待其他孩子那樣敷衍我。
可是這樣不夠,遠遠不夠,我握着她的雙手,讓她感到我的決心,也讓她知道我已經不再是那個癡呆的九丫。
“娘,我去城裏當丫鬟,要是沒人要,我再回來好嗎?”
迫于我的堅持,娘第二天沒有去耕作,早早就帶我上城了。
天還沒亮,村子裏的人都起來幹活了,看到娘親跟我都熱情的打招呼,娘揮揮手回應,我只是點了個頭,我還沒有跟人熟悉的習慣。
“九丫,大病後你變了許多,你老實告訴娘,為什麽突然有這個想法。”
我梳着兩個小小的發髻,穿着一身粗衣麻布,最近的調養讓身子圓潤了許多,因為不用幹活,又有山村清淨的泉水清洗,皮膚愈發的好,雖然還是有點粗糙,但那健康的模樣更有朝氣。
娘的眼神愈發的深沉,我把看着窗外的視線挪回來,“娘,你們養不起我了,在你們賣掉我之前,我把自己賣掉。”
“九丫,你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娘驚呼。
這種想法很奇怪嗎?我自生下來就被送到不同的地方,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總要為自己打算的。我不解的看着娘。
“九丫,我們是親人,我們不會賣掉你的。”娘說。
親人?親人是可以陪伴在我身邊的人吧。
我笑笑,暖暖的,捂着胸口緩聲道,“親人,所以我不應該拖累你們。”
像是小離,我永遠不要他為我付出什麽。
娘嘆了口氣,“也罷。去看看也早點死心。”
我不會死心的,我認定的事就不會放棄。
我沒有說。牛車咿呀咿呀的慢悠悠的上路,我看着那瓦藍瓦藍的天,出神。
這個世界也有洛陽城,只是不知道是否有以前看的書上所說的洛陽牡丹。
我看着那匾牌有點恍惚,娘到處打聽哪裏招丫鬟的。
“你們來得巧啊,尚書府前幾日送了幾個到了年紀的下人出來,最近要招幾個進去呢。”
尚書府?娘皺了下眉頭,有點擔憂,“九丫,尚書府不是我們能進去的地方,我們到別的地方看看吧?”
我搖搖頭,揭開門簾就下車,初生的陽光打在我臉上,我擡頭望去,這是新的開始。
“娘,我想去試試。”
娘雖然有主見,但畢竟是在農村裏的老百姓,階級觀念深重,怕我不夠這個門檻。
中午吃了兩個饅頭,我們終于來到尚書府的側門,已經很多人在排隊了。令我驚訝的是,應聘的人居然有錦衣也有粗衣,什麽類型的人都有。
“請問這裏不是招下人嗎?”
娘的話讓那個人看不起,她說:“是招下人。”
“招丫鬟有……這麽多小姐?”
“尚書府是什麽地方,裏面的丫鬟比小姐還好呢!還有尚書府少爺是什麽樣的人啊,她們都想近水樓臺先得月啊!”
難怪多是年輕女子。
“娘,女兒在鎮裏打工,可以省下一些糧食,你們以後別只喝水充饑了,女兒……女兒定當好好工作報答爹娘的養育之恩。”語氣開始哽咽,我抱了下這個瘦弱的身子,她只比那個我長幾歲,卻因為生活所逼,蒼老了十多歲。娘輕輕顫動,拍着我的後背,說道好孩子。
娘舍不得,她說要是撐不住就回家,她說家門永遠為我打開。她讓我背了好幾遍村子的地址,然後給我留下一些幹糧就趕回去耕作了。
看着那有點駝的背影,我眼睛有點濕潤。我不是九丫,卻自私的享受九丫的親情。這情,我定是要回報的。
我頂着熾熱的太陽排隊。前面很多人已經受不了,面色蒼白冒着冷汗,好幾個倒下昏迷不醒。八月的天,太陽雖然不是最猛烈,但晌午烈日下曬多了也容易中暑。
應聘一個下人也這麽有競争壓力。也是,在現代社會,這個尚書府就好比國企,人人都争着進去,當個下人也算是一生無憂了。
我想的卻不是這個。
現代人,誰願意出賣自己的自由呢。我知道一旦當上丫鬟,就必定是賣身,而且簽的是死契。這是下下路,可是我能有什麽辦法呢,就算我腦裏面有上千上萬的生意方案,但我這樣的年齡,這樣的家世,無錢無財只是空口而談。所謂商機,也是要靠機緣運氣的。
過了幾年,無論如何,就算借錢也要把自己贖出來,一定!
隊伍移動得很慢,前面的人很不耐煩,有的人開始破口大罵,有的人拉拉扯扯甚至打起架來。
這麽大的太陽,我沒辦法看天,只能定定的看着門前的那棵大槐樹,那濃密的枝葉讓我覺得很涼快,周圍的吵雜聲漸漸離我遠去。
那些吵鬧的人被“請”走了,不過于我也沒什麽影響。
那個穿着一身褐色衣服的大娘站在我面前,她高深的看着我,不知道想着什麽。我皺起了眉頭,因為她擋住我的視線了。
我正想出聲讓她讓開一點,她開口了:“你為什麽不埋怨呢?”
“為什麽?”
大娘挑眉。
“為什麽要吵。”我看着從那槐樹上飛走的鳥兒,撿到落子的樹與這棵多麽相似啊,“你們總會給個答案我們的。”
大娘說:“你會什麽?”
我想了下,搖頭,“什麽都不會。”想了下,我補充,“但我年紀小,我什麽都能學會。況且我吃得少,很好養活。”封建社會的人甚至比畜生更加底下,我衡量着自己的價值同時,心裏不禁為自己感到悲哀。
讨生活,首先要放下自尊。
周圍的人聽到我這話嗤笑一聲,似乎對我這麽無知的人也來應聘高高在上的尚書府下人的工作感到好笑。
“你覺得尚書府憑什麽要你呢?”
這是個很有技巧的問題,我終于看向那個大娘。發髻高高的束起,年齡約莫四十上下,眉宇間是內斂的威嚴。
“不憑什麽,你們要人,我剛好需要工作,我們給雙方機會,合作而已。”
大娘好笑,“你家是生意人?”
“不是。”
“我喜歡你,你跟我來。”大娘把我帶出隊伍,其他人無不羨慕,妒忌的看着我,這位大概是尚書府的管家了。
“簽上你的名字,今天起你就是我們尚書府的丫鬟了。”這麽簡單?我懷疑的看着那大娘,孤僻的生活讓我習慣對人猜疑,直到她把銀子放到我手上。
我沒要,我拜托他們把它送到村子裏去,也算是多謝他們一個月來的照顧。
我被十兩買斷了,我看着那威嚴的府門緩緩關上,我的天瞬間黑下。我想,我的一輩子是不是只在這裏了。
許多年後,我常常回想,如果當年我沒有踏進這個門,我與他的緣分是不是就此割斷了。
但這世間沒有如果,即使有,也會有更多的如果讓我們牽連在一起,我一直如此的深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