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次日。容璟下朝後去了禦書房。
“你這一天天的,也不嫌煩,朕都煩你了,”容寬一見到容璟便一臉嫌棄地道。
容璟跪下請了安,不等容寬吩咐就自己爬起來,笑道:“怎麽會煩?天天見都不煩,況且兒臣也有一陣子沒來了。”
容寬笑道:“說吧,這次又有什麽事?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就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主兒。”
容璟苦着臉道:“父皇方才還說見了兒臣就煩呢,兒臣無事怎好來?”
“今兒還真有一事求父皇。”
容寬一擡眼皮,“噢?”
容璟道:“那個程翔,兒臣不喜歡,父皇別把他派到兒臣這兒當差。”
容寬一怔,笑道:“程翔?今年春闱的探花郎?你聽誰說朕要把他派給你了?”
容璟道:“哪裏還要聽說?哪年春闱放了榜,父皇不往下分派人手?往年前三甲沒兒臣的份也罷了,今年好容易給了兒臣個探花還是兒臣不喜歡的。還不如給兒臣後面的呢。”
容寬又好氣又好笑:“什麽往年?三年一春闱,你理事才幾年?不過就分了一回罷了。”
“你不要程翔也罷了,朕也沒打算分給你,你不必提前來給朕拐彎抹角地打招呼。你想要朕還不給你呢。你大哥已經要走了。”
容璟摸摸自己的胸口,松一口氣,“那就好。”
容寬哭笑不得,“這個程翔的文章朕是看過的,有文采有內容,不當狀元可惜了。你倒說說看,他哪點就招你這麽厭棄了?”
容璟:“倒也不算厭棄。不過兒臣心眼小,一想到他跟阿斐的前妻牽扯不清,心裏就膈應,還怎麽跟他一起共事?”
容寬道:“他跟阿斐的前妻牽扯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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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璟:“父皇還不知道?阿斐不是跟姚太傅的女兒和離了嗎?轉眼程翔就跟人家定親了。後來不知怎麽又退親了,現在中了探花,好多人等着招他做上門女婿呢,門第比姚太傅高多了。”
容寬蹙眉,片刻道:“膈應也是阿斐膈應,你膈應什麽?”
容璟:“啊,父皇您怎麽這麽沒有同情心?阿斐的前妻若不是被他退了親,至于去給人家做姨娘嗎?如今咱們大榮朝堂堂相爺的原配夫人,其嫡長子的親生母親,成了一個五品小官員的小妾,說出去很好聽嗎?”
“阿斐雖說只給兒臣做了不到兩年的伴讀,那也是伴讀啊!說出去兒臣都沒面子……”
容寬突然打斷道:“女婿就女婿,怎麽還上門女婿?”
容璟:“聽說家裏沒人了,去年來京城趕考還住到了姚太傅家裏……”
容寬不悅道:“家裏沒人了,還沒祖宗了嗎?他就不能自立門戶?”
容璟:“聽說他家裏就一個寡母,一個還沒定親的妹妹,可能沒父兄幫忙,艱難了點吧……”
容寬:“家裏有母親有妹妹,還做別人的上門女婿?!”
容璟趕忙道:“哎,父皇,這做沒做成,兒臣可不知道啊。也許只是別人這麽說說,他自己不想呢!父皇您可別沖兒臣發火,又不是兒臣給人做上門女婿……”
容寬:“滾出去!”
容璟:“哎哎哎,兒臣這就滾,這就滾。父皇沒把程翔給兒臣,兒臣就放心了。氣大傷身,父皇您別生氣,兒臣這就滾了。”
容璟一邊退後,一邊嘴不閑着,終于消失在了殿外,書房裏也清靜了。
容寬哭笑不得地跟高淳道:“你說他小時候一個一本正經的小古板,長大了怎麽成這樣了呢?”
高淳笑道:“景王殿下成親後,是活潑了許多。”
容寬輕哼了一聲,沒說什麽。
鳳儀宮。
“……他們居然敢打阿玖的主意,”柳妃氣得渾身哆嗦。
葉皇後安慰道:“打主意怕什麽?不上當就好了。別氣了,氣壞了身子就不值當了。”
“這程翔阿璟也打聽過了,就是這麽個情況。若說他有什麽不好,倒也說不出來。”
“就是果兒這孩子心細,覺得她大嫂太熱情了些,這些事兒怎麽能當着阿玖的面兒說,不該跟你說嗎?所以就來跟我提了一嘴。”
“我跟你說一聲,也是讓你心裏有個準備。阿玖不當回事兒便罷了,要是當了真,你好做打算,讓你娘家幫忙打探打探也好。”
“若真是個好的,也許就是一門好姻緣呢。你也別嫌果兒多嘴,她也是擔心你事後怪她。她不在場不知道也就罷了,既然知道了,自然要來提個醒……”
柳妃道:“還請皇後娘娘代臣妾給景王妃道個謝。若是她不說,臣妾還蒙在鼓裏。阿玖昨日回來之後就心思重重的,問她也不說,想必就是這個緣故了。”
柳妃急匆匆走了。
飛燕殿。
容玖來了。
“……你怎麽挑來挑去,就挑中了他了呢?”柳妃望着自己的女兒,蹙眉道,“你當你娘沒把你的事放在心上?殿試一結束,娘就去打聽今年的前三甲了。”
“這個探花相貌是不錯,年紀也不算很大,可家裏孤兒寡母的,還有個妹妹,家境又不好,娘怕你嫁過去吃苦,就沒跟你提。如今倒好,你說說,你自己倒是打哪兒聽來的?”
果然被皇後娘娘說中了。阿玖動心了。這個端王妃……柳妃的手顫抖着絞着帕子。
容玖道:“母妃,女兒打哪兒聽說的有什麽關系?他家境不好有什麽?女兒是公主,又不差他那幾個銀子……”
柳妃:“昨兒你去了齊王府,可是在那裏聽了什麽話?是誰?月霜呢?”
容玖趕忙攔道:“母妃,您喊月霜做什麽?她又不在跟前……我跟您說就是了。大嫂府裏的下人偶爾在街上看到了,說這人被許多士族大家哄搶呢……”
柳妃:“你大嫂?端王妃?她的話你也信?娘跟她們有仇你不知道嗎?他們能為了你好才怪!”
容玖:“母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大哥大嫂那會兒還沒出生呢!母妃跟佟貴妃有仇,也不好怪到他們頭上……”
柳妃氣道:“好!你有理!不知她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你就昏了頭了!連母妃的話都不聽!”
容玖:“母妃別生氣,就算她們跟咱們不和,也不能說人家的話就一點兒沒有道理啊。父皇還很欣賞這個程翔呢!因為長得好父皇才點了探花,不然就是狀元了!京城裏不知多少人家搶他呢!又不是大嫂一人說了算的。”
柳妃:“長得好你就相中了?母妃給你挑的那些,哪個長得不好了?”
容玖道:“也不是單單長得好。聽說他性情不錯,二十六了,妻妾都沒有一個,家裏人口又簡單……”
柳妃看了女兒一眼,苦口婆心道:“阿玖,母妃不是嫌他家境貧寒,可婚姻講究個門當戶對;你若是也家境貧寒也罷了,可你是公主,從小兒金枝玉葉地長大的,你們兩個能有什麽話說?一個說東,一個說西,一件事想法都不一樣,怎麽能過到一處去?”
“你說他家裏人口簡單,可他母親和他妹妹就是不簡單的!你想,他二十六歲,好不容易熬出頭來了,他母親和妹妹才是他最重要的人;将來你們若是有矛盾了,他是會站在你這邊,還是會站在跟他這麽多年相依為命的母親和妹妹身邊?”
“站在你這邊,他母親和妹妹就會不高興,給你們扣個不孝的名聲;站在她們那邊,他們是一家子,你在婆家孤零零一個人,你這日子還能過得順心嗎?”
“到時你能長住公主府嗎?那還嫁人做什麽?不如留在宮裏陪母妃了。”
“他若是能留在京城還好些,多多少少會收斂點兒;若是他被任命到外地去怎麽辦?屆時你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可怎麽好?”
容玖有些不耐煩了,噌地起身道:“母妃,女兒在您眼裏就這麽不堪?連兩個鄉下女人都處置不了?若如此,那麽些高門大戶裏面哪個不是精于算計的?女兒更不敢去了。”
“再說怎麽就不門當戶對了?若說門當戶對,誰還能與咱們皇家門當戶對呢!以前他是家境不好,可如今他是探花了,就要入朝為官了,将來夫榮妻貴,不也就配得上女兒了嗎?”
“母妃看看四姐和六妹,一個家裏有妾室庶子,還有原配嫡子;一個不得不待在荒涼偏僻的西北。她們嫁得就比我好嗎?”
“反正除了程翔,女兒不想再看了。母妃這也挑,那也挑,這才耽擱了我這些年!四姐和六妹都快生孩子了,我還連個人家都沒定!母妃也不想想,這世上的人哪裏有十全十美的呢!”
柳妃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半晌,哆哆嗦嗦地道:“你現在怪起娘來了?我跟你說,本宮不看好這程翔,不會替你去跟你父皇提……”
話未說完,容玖便道:“母妃放心,女兒自己去跟父皇說。女兒方才話說得重了,母妃別放在心上,等女兒将來過得好了,您才知道女兒今日的決定是正确的呢!到時母妃也會為女兒高興的。”
容玖說着起身離開了。柳妃又氣又悲,手撫着胸口,眼淚簌簌地掉,心裏恨死了那個在容玖面前嚼舌根的。
景王府。
苗谷端端正正、恭恭敬敬坐在唐果兒面前,等唐果兒開口。
苗谷在馬車上揣測了一路,也沒想明白景王妃為什麽找他。
找韓墨羽很正常,誰都知道景王妃愛鼓搗些個新鮮玩意兒;甚至找離王、找葉部長也說得過去,找他一個禮部尚書做什麽?
他是六部中唯一支持景王的,莫非……苗谷心裏頓時有些打鼓。讓他在內閣裏投一票沒問題,可千萬別叫他幹別的啊!
唐果兒端了茶水,擺了果子,特意讓人做了香甜松軟入口即化的糕點,這才拿出一卷紙,“苗尚書看看這個。”
苗谷以為是什麽呢,吓得魂兒都沒飛了,抖抖索索打開一看,一顆心才瞬間放回了肚子裏,不由地漸漸看得入迷起來。
唐果兒靜靜等他看完,才問道:“苗尚書覺得如何?”
苗谷真誠地稱贊道:“好!好!好!”
“從翻土,養土,漚肥,播種,澆灌,施肥,防蟲害,防旱防澇,到如何增收,都講得頭頭是道,看得出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王妃,不知這出自何人之手啊?”
不會又是景王妃自己鼓搗的吧?那景王妃豈不是成了什麽都會什麽都精通的神仙了?
唐果兒又拿出一卷稿子來,笑道:“不但有這些農作物,還有各種果樹呢,您老給看看。”
苗谷眯着眼睛看完,又極盡溢美之詞地贊嘆了一番。
唐果兒變魔術似地又拿出一卷,“這是各種蔬菜的。”
苗谷揉揉老花眼,連連擺手道:“不用看了,定是好的。不知王妃讓下官看這些是何意啊?”
唐果兒笑道:“朝廷六部,兵部護衛國家和朝廷安全,工部修路架橋、開渠建堤為百姓造福,吏部确保官吏清明,刑部守護百姓安寧,戶部赈災救民,禮部呢?彈彈琴奏奏樂,給皇室主持個婚典,一年幫皇上祭一次天?”
“苗尚書覺得,禮部對一個朝廷、一個國家重要嗎?對朝廷和國家的長治久安,對百姓的安居樂業,又重要在何處?”
苗谷聞言,立即正色道:“王妃此言差矣。”
“國家、朝廷、百姓,禮為根本;無禮不成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無禮不成秩序,無秩序天下混亂。”
“若天下無禮可守,無規矩可遵,無秩序可循,還談何國家長治久安、百姓安居樂業?”
“便是刑部律法,其根本亦是禮法。有禮,則心中有敬畏;心中有敬畏,人們方能和睦相處。”
“禮部,便是為了天下禮法、百姓教化而存在,如何不重要?”
唐果兒笑道:“苗老說得對。若是按苗老所說,禮部為六部之首也不為過;可如今看這禮部在六部中的地位,遠非如此啊!苗老有想過原因嗎?”
苗谷感慨半晌,痛心道:“王妃所言,下官亦想過。無非是‘世人不重禮’幾字而已。”
唐果兒:“那世人因何不重禮呢?”
苗谷:“‘倉廪實而知禮節’,百姓如今尚不能溫飽……”苗谷突然頓住,“啊,王妃是說……”
唐果兒點點頭,指了指桌上的幾卷手稿。
苗谷:“可禮部管不到這裏啊!工部建造水利,戶部征收農稅……”
唐果兒:“所以啊,得有一個農業部,專門負責農業。研究作物如何增收,研究肥料和土壤,推廣經驗和方法,發掘優良作物,培育優良種子,開墾适合田地,改造現有農田,以及分門別類征收農稅等等……”
“這些工部管嗎?不管,只管水利,不管其他;戶部管嗎?更不管,只管收稅,不管如何種如何收。”
說着,唐果兒又指指桌上的資料,“我給苗老看的這些東西好嗎?好,但不管用,因為沒有人去因地制宜地傳授和推廣。”
一席話說得苗谷心有戚戚,第二日就抱了幾卷稿子上了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