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斐有些心煩意亂。
從裏屋出來後,找到弄月、搖光。
“你們姨娘在這裏住得好嗎?”
弄月、搖光面面相觑,“挺好的。”
林斐聲音裏不受控制地露出一絲不耐:“怎麽個好法?別用這些模棱兩可的話。”
弄月趕忙道:“就是覺着姨娘挺享受這裏的生活的,吃得好睡得香,每日裏看書看累了,就出去走走。”
搖光腦子靈光一閃,道:“姨娘有一日走到後園,偶爾說了一句,說那裏若是種上些蔬菜瓜果挺不錯的。”
林斐眼睛一亮,“還有呢?”
搖光:“……還有……沒了。”
林斐看向弄月。
弄月的腦袋搖了搖,就低下了。
林斐面上不顯,心裏有些失望,正要離開,就見弄月突然又擡頭道:“女子都喜歡花花草草,不如在後園再種上些花?”
“還有,姨娘喜歡吃果子。每次府裏送到摘星樓的果子,都讓姨娘一個人吃了還不夠,有幾回姨娘還要吃的時候已經沒有了。”
林斐心裏微微一絲疼痛,“還有呢?”
搖光補充道:“書吧?姨娘得有書才好打發日子。”
這個林斐已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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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離開的時候,弄月突然在背後叫住他,“相爺!”
林斐轉身看她。
弄月支支吾吾道:“相爺,您對姨娘這麽好,會不會給姨娘添麻煩啊?”
林斐一擺手,走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唐果兒就是個好吃懶做會享受的,能舒服的時候,絕不會讓自己不舒服。
其餘幾個女人,哪裏會是她的對手?她嫌麻煩不愛搭理就是了;她若是願意,整個後院都會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
若是有人惹到她頭上,以前她會能不計較就不計較;以後?她為了舒服也會開始不嫌麻煩了。
林斐神色一松。愛享受就好,給她鋪個安樂窩,她就不會想着挪窩了。
林斐在路上輕快地走着,忽然想到,這個唐果兒,跟他初次見到時那個被人欺負得半句話說不出來的受氣包樣兒,好像有些不大一樣啊!
沐青看自家相爺突然間又慢下了腳步,正對着盈梅閣。
“爺,要去盈梅閣嗎?”
沐青每次都要問,因為他要回去給相爺拿換洗衣服,還有早起上朝的官服。
林斐頓了頓,“……嗯。”
沐青立馬轉身去了。
林斐獨自走向盈梅閣。
盈梅閣。
“姨娘,快,快!相爺來了!”
琴音、知棋、書香、如畫四個丫鬟,頓時忙碌起來,有去抱孩子的,有去打扮姨娘的,有去端茶倒水的,有去鋪床整被的。
剛剛收拾停當,林斐就進來了。
陸瑩瑩含羞帶怯地迎上來,“相爺。”
林斐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緊接着眉頭微微一蹙。陸瑩瑩的心就一提。
林斐:“這麽晚了,小寶怎麽還沒睡?”
陸瑩瑩一噎,“趕緊抱二少爺下去安歇了。”
說完,心裏不由一喜。相爺不是來看孩子的?那就是……
林斐心裏明鏡兒似的,“以後我想來就來了,不想來,小寶就是病了也沒用。”
陸瑩瑩心裏一驚。
林斐瞥她一眼,“你不要跟夫人學。小寶如今身子好好的,若是哪日裏他無緣無故地病了,我便将他交給能養好他的人養。”
陸瑩瑩梨花帶雨:“相爺,我沒有……”
林斐眉頭緊蹙:“你是将門之後!進府前我與你不熟,也知你是個幹淨爽利的性子,如何學得跟別人一般矯揉造作、故作姿态!”
林斐一甩身,走了。
陸瑩瑩追出來,扶着門框痛哭:“相爺!”
林斐出了盈梅閣,迎面正碰上拎着兩個衣服包裹的沐青。
沐青:“……”
林斐伫立半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沐青緊随其後,越走越不對勁。
這怎麽又回摘星樓了?
話說,相爺還從來沒有在摘星樓過過夜呢!
弄月、搖光見相爺去而複返,後面沐青還手提包裹,不禁吃了一驚,轉而又是一喜。
搖光轉身就要進去喊唐果兒,被林斐攔住了。
“你們兩個自去安歇吧。”
弄月、搖光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林斐從沐青手裏接過包裹,“明晨過來接我。”
摘星樓的格局布置,林斐比誰都清楚。林斐一只手拎着兩個包裹,摸黑進了屋,将包裹放在桌上,人靜悄悄坐到了床榻前的凳子上。
月光透過窗紗灑進來,一室朦胧。
唐果兒沾枕即睡,早就夢周公去了。想着明日就可以出府逛去,更是睡得香甜。
林斐凝視着她的睡容,心裏的煩躁漸漸散去,心也漸漸變得踏實安寧。
看唐果兒睡得如嬰孩般純真寧靜,林斐忽然莫名地覺得有些感動。
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放在薄被外面的手,慢慢捧到臉上,良久,一顆淚珠落在了唐果兒的手上。
唐果兒的手微微一動,林斐卻沒有松手。下一刻,就見唐果兒轉過頭來,黑亮亮的眼睛在朦胧月光下注視着林斐。
哭什麽?半夜三更地跑到她屋子裏來哭個啥勁兒?
林斐笑着輕聲道:“你沒睡?”
唐果兒心道:大半夜的在她床前哭,是個人就睡不着啊!睡着了也得給吓醒啊!
林斐拿她的手輕輕蹭了蹭自己的臉,“不睡就起來坐坐。”
唐果兒将自己躺得更實了些,以行動表示了自己的回答。
林斐兩只手合握住她的一只手,笑聲輕快:“真夠懶的。”
唐果兒: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也不嫌瘆得慌。
林斐:“不想說話?想睡覺?那就接着睡吧。”
唐果兒看了看自己的手。林斐:“手借我。睡吧。”
這誰能睡得着?唐果兒往回拽了拽,林斐握得更緊了,“乖,別拽。”聲音溫柔似水。
得,又來了。
這人演戲演上瘾了還!
林斐把她的手拿下來,有意無意地從自己唇邊輕輕滑過,放到了床上,“乖,睡吧。”
情場高手啊高手。若是原主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定會立馬成了姚詩華第二。
林斐仍握着她的手不放,笑道:“這麽看我做什麽?是在想我是不是也對別的女人這麽做過?”
“我可以告訴你,沒有。詩華與我少年夫妻,也曾恩愛過,我承認;但這些,今日裏這些,我沒做過。”
唐果兒心裏忽然有些想笑。
她很想說,少年丞相真是不容易當的。可若是這麽說了,好像自己真是對他有什麽一般。
林斐一開始就把她帶進了一個悖論,想讓她跟他争執信不信他的問題。她只要質疑,只要争執,就陷進自己也鐘情于他的怪圈了。
而事情的本質是,管他真假,幹她何事?
這個蘿蔔方才的話,還有方方才的話,她半個字兒也沒放在心上。
因為不信,所以沒放在心上;因為沒放在心上,所以不信。
唐果兒一點兒也不糾結。一翻身,壓住了自己半個胳膊,又開始睡。
這下林斐要舉起自己的手就沒那麽容易了。
林斐覺得好笑,另一只手去摸她的頭發,就聽一陣呼嚕聲傳來。他的手生生停在了半空。
這麽快就睡着了?還打呼?
林斐哭笑不得。待過了幾分鐘後,呼嚕聲越來越輕,直至沒有了。
林斐一怔,差點笑出聲來。
打呼還帶學的?
被林斐這麽一鬧騰,唐果兒第二日就起得晚了。
“弄月!搖光!”
唐果兒喊道。她都習慣讓人伺候了。
弄月和搖光就在門外守着呢,聽到呼喚立馬進來了。一人端盆,一人執帕,兩人都面帶喜色,“姨娘,要沐浴嗎?”
沐浴?從前她倒是有早起沐浴的習慣,然後一天都倍兒有精神。可這個時空,不都是晚上睡前沐浴?
不過,天氣熱,洗個澡也不錯,“嗯,好。”
淋浴就更好了。快。
嗯,趕明兒弄個淋浴。老讓人一桶一桶地提,多不好意思。
唐果兒正走神呢,沒注意到弄月、搖光對視了一眼,笑容滿面:“姨娘,昨夜裏怎麽沒要水?就這麽睡多難受?”
唐果兒一怔。昨天睡前是沒洗澡,一時興奮,練功練得太久了。就沒好意思讓丫鬟們燒水擡水的,自己用涼水随便沖了一下。
唐果兒:“太晚了,不好勞煩你們。”
弄月、搖光齊聲道:“再晚也高興啊。”
唐果兒有些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
弄月:“姨娘,以後再有這種事,您一定要随時叫奴婢,不要怕勞煩奴婢。奴婢就是相爺派來伺候姨娘的啊!”
唐果兒沒打算給人上政治課。人家做奴婢做得開開心心的,好像比那個正室夫人姚詩華還要開心些。自己何苦說些大道理卻又屁用沒有的話。
何況,那些大道理,好像她自己都不信。
丫鬟們是勞動人民,勞動人民最開心。只要不受欺壓。
唐果兒于是爽快地随口答應了一聲,“好。”
荷香閣。
不能摔瓶砸碟子,何佩吟手裏的帕子都要絞碎了,“早知道她是個小賤蹄子!”
翠芝小心翼翼地道:“……姨娘,聽說相爺原本是要去盈梅閣的,沐青的包裹都送到了。不知怎麽陸姨娘惹了相爺,相爺就去了摘星樓。”
何佩吟:“還有這回事?”
翠芝:“可不是嗎?盈梅閣都傳開了。陸姨娘從昨夜一直哭到今晨。”
何佩吟:“陸姨娘是怎麽惹了相爺的?”
翠芝:“……奴婢尚不知。”
何佩吟:“還不去打聽清楚!”
觀蘿閣。
桂香一邊給喬粉蘿梳頭,一邊唠叨,“……陸姨娘這次可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
“明知相爺不喜夫人的作風,她還跟着有樣學樣。這不是自找的嗎?”
“大少爺被夫人養得……唉,現在都沒好利索。”
“小小年紀,也學會了自己嬌慣自己;有點兒風吹草動就嚷嚷着自己病了,不去太學,也不去相爺請的師傅那裏。就賴在屋子裏,讓丫鬟奶娘圍着轉。”
好好的一個少爺,長得也好,就這麽生生給養廢了。
這話桂香在嘴邊,沒敢說出來。
“陸姨娘還不知死活地跟着夫人走了一條路,相爺能不生氣?”
喬粉蘿拿過鏡子,仔細看了看自己的妝容,“把那粉盒拿過來……你這話在我耳邊說說就罷了,可別不知好歹地在別人面前說出來。到時我可保不了你。”
桂香笑道:“知道的,姨娘。這不也就跟姨娘唠唠嘛。”
盈梅閣。
盈梅閣今日的早晨,是最凄慘暗淡的。盈梅閣史上絕無僅有。
“姨娘別哭了,都哭了一夜了,別把身子哭壞了。”
琴音勸了一個晚上了,勸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姨娘還有力氣哭。
陸瑩瑩哭着道:“哭壞了也沒人在乎……”
知棋:“那姨娘更應該在乎自己了。姨娘還有二少爺要顧呢。”
陸瑩瑩哭道:“我顧他做什麽?昨夜裏就是因為他一個小孩子,就讓相爺厭棄了我……嗚嗚嗚……”
琴音:“姨娘快別說這樣的話,相爺聽了更不喜了。”
“二少爺是相爺看重的,姨娘既然在乎相爺,就應該在乎相爺在乎的人和東西啊。這樣相爺才會喜歡姨娘。”
陸瑩瑩:“相爺不會喜歡我了,他昨夜裏親口說我變了,變得不如以前好了。”
知棋:“那就說明相爺喜歡以前的姨娘啊,以前的姨娘也是姨娘您自己啊。”
“您能變回來,就能變回去。姨娘變成相爺喜歡的樣子不就好了?”
琴音小聲道:“姨娘可知,相爺口中說的‘跟別人學得矯揉造作’的那個‘別人’是指的誰?”
陸瑩瑩終于止住了哭,抽抽噎噎的,“誰?”
琴音:“何姨娘啊!”
陸瑩瑩的臉上顯出厭惡之色,“她?我學她?!”
琴音:“奴婢知道姨娘不喜她,可姨娘您可能自己沒覺出來,您就是在有意無意地在學她的做派,她的舉止啊!”
陸瑩瑩張大嘴巴,看看琴音,又看看知棋。知棋點點頭。
知棋:“姨娘是不是心裏覺得何姨娘特別受相爺的寵愛,雖然心裏不服,但一言一行上,還是不自覺地模仿何姨娘……”
陸瑩瑩:“就算我學她,可相爺說她矯揉造作、故作姿态,為什麽還喜歡她?”
琴音、知棋沉默了。
半晌,知棋道:“可能相爺不喜歡模仿吧?又或許何姨娘有我們不知道的好處,掩蓋了這些缺點,可姨娘偏偏模仿了她身上相爺不喜的那部分?”
琴音點點頭:“姨娘,知棋說得有道理。您別學她了。”
陸瑩瑩:“那我學誰?學唐果兒?相爺天天去她那裏,昨夜裏還去過夜,今兒都起晚了,聽說上朝都差點遲了。相爺還從來沒起晚過。”
知棋:“……姨娘,您誰也別學了吧,就做您自己就好。”
“您就是學得跟唐姨娘一般像,守着個真的在那裏,相爺做什麽來咱們這裏找個假的呢?”
琴音點點頭,“就是,姨娘。您以前誰也沒學,就做自己,相爺不也讓您懷上了二少爺?”
“這府上,除了夫人,有哪個姨娘有您這樣的福分?就是學,也得是她們學您……”
陸瑩瑩揩幹了眼淚,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