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二更)
沒幾日就到了去安慶侯府做菜的日子。
阮妤一向喜歡報喜不報憂, 酒樓裏的這些事,她自然是沒有跟阮父阮母提起的,免得他們擔心,譚柔卻始終放心不下, 這幾日一直皺着眉, 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
這天一大早, 兩人照常吃完早膳上了孫大的馬車去往金香樓, 馬車剛剛啓程, 譚柔就擰着柳眉看着對面的阮妤,輕聲說,“阿姐一定要去嗎?”
女人總歸是最了解女人的。
即使她沒有和那些人相處過, 但倘若真是關系好又豈會下這樣折辱人的帖子, 說得好聽是給好姐妹捧場,其實究竟在想什麽,誰不知道?
她就是知道才更加擔心阮妤過去受欺負。
阮妤正低頭在八寶攢盒裏挑揀着龍眼,聞言有些好笑的擡起眼簾看着譚柔說, “怎麽又操心起來了?”見譚柔柳眉不平,又柔聲道, “安慶侯府親自下了帖子, 點名指姓讓我過去, 我便是這次推脫了也還有下次, 反倒讓張平鄭松他們受欺負。”
“而且也沒你們想的那麽緊張。”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慢悠悠地挑出一顆龍眼剝着, 她咬了果肉把核吐在潔白的帕子裏包住, 這才繼續笑盈盈地和譚柔說道:“你不清楚這些人,她們慣是要臉面,便是心裏再不喜歡你, 明面上也會端出一副好姐妹的模樣同你相處。”
“而且這永平郡主也沒你想得那麽可怕。”
雖說性子是矜傲了一些,和她從前相處得也不算愉快,但總比有些背後插刀的小人要好。前世她被阮雲舒陷害和阮家鬧成那樣,許多從前明面上的“好姐妹”都變了臉,反倒是這位她一直以為會上前踩她一腳的永平郡主依舊還是那副模樣,有次還當着衆人面教訓了阮雲舒。
“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阮妤笑笑,實在沒放在心上。
剛把帕子放到一旁的果盒中,馬車就停了下來,譚柔本來還要說話,見馬車停下,便偏頭問起孫大,“孫師傅,怎麽了?”
“是我。”
說話的卻是另一道男聲。
阮妤聽出是霍青行的聲音,在譚柔望過來的視線中信手掀起車簾,見穿着青色圓領長袍外披着石青色大氅的少年獨自一人站在馬車旁,頗為詫異地挑了下眉,“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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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行負手站在馬車旁,看着阮妤望過來的視線,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今日要去江陵府,你……能不能捎我一程?”
“你去江陵府做什麽?”阮妤有些驚訝。
“有事。”霍青行在她的注視中,抿了下唇,又添了一句,“買一本古籍,這裏沒有。”
“哦。”阮妤知他一向喜歡書,倒也沒多想,剛想掀起車簾,想到譚柔還在裏頭,她自己和霍青行同坐一處倒是無所謂,不過阿柔……正想征詢下譚柔的意見,霍青行便開了口,“今日無風,我坐外頭就好。”
阮妤看了眼頭頂,今天倒也算得上是碧海藍天,陽光也好,便點了頭。
到底還是怕他凍着,道一句“等下”,而後探手把自己原本放在一旁的手掌大小的暖手握遞給他,不容拒絕道:“拿着,早間剛灌的水,這會還熱乎着。”
霍青行看着那用黛紫色繡着仙鶴銜芝軟布包着的手握,微垂長睫下的眼中是一片柔和,他并未拒絕,接過她的手握,輕輕嗯了一聲。
等阮妤落下車簾便上了馬車和孫大同坐一處。
阮妤坐回原處就瞧見譚柔原本擔憂的眼眸竟不知何時已化成平和,有些詫異地挑了下眉,好笑道:“不擔心了?”
譚柔搖搖頭,在阮妤驚訝的目光下抿嘴笑道:“我相信阿姐會處理好的。”
阮妤聞言笑着揚起眉梢,“自然。”
沒有發現譚柔看向車簾的目光中摻着一抹放心。
……
到金香樓的時候。
張平等人都已經準備好了。
她這次去安慶侯府,只帶了張平和鄭松二人,和譚柔剛邁進金香樓就瞧見屠師傅正在酒樓裏訓誡鄭松讓他仔細小心,“要出了錯,看我怎麽收拾你。”老人家說話的時候,豎着白眉瞪着眼,一副中氣十足的模樣。
阮妤披着鵝黃色繡仙鶴的鬥篷,握着手握緩步進去,瞧見這幅畫面不由好笑道:“哪裏就這麽緊張了,不過就是個安慶侯府,您從前也沒少去給那些高官勳貴做菜,尋常心就好。”
若是自己去,屠師傅自然尋常心。
可這次去的是阮妤,屠榮生怕旁人扯了她後腿連累她出事,哪裏敢放心?只這些話,他是不肯說的,矯情,便又轉頭訓斥了鄭松一句,見他乖乖點頭才又看向阮妤,“什麽時候出發?”
“這會吧。”阮妤想了想,笑着說。
左右如今金香樓已經步入正軌,後廚有屠榮,管理有譚柔,她在不在都放心,便笑着說,“準備好了就走吧。”
張平鄭松自然沒有異議,倒是樓裏幾個吃早膳的客人瞧見他們這番陣仗,不由想起之前外頭傳的話,對視一眼後問起阮妤,“阮老板這是要去江陵府做菜了?”
阮妤聞言,笑着駐步,語調溫軟,“是啊。”
那些客人一聽這話,立刻豔羨道:“阮老板可真厲害,這名聲都傳到江陵府去了,現在都要去給侯爺郡主們做菜了。”他們哪裏知道這帖子底下的龌龊,也不清楚這安慶侯府的實力,只覺得那侯府就是天潢貴胄,皇親國戚!
他們都大老遠下了帖子過來,自然是金香樓的菜好吃!倒是平白給阮妤多做了一次宣傳,這陣子金香樓早晚客滿,幾乎沒有空桌的時候。
阮妤笑着和他們聊了幾句就走了出去。
張平、鄭松跟在她後頭,相比鄭松性子跳脫,張平的性子要內斂很多,他從前為人桀骜,沉默寡言是為不屑,對屠榮也多是陽奉陰違,自打敗在阮妤手中倒是變得越來越沉默,這會看着鄭松跟在阮妤身邊東扯西扯,他一句話沒說,自顧自拿着東西跟在兩人身後。
“咦?霍公子,你怎麽在這?”霍青行近日常來金香樓,和樓中人都認識的差不多了,鄭松很喜歡霍青行,這會看到他站在馬車旁,立刻笑盈盈地同他打了招呼。
張平聽到這話擡起頭,看着立在馬車邊和鄭松溫聲打招呼的少年,皺了皺眉。
“先上馬車吧。”阮妤等他們打完招呼率先上了孫大的馬車,見鄭松笑着喊霍青行朝後頭走,她看一眼後邊的馬車,開了口,“他跟我坐。”
就那麽一輛馬車,又得放東西還得坐三個大男人,不擠死才怪。
“啊?”
鄭松一怔,倒也沒多想,撓了撓頭笑道:“哦,那東家我先去後面。”
他心大,也沒覺得有什麽不正常的,張平聽到這話卻皺了眉,他看着馬車裏的阮妤嗫嚅了下唇,似是張口想說什麽,最終卻什麽都沒說,只是看着霍青行眼中明顯藏着的笑意,臉又黑了一些,抿着唇什麽都沒說往後頭走。
“還不上來?”阮妤目送張平鄭松走後,見霍青行還站在外頭,挑眉喊人。
“來了。”
霍青行微垂眼睫,掩住眼中的笑意應了一聲。
……
馬車啓程朝江陵府去。
如今這馬車俨然成了阮妤專用,她為了舒服往裏頭添置了不少東西,厚實的軟氈是以防坐久了不舒服,引枕是用來靠坐歇息的,還有八寶攢盒香爐茶具……她早先往香爐裏扔了一塊凝神靜氣的香料,這會馬車內滿是好聞的香氣,又從紅泥小爐上拿起溫着的茶壺倒了兩盞茶,一盞給霍青行,一盞給自己。
“回頭你在哪裏下車?”阮妤握着茶盞問霍青行。
霍青行原本就是找的借口,哪裏真是為了買書,聞言倒還是一副坦然模樣,“你的事情要緊,先送你去,我回頭自己過去就好。”
阮妤想了下,給人推薦了幾個書局,“你讓孫師傅送你過去。”
霍青行自是點頭應好,指腹磨着茶壁,到底沒忍住問了一句,“不擔心嗎?”
似是猜到他在問什麽,阮妤笑着揚起眉梢,一臉張揚模樣,“你看我像是擔心的樣子嗎?”她把手中茶盞随意擱在小幾上,而後身子往後一靠,手肘撐在高高的引枕上支頤着臉看着霍青行。
未塗蔻丹的指甲在窗棂子外陽光的折射下發出瑩瑩光輝,指腹白得似雪,看着霍青行擔憂的目光,阮妤淡淡笑道:“沒什麽好擔心的,這世上人心易變,我從不為不值得的人生氣。”
好似的确是這樣。
認識這幾個月,無論旁人說什麽難聽的話,她都不會放在心上,便是面對阮卓白和阮陳氏的挑釁為難也都是愛答不理,随他們去。
這樣并沒有什麽不好。
可霍青行看着眼前這張雲淡風輕的臉,卻止不住心疼。
阮妤沒有發覺他的異樣,她掩着紅唇打了個呵欠,暈車的後遺症就是想睡覺,她懶聲道:“我先睡會。”說完也不管霍青行自顧自閉上了眼睛。
車簾半卷下的馬車中有外頭投射進來的冬日暖陽。
今天是冬日少有的碧海藍天,雖然寒風未止,陽光倒也較起平日要暖和一些,而今阮妤就靠着引枕昏睡着,她側露着白皙的臉龐,鴉羽般的長睫遮住眼底一片青色,想起昨晚直到子時才滅的燈,霍青行皺眉看着阮妤。
而後輕嘆一口氣,他放下手中茶盞,拿起一旁的毯子蓋在人身上。
可馬車晃蕩,蓋好的毯子沒一會就掉了下來,幾次三番,霍青行卻始終不厭其煩地彎腰揀起,再次替阮妤蓋好想坐回去的時候卻被人握住了手,霍青行心神微震,他擡起頭,神情驚愕地看向阮妤,可曝露在陽光下的少女依舊昏睡着,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卻抽不動,反而還被人放在了臉頰底下。
眼睜睜看着阮妤如昏睡的小貓似的在自己臉頰下輕蹭。
霍青行就像是被人用羽毛輕輕拂過心尖一般,脊背當即就流竄出一道電流,心髒砰砰跳動不止,快得仿佛要跳出喉嚨,耳根和臉也立刻紅了起來,霍青行知道自己現在最好就是抽回自己的手坐得遠些,可看着睡得如此香甜的阮妤,他到底舍不得把人吵醒。
何況——
他自己,也有私心。
被人這樣握着,霍青行自然不好再坐在原處,他這會倒也不介意地上髒席地而坐,一手任她握着,一手撐着小幾,身子隔着一扇小幾微微前傾,在這無人的馬車中,他終于可以坦然無畏地面對她了,看着睡得香甜的阮妤,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麽好夢,這會唇角也微微翹着。
不是第一次看到她的睡顏,可他的心情卻完全不同,那次他還未察覺自己的心意。
如今——
他在陽光下的鳳眸也泛起無盡的柔和。
許是今日陽光太過舒服,又或是馬車中放着暖爐的緣故,霍青行聽着茶水的沸騰聲和外頭馬蹄的噠噠聲,竟也靠着小幾慢慢睡過去了。
他近些日子也不曾睡好。
如今在這暖如春日的馬車中,倒是睡得香甜。
阮妤剛剛醒來的時候還未察覺到異樣,到底不是舒服的床榻,她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手撐在腰上揉了揉,臉往一旁看,待看到霍青行席地而坐靠着小幾睡着的模樣,她眨了眨眼,頗有些愕然,好好的馬車不坐坐地上做什麽?剛想去喊人醒來卻察覺到臉頰下的異樣,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了看霍青行又看了看自己……
???
!!!
這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