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應悅一看到這個身影, 圓滾滾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大了,她雖然上次沒有見到馬車女人的模樣,但——她的目光落在阮妤端着菜肴的手上, 十指纖細修長,白得跟玉似的。
就是這雙手!
呼吸一下子屏住,她不由自主地握住霍如想的胳膊,壓着嗓音問,“她是誰?”
她怎麽不知道霍大哥還有這樣一個鄰居!
難不成是外頭剛搬進來的?
啊!
太不要臉了!
這個臭女人居然還特地過來給霍大哥送菜,氣死她了!
霍如想看到阮妤過來也高興地不行, 她沒有察覺到應悅的異樣,笑着和阮妤打招呼, “阮姐姐,你來了!”見阮妤點頭,才跟應悅說起來,“這是隔壁的阮姐姐。”
“隔壁?”
應悅蹙眉,隔壁不是阮雲舒嗎?她雖然和阮雲舒不熟,但以前也是見過的啊。最開始看到阮雲舒的時候,她也挺擔心的, 畢竟阮雲舒長得柔柔弱弱,嬌嬌怯怯,還會讀書寫字,和她們這些鎮上的女孩不一樣, 正是很多男人都會喜歡的那種類型, 可後來見霍大哥對阮雲舒那樣冷淡, 她就放心了。
她就知道霍大哥和其他男人不一樣!
可現在怎麽又冒出一個阮小姐了?而且長得比阮雲舒還要好看!
腦中突然想起剛才姑姑和阿娘的對話,好像的确有說起阮家的事,不過她那會一心就想來霍家, 哪有心思去細聽?這會想起來才讷讷問道:“是江陵府來的那個?”
霍如想點頭,卻沒多說。
這是別人家的事,而且還跟阮姐姐有關,她不想多說……即使她和應悅關系挺好的,但也不想說別人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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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悅,阿悅!”巷子裏傳來一道洪亮的婦人聲,很快一個幹練的婦人出現在霍家門前,看到霍青行和站在門外的阮妤微微一怔後笑着和霍青行打起招呼,“小行回來了。”
“嬸嬸。”霍青行颌首,和人打招呼。
“哎。”應母笑着應了一聲,越過兩人去看裏頭的應悅,見她還杵在那不動,立刻拉下臉喊人,“你還站在那幹嘛?走了,回家了!”
應悅不想回去。
她心裏還有無數個疑問要問,但也知道拗不過她娘,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過來,走到阮妤身邊的時候沒忍住又多看了她幾眼,越看,她就越傷心。
長得比她好,身材也比她好,身上穿的戴的都比她好!
“小行,我們先回去了,什麽時候有空就來嬸子家做客啊。”應母笑着和霍青行說了一聲,又和霍如想打了招呼就拉着應悅走了,拉着人出門的時候,不住數落道:“就知道往霍家跑,你姑姑好久沒見你,也不知道多和她說會話!”
應悅哪有心情回她,轉頭的時候正好看見霍青行從阮妤手中接過菜,她的眼睛立刻瞪得更大了!
難不成霍大哥真被這個城裏來的女人吸引了?!
不僅不拒絕,還親手接過了菜!
……
霍青行接過菜,發現阮妤并沒有要走的意思,掀起眼簾看過去,又瞧見那張笑吟吟的臉。她一向愛笑,平日見到誰都是一副笑臉,可今天的笑臉卻與平日不同,倒是同那日瞧見他和應悅站在一起時一樣。
就好似瞧見了什麽大秘密。
他抿了下唇,猶豫了下,還是開了口,“我跟她沒什麽。”
他的聲音低沉,恰如玉石輕擊一般,“她是澤安的妹妹,于我而言,和如想一樣。”
說完瞧見阮妤臉上驚訝的神情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什麽,平日做什麽都十分淡定的人此時不禁紅了耳根,他側過頭,似是在隐藏什麽,握着盤子的手也收緊了一些。
好在他一向擅長僞裝,縱使心中再是慌亂,先前也稍有失态。
但也只是一瞬的光景,霍青行便又恢複如常了,他垂下眼簾,遮掩住眼中的情緒,回頭問她,“還有事?”
阮妤的确有些驚訝霍青行的反應,不過想了想他的年紀,被她這樣看着,估計是害羞了,就像她那個弟弟,平日做事做人再嚣張,可被家裏人問起是不是喜歡哪家姑娘的時候也能紅成猴子屁股。
霍青行再淡定,也不過十六,會害羞,很正常。
會害羞才好啊。
她還真怕他跟他那一手字畫一樣,荒蕪地跟個年邁滄桑的老頭似的。
“有啊。”阮妤笑着應道。
瞧見霍青行看過來的眼,漆黑的瞳仁,不帶半點情緒的眼睛,似乎是在無聲地問她“什麽事”,她輕輕啧了一聲,突然有些懷念剛才會紅耳根的霍青行,那樣的霍青行可比眼前的霍青行可愛多了。
可惜了。
阮妤今天過來找霍青行,一來是想問問如是散人的事,二來是想問問番茄。
不過這會,她又不打算問如是散人的事了,不管那人是不是霍青行,既然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總有他的理由,而且她跟他也還沒到可以共享秘密的地步,還是算了。
“番茄的事,你之前問了嗎?”阮妤問道。
霍青行那日原本是想問的,可後來發生那樣的事,自是耽擱了,如今他看着阮妤,低聲說,“我明日放學後會去一趟留蘭鎮。”
等霍青行放學,天都快黑了。
而且留蘭鎮和青山鎮雖然相鄰,但一來一回也要不少時間,阮妤沉吟了下,“你休息那天可有別的事?”她知道書齋上六天可以休一天,上次休息的日子已經被她占用了,那麽還要四天才輪到霍青行休息。
“你要是那天有空,我和你一起去。”不等霍青行拒絕,她又添了一句,“你也不清楚那東西到底是不是,省得一來一回麻煩。”
說完微微一頓,“你要有事就算了,等你……”
“沒事。”霍青行接過她的話,“就我休息那天吧,我們一起去。”
“行。”
事情解決了,阮妤也就沒再多說,看了眼他手裏的菜,“快進去吧,回頭冷了還得再熱。”她說着就想和霍如想打個招呼離開,哪想到小姑娘早就不在原本站着的位置了,她也沒多想,往外頭走,快跨出門外的時候,突然想起一事又停下步子,回頭問他,“你昨晚做什麽去了,我看你屋子一直黑着。”
而且也沒散步。
她現在算是知道了,每晚睡前散步是霍青行每日的習慣,反正她只要出來散步,幾乎每回都能碰上霍青行。
她說得語氣尋常,并沒有發覺自己這話說得多讓人遐想,哪有女子會關注男子的起居?
還主動詢問對方做什麽去。
霍青行許是因為和阮妤相處慣了,知道她的脾性和為人,也清楚她問這話就只是單純詢問并沒有過多的意思,所以即使心髒還是因為她的話輕輕漏了一拍,但也不會想太多,只是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低聲說,“有事。”
說完又輕輕補了一句,“不是什麽大事。”
阮妤點頭,想到杜家又叮囑一句,“要是回頭有人為難你,記得和我說。”
聽人應了好,她這才擡腳離開。
霍青行卻是目送她離開,等瞧不見身影了才關上門回屋。
……
夜幕升起。
今日無星無月,大地被黑暗覆蓋。
杜家倒是照舊燈火通明,只是從前熙熙攘攘的一個家今日卻沒什麽聲響,家裏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別說底下的奴仆了就連杜家的主子們都不敢說什麽話。
吃飯的時候,杜夫人也沒出來,躺在屋子裏,打發人過來說了句“吃不下”。
杜老爺一聽這話,臉色更是鐵青,低聲罵道:“不想吃就別吃!”他說完自顧握起碗筷吃飯,和一衆兒女沉聲道,“吃飯。”
杜家幾個女兒相互對視一眼也不敢說話,低頭吃起飯。
杜宗年紀小,雖然害怕杜老爺鐵青的臉,但還是小聲問道:“爹爹,哥哥怎麽還沒回家?”他雖然不喜歡杜輝,但畢竟是自己的哥哥。
杜老爺一聽這話,本就鐵青的臉更是黑得不成樣子,他看着杜宗冷聲道:“你以後沒哥哥了。”
這是什麽意思?
不僅杜宗呆住了,就連其他幾位杜家小姐也都愣住了。
杜老爺既然開了口,索性放下碗筷繼續說完,“你們聽好了,以後我們家沒杜輝這個人,他是生是死都跟家裏沒什麽關系,你們要是背着我跟你們娘去做什麽,就別怪我不念父子情意!”
他這兩天派了無數人出去打聽,也沒找到寫字條的那個人是誰。
敵在暗,他在明。
他完全不清楚那人究竟想做什麽!
唯一清楚的是那人不喜歡杜輝,所以才會在這個關頭來警告他。
就算他原本對杜輝還有幾分父子之情,如今也沒了,與其因為杜輝得罪那個暗地裏的人逼着那人公之于衆,倒不如不要這個兒子,商人逐利,他本就涼薄,何況他又不是沒兒女了。
就算阿宗不行,他也能再生兒子,就算生不出兒子,他也能相看許多有本事的女婿!
“聽到沒!”杜老爺看着飯桌上的一衆人,低聲喝道。
杜家重兒輕女,杜家幾位小姐本就沒什麽話語權,此時聽到杜老爺的低喝,哪裏敢反駁?忙低低應了一聲。杜宗小嘴一撇想哭,立刻被他身後的奶娘拉住了袖子。
杜老爺看着這麽一群人也實在吃不下去,索性起身拂袖離開了,走到外面喊來李邱,“容四怎麽樣?”
李邱忙道:“您放心,昨日夫人就已經派人解決了容四。”
杜老爺嗯一聲,他倒是也沒把容四放在心上,區區一個書童,要是連這個都解決不了,她這個當家夫人也沒必要再當了!他負手站在庭院中,滿園燈籠鋪照出一個恍如白晝的光景。
他沉聲囑咐,“字條的事,你再着人去打探下,那天早上究竟有誰來過。”
李邱忙應了一聲,想了想又問,“小的今天去打聽過,再過幾日少爺就要被發配涼州了,我們真的……什麽都不做嗎?”
杜老爺沉默了一會才開口,“拿銀子打點下,讓他路上好受些。”
到底是自己的兒子。
不過他能做得也就止步于此了。
“那……阮家還有那位譚耀的女兒?”李邱又問。
聽到這句,杜老爺的臉倒是又黑了一些,短暫地沉默後,他咬牙道:“先不管他們。”
前夜常安讓李邱帶來的話讓他心中起了疑,昨日他就派人去打聽了一番這位阮家女的情況,越打聽,他就越心驚!沒想到這位阮家女居然有這樣的身份,但最讓他害怕的是——
“字條那個,你派人暗中打探下和阮家女有沒有關聯。”如果真是阮家女做的,那他……還有整個杜家就真的完了。
李邱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忙應了一聲。
……
夜裏。
有一個瘦小的身影背着一個包袱偷偷離開留蘭鎮往城門口去,這人正是杜老爺和李邱以為死了的容四。
容四穿着一身灰色夾襖走在一條沒什麽人走得夾道上,他以前跟着杜輝沒少作威作福,見到誰都是仰着頭一臉神氣的樣子,如今卻邊走邊掉眼淚。
腦中又回想起昨日的事。
昨天他見完老爺和夫人出去就怕得不行。
少爺平時被人捧得太高,口無遮攔慣了,他一直覺得自己有天賦,等來日科考必定能登科折桂,那天喝完酒就拉着他說起天家的事,還說以後要為誰效力。
他怕得不行,讓人別說了,還挨了幾個耳刮子。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那天的話居然會被人聽到,還寫了字條傳到老爺面前……那可是天家啊,亂論皇嗣和東宮之主可是要滅九族的大罪。
他總覺得自己會出事,心裏卻總留着一絲希望。
他從四歲起就被賣進了杜家,成為杜輝的書童,十多年來一直沒有過二心。
可昨天晚上,當他喝了夫人身邊丫鬟送來的湯茶後就知道自己還是沒躲過去,那丫鬟和他是同鄉,一直和他交好,他提了一天的警惕在她面前完全放松下來,他記得暈倒前丫鬟愧疚通紅的雙眼,可他什麽都說不出,暈得不省人事。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身上全是黃土。
他被人用麻繩綁着身體,還用帕子捂着嘴,眼睜睜看着那黃土一抔一抔往他身上倒,他拼死掙紮但什麽用都沒有,他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神智也越來越不清楚。
他聽到那兩個埋他的人說道:
“他不是少爺最信任的書童嗎,怎麽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再信任也不過是個下人,得罪人做錯事,不就這個下場?不過他也是活該,以前跟着少爺可沒少給咱們兄弟氣受!”
他想說他沒得罪人也沒做錯事,可他什麽都說不出。
他就躺在那黃土堆裏,從依稀透露出來的縫隙看着頭頂耀眼璀璨的星空,他以為那就是他這輩子看到的最後風景了,直到有人把他從黃土中救出來。
……
容四看着黑夜中青年挺拔如修竹的身影,睜着眼睛,不敢置信地問,“你,你為什麽要救我?”他知道這個男人是誰,隔壁青山鎮的霍青行,從前常安和少爺沒少喊人欺負他。
就連他也沒少跟着譏嘲他。
一個清貧的窮書生,身上穿得衣裳比他一個書童還破,真是丢人。
沒想到霍青行會救他,他又驚又怕。
可少年卻沒理會他,垂下濃密的眼睫看了他一眼,許是見他無事便打算離開了。
“你,你還沒回答我的話。”容四踉踉跄跄跟在少年的身後,跟了幾步,突然又哭了起來,“謝謝,謝謝……抱歉。”他像是神志不清,說得也是颠三倒四,又是道歉又是道謝。
少年似乎是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看他,“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
容四擡着一雙淚眼,讷讷道:“去哪?”
“去想去的地方。”少年漆黑的眼睛倒映着漫天星子,他低頭,風拂過他的衣袍,明明還是那樣清貧的一身打扮,卻讓他覺出幾分與生俱來的貴氣,“若是沒有,就随處走,這裏已經不是你能待的地方了。”
他說完便沒再看容四一眼,提步離開。
容四跟了幾步沒跟上,終于蹲在地上哭了起來,等哭完,他抹幹淨眼淚離開了那邊。他沒有當天就離開,而是在一個破舊的寺廟又藏了一天,确定沒有人發現他,這才在今夜趁着天黑離開了留蘭鎮。
……
此時。
看着即将走到的城門口。
容四看了一眼身後,那黑寂的小道依舊一個人都沒有,他來到留蘭鎮的那一天是坐着一輛馬車,裏面全都是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小孩,有些是被拐賣來的,有些是被爹娘賣掉的,他好一些,是他主動要求爹娘把他賣掉的,為得就是家裏的弟弟妹妹能好過些。
他記得那天他穿着他娘給他新做的一身冬衣,懷裏還揣着一個他娘做的幹菜肉餅。
而現在——
他只身一人,包袱裏只有幾身破舊的衣裳,是他在破廟裏撿的,他身上的錢早就被埋他的人收走了。
他會在這等到天明,然後離開這,他不知道自己要去什麽地方,他爹娘已經死了,弟弟妹妹也都成家了,就算他記得家鄉在哪,他也回不去了。
“去想的地方。”
“若是沒有,就随處走。”
腦海中又想起少年清冷的嗓音,容四抹抹眼淚,繼續轉過頭往城門口去,他的心裏依舊和十多年前一樣,惴惴不安,不知道前路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可他知道。
這一次,他要為自己而活。
金香樓的生意如今是越來越紅火了,打出去的廣告得到的成效很好,現在幾乎每天都有人過來問什麽時候才能上新的菜煲,蟹煲吃了幾天都有些吃膩了,都想嘗嘗新的菜。早點的生意也越來越好,因為種類多,價錢實惠,又有暖氣,比起那些外面的早點攤子和其他小的食肆店,這裏不僅能享用到一樣的美食,而且價錢還一樣,地方也熱,坐得很舒服。
所以現在越來越多的人都喜歡往金香樓這邊跑。
……
又過了幾天。
就到了杜輝和許巍流放的日子。
雖然不清楚這兩人究竟犯了什麽事,但金香樓的人隐約也猜出和譚柔有關,其中有人就是留蘭鎮的,知道那天杜輝和許巍是從譚柔家被帶出來的,出來的時候全身血肉模糊,後來譚柔就帶着弟弟去了東家家裏。
就算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猜也能猜到一些。
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阮妤和譚柔剛剛踏進金香樓,就聽到樓裏幾個跑堂小聲說道:“我估計是那兩個畜生欺負了譚小姐,所以東家才把他們兄妹帶回家。”
“肯定是了,要不然譚小姐的未婚夫出事,她居然連傷心都不傷心。”
“這兩個該死的畜生!”
……
阮妤聽得眉頭微皺,剛要出聲阻攔,譚柔就握住了她的手……最開始聽到杜輝和許巍兩個名字都會變臉的人,如今居然已經可以十分坦然的面對了,她笑着朝阮妤搖了搖頭,溫聲,“阮姐姐,沒事。”
她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原先說話的人聽到聲音都回過頭,看到站在身後的阮妤和譚柔紛紛變了臉,“……東家,譚小姐。”
阮妤沒應。
譚柔倒是笑道:“早啊。”
“早,早……”稀稀拉拉的喊早聲在樓中響起。
譚柔笑着說道:“你們剛剛猜得沒錯,那兩人的确是想欺負我,幸虧阮姐姐來得及時。”她說得坦然倒讓他們有些愕然,最後還是阿福先咬牙切齒道:“那兩個畜生,等回頭他們路過咱們這,看我不拿臭雞蛋打他們!”
“我也要我也要,反正咱們酒樓別的沒有,剩菜剩飯多的是!黑了心腸的狗東西,喪天良的事都做得出來!”
酒樓裏全是打抱不平的聲音。
阮妤臉上的淡漠也終于散開一些,她看了譚柔一眼,和衆人說,“好了,不用把精力浪費在那兩個畜生身上,今天既然大家都說開了,以後就別再亂傳什麽了。”
阿福等人都紅了臉,點點頭,應了是。
阮妤也沒有多說,掂量着時間和譚柔往外走。
……
街上。
幾個官差押着兩個戴着手铐腳鐐的犯人往前走,路上行人不知道兩人做了什麽事都在圍觀,也有認識兩人的在竊竊私語。
杜輝至今還不敢相信他的家人真的就這麽放棄他了!
他們居然連求情都沒來求!
往四周看,都是陌生的臉,根本沒有他的家人。
“不,不可能!”他嘴裏喃喃道,似乎不敢相信這就是他的結局,他拼了命想往前跑,他不要去涼州,不要被流放!他是杜家長子,他還有美好的未來,他不信他的命運是這樣的!
他爹娘肯定會來救他!
可他剛剛跑出一步就被官差手裏的鞭子狠狠打在了地上!
他也是打過人的。
家裏那些下人誰惹他不開心,他就會拿馬鞭狠狠抽打在他們的身上,還有那些女人,他就喜歡看鞭子打得他們皮開肉綻的樣子,看着他們拼命求饒是他最大的樂趣……可現在自己被打着,他才知道有多疼!
他拼命求饒,可官差根本沒有理他,最後還是身邊一個官差壓着嗓音說了幾句,抽打他的官差才停下來,一邊收起鞭子一邊啐他,“老實點!”
相比杜輝,他旁邊的許巍倒是沉默多了。
許巍蓬頭散發,一步步走着,此時的他早沒了從前的清俊模樣,也不複最初被應天晖帶走時的癫狂樣……這幾日的牢獄生活讓他終于明白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他居然,居然——
會做出這樣的事!
那是他的阿柔啊,是他從小呵護疼愛長大的阿柔,是他許了誓言要相伴一生的人啊!他怎麽會,怎麽會因為杜輝幾句話,因為那一點錢,就做出這樣的事!
他後悔了,可後悔已經沒什麽用了。
他知道他的這一生都将與他所求無緣,他心心念念的功名,心心念念的阿柔都不再屬于他,他會活在極度的懊悔、痛苦之中,用餘後的一生去忏悔。
餘光瞥見不遠處的人影,他先是一怔,繼而反應突然大了起來。
他想朝她那邊跑,最終步子卻生生頓住,然後就像是怕被她看到一樣,轉過頭,拼命往前跑……可他的結局也如杜輝一樣,還沒跑出一步,鞭子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官差一邊打,一邊罵,“今天一個兩個都怎麽回事,讓你們老實點,聽到沒!”
許巍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他只是拼命埋着頭,不想讓譚柔看見。
遠處圍觀了這一切的譚柔看到這樣的許巍,并沒有引起什麽波瀾,她只是平靜地看着,而後轉頭看向阮妤,柔聲說,“姐姐,我們走吧。”
“嗯。”
阮妤點頭,想了想,又說了一句,“你要是心中還恨他們,我就讓人去打點下官差。”
“不用了。”
譚柔笑着拒絕了,“我跟他已經沒什麽關系了,以後他如何都與我無關了。”無論是那個疼她呵護她的許巍,還是最後那個把她送到杜輝床上的許巍,都與她沒有關系了。
“其實——”
她笑着,頭頂是難得的好晴日,碧海藍天,“我還挺感激現在就看清了他的面目,若是再遲些,那我該多慘。”
阮妤沉默着沒有說話。
她不知道前世的譚柔是什麽樣的結局,是不是被杜輝糟蹋了,是不是受許巍的脅迫為了譚善活了下來,她只知道前世她的生命中,從來就沒有譚柔這個人。
她看着身邊這個溫柔的少女,擡起手,輕輕撫了下她的頭,“走吧,我們回去。”
“好。”
譚柔笑着應道。
而遠處匍匐在地上的許巍看到她離開的身影,終于哭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