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其實薛妄柳也能理解從天的想法,他本來設下這個秘境就是為了讓進來的修士一張過去的CD,聽聽那時他們的愛情。
為了讓大家不覺得無聊,聽故事的中途還能在他的藏書庫裏看看書,聽完故事再進銅人陣練練功。給小輩們排排坐分果果,整點秘籍功法法寶紅包,是實打實的福利秘境。
當然這是針對聽話乖寶寶修士的做法,對于不聽話專門搞破壞的小子就有專門的好果子吃。這種朋友來了有美酒,敵人來了有獵槍的态度,非常符合佛修style。
但是從天這種在自己墳墓秘境裏整個愛情情景劇的行為,薛妄柳還是頭一遭見過,他思來想去,覺得應該是過去的壓抑和情感上的不順一起爆發,坐化後的從天可能覺得自己死都死了,還管那麽多幹什麽,直接放飛自我,我有我的young。
小輩們都已經排隊進了從天安排的十八金剛銅人陣中,只剩薛妄柳一個人盤腿坐在寶殿的蒲團上,四周是佛祖和菩薩羅漢金相,面前是金棺材和坐在棺材前面的從天。
“法師,方才那些為您祝禱的佛修法師呢?”薛妄柳問。
從天微笑道:“道友修為深厚,有道友為貧僧祝禱便足夠了,無需他們在此。”
“那還是要的。”薛妄柳實話實說,“實不相瞞,在下對佛經實在是一竅不通,若是為法師祝禱超度的時候睡着,實在是大不敬。”
從天一頓,沉默了一會嘆息一聲道:“沒有人生下來便懂佛經,道友已至大乘,渡劫只在你想與不想,不過是道友不願去懂而已。”
薛妄柳厚着臉皮點頭:“确實,天才也有偏科的時候。”
從天:……
老法師欲言又止,沉默了許久終于明白這個人是有點厚臉皮在身上的,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貧僧讓道友念經祝禱,不光是為貧僧,也是為道友自己。”
他手中的佛珠轉動,手中木魚輕敲,說話的音調如同這佛前檀香一般叫人放松。但薛妄柳卻不敢放松,繃緊了後背沖着從天笑了笑:“都說好言難勸要死鬼,法師這是何必呢?”
“執着放下萬般自在。”從天說着一頓,自己卻苦笑一聲:“似乎貧僧說這句話有些不太合适。”
薛妄柳點頭:“正是。”
“只是苦海無涯,道友還是讓自己放下些為好。”從天法師看着他,滿目慈悲:“人生在世,終究意難平。”
薛妄柳垂眼翻過手中的佛經一頁,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像是漫天亂飛的蒼蠅,叫他看一眼都心煩。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按不按照道理過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薛妄柳老神在在,看着面前看上去嘴巴很牢的法師,突然問:“不知法師可相信前世今生?”
從天微笑:“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人的因緣際會皆不相同,貧僧修輪回八苦道也算是前世今生走一遭,道友不妨直說,貧僧洗耳恭聽。”
“按照此方世界的話來說,我前世親緣單薄,父母離散之後各覓良人,家庭圓滿各有子女并無我的歸處。爹不親娘不愛,又天生勞碌,為了三瓜兩棗起早貪黑給人打工上班,累得像條狗,卻連房子也買不起。最後回家路上被車撞死的時候還餓着肚子,也不知埋在何處,有無人為我收屍。”薛妄柳嗤笑一聲:“生不對,死不起,不過如此。”
從天聽了都說一聲慘,閉眼感嘆一聲阿彌陀佛。
“興許是我命不該絕,死還沒死透,居然到了此世間。”薛妄柳抿嘴一笑,“這一輩子父母恩愛,祖父母慈愛,勳爵之家富貴萬千,待我如珠如寶,說是銜着金湯匙出生也不為過。”
回想起八百年前的事情,薛妄柳的表情驟然溫和下來:“我每一日都過得如夢一般,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父母愛我不求回報,前世我沒有的,在今生一一擁有。為報答他們,我只能将自己表現得聰穎一些,還在當年京城弄出個天才之名……”
他驟然擡眼看向面前的從天,眼神有些恍惚,輕聲說:“後來我才明白,我就算愚笨一些遲鈍一些,爹娘也愛我依舊。”
“父母愛子,本就如此。”從天緩緩道。
薛妄柳笑了笑:“正是因為上輩子沒有,所以這輩子我才格外珍惜。原本以為此生便在富貴溫柔鄉中度過,有朝一日我也會成為爹娘這般的爹娘,愛吾子疼吾孫,等到古稀子孫滿堂,心滿意足離開人間,可偏偏天不随人願。”
手中的佛經驟然被握緊又撫平,薛妄柳擦過那些經文,妄圖平靜自身心緒,但佛字入眼不入心,他嘆了一口氣,只覺得心火怒燒,更加煩躁。
他緩聲問:“法師,你可知這世間最意難平的事情是什麽?”
從天沉默了一陣,緩緩道:“諸人諸心諸不同,并無定數。”
“對于法師來說是看着明鏡仙子飛升上界卻不能留吧。”薛妄柳看着他一笑,緩緩道:“對于我來說,則是當我功成無雙,一人抵萬人可為我父母親族報仇之時,卻發現時間不等人,那些我曾經恨不得飲血吃肉的仇家,早就變成了枯骨埋于地下。”
他輕輕一拍手,感嘆道:“兵不血刃,我竟然是活生生熬死了他們。法師,你說這可不可笑?我無仇可報竟然是因為仇人已經死了!天底下怎麽會有我這樣窩囊的孩兒!”
從天嘆息一聲:“既然恩怨已去,道友可否放下了?”
“并無。”薛妄柳搖頭,看着那面前那座俯視着自己的金佛像,輕聲道:“皇權更替,我薛家牽連其中被抄家流放,我自認命。本已輾轉千裏到這南方野地,富貴全無我也認命,只要家人團聚便好。可他們的新皇不肯放過,日日夜夜殺手不斷,非要斬草除根…… ”
他垂眼笑了一聲:“他們做得斬草除根的事,我自然也做得。”
從天眉頭一皺,便聽見面前這位薛道友輕聲說:“我等着他們的後輩祭祖齊聚一堂時候,挖開了他們的墳墓,掀開了他們的棺木,砸了他們的祠堂,殺了他們的族人,皇族又如何權臣又如何?将他們挫骨揚灰,好不快意!”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從天手中的佛珠轉得更快了,口中頌念起超度的經文,叫薛妄柳聽得好笑,“法師,他們明明是害人的壞人,為何你還要為他們超度呢?”
“非也,貧僧這是在為道友的家人超度。”從天搖了搖頭,輕聲道:“若是從前貧僧或許會覺得道友殺孽太重,但同明鏡走了一遭世間,心境已經大不同。”
薛妄柳挑了挑眉,随即道歉:“是我錯怪法師了,法師勿怪。”
從天搖搖頭:“如此說出來,道友心境可平靜些了?”
“略微有些。”薛妄柳看着從天微笑說:“這幾百年間,我心緒早已平靜,只是偶爾想起仍舊覺得不平。究其根本,不過是我的仇人惡事做盡,仍享有宗廟祭祀,而我父母宗族卻連墳茔都不知在何處。”
薛妄柳垂下眼睛,心想自己這找了幾百年,滄海桑田便是墳堆也踩平了,各種秘法尋蹤用了不下百次,就連放血也應當放了幾桶,仍舊一無所獲,當真是難辦。
“現在我知曉自己命劫将至,求一線生機并不為飛升,一是與人有約還未做到,二則是想将父母親人的屍骨尋到。即便已經化作一捧黃土,我也要為他們修墳立碑,受香火供奉。”薛妄柳看向從天法師,換了個輕松點的坐姿,“唉,也就這點小要求。要是做不到,我就算是渡劫飛升,心裏也堵得慌。”
從天法師聽得點頭:“薛道友是個孝子。”
“倒也不必。”薛妄柳連忙擺手,“逝者已逝,我做再多他們也無從知曉,只不過是想讓自己心裏多些安慰罷遼。”
他仰頭看着佛像一笑:“也叫佛祖知曉我有些孝順在身上,別等我死後見我殺孽太多,直接将我打入十八層地獄做苦力,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前佛祖代言人從天立刻解釋:“佛祖明智,并不會如此。”
“那便更好。”薛妄柳将從未對別人說過的前世今生一口氣說了個痛快,心中松快了不少。他看着這寶殿裏燃香的白煙,突然道:“法師這香不錯。”
從天阿彌陀佛一聲:“不過是些讓人放松靜神的香料。貧僧見道友憂慮太重,原本只想讓道友放松些,好好休息幾日。”
言外之意我只是想讓你休息,沒想吃瓜的,是你自己主動放的料,不能怪我。
“确實也放松了。”薛妄柳嘆了口氣,“有些事在外面無處可說,法師已經算是世外之人,聽聽也無妨。”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這句話确實很對。
從天一笑,沒覺得被冒犯,只覺得這位薛道友說話很是有趣。
反倒是薛妄柳又說:“法師的秘境裏似乎也有些別的東西。我家老六雖然脾氣不好,卻也不會如此魯莽。而念殊年紀小說話直白,但也不會說出來,通常都是悶在心裏……”
他和從天法師相視一笑,面前的這個老和尚老神在在道:“不過是叫他們正視本我而已,修道本就逆天而行,不妨潇灑随心些。免得同我一般,這世上又多個傷心人。”
薛妄柳點點頭,不知道是不是靜心香的問題,他看這經文也不惱了,甚至主動道:“那我現在便開始為法師誦經了。”
“請。”從天法師一擺手,兩人面前還出現了一個茶壺兩個茶杯,方便品茗。
但沒想到,薛妄柳剛剛讀了幾個字就又停下了。
從天為他倒了一杯茶:“薛友,怎麽了?”
薛妄柳有些尴尬,他将書翻過來指着上面的一個字問:“法師,請問這個字怎麽讀啊?”
從天:……
阿彌陀佛,也不知道佛祖渡不渡文盲。
作者有話說:
薛妄柳:郁悶,我刀都磨好準備報仇了,仇人居然老死了。
從天:日月書院這掃盲的任務不成功啊,咋大乘期還有文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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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新年快樂=3=,牛年牛氣沖天,犇就完了。順帶明天休假一天,不更新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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