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喂?”舒晴的聲音十分緊繃,虛着眼睛看了眼神情嚴肅的媽媽,很不淡定地問了句,“顧老師嗎?”
顧之沉默了兩秒鐘,“不是,你打錯了。”
舒晴莫名其妙地看了眼手機,上面寫的是顧老師三個大字沒錯,剛才那聲音也确實是他,于是又湊到耳邊,“沒打錯啊,我直接翻的記錄。”
顧之又頓了頓,聲音很冷靜,“既然是翻的記錄,你覺得明知故問有意思嗎?”
……
有人惱羞成怒了。
故事的結局就是,舒晴十分虛僞地不斷跟電話那頭的人道歉,表情真摯,語氣誠懇,差點就點頭哈腰、卑躬屈膝了。
“不好意思啊顧老師,我媽媽不知道你喜歡開玩笑,所以誤會了你,說話也說重了點,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計較——”
“誰說我在開玩笑了?”
舒晴瞄了眼媽媽緊張的表情,恍若未聞地繼續說:“我媽她就是愛女心切,以為你是那種道貌岸然的假正經,你別怪她,現在社會上人面獸心的人太多了,她看多了那些負面報道,所以就自動腦補很多,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放在心上的——”
“我看起來很禽獸嗎?”
“啊?什麽?你沒放在心上?那真是太好了,我還擔心你耿耿于懷呢,我媽也是,知道你是開玩笑之後,生怕你心裏堵得慌,既然你沒生氣,我媽也松口氣了——”
“舒晴,你當我在放屁嗎?”
“嗯,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學習的,你也別放在心上。謝謝顧老師,還有啊,今天真的麻煩你了。”
“舒晴——”陰測測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與此同時,舒慧穎在用嘴型跟女兒說:“讓我跟他道個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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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晴心頭一驚,幹脆利落地挂掉電話,擡頭對媽媽如釋重負地一笑,“不用了,顧老師說他完全沒放在心上,還讓我好好學習,不用擔心那麽多。”
舒慧穎還有些猶疑,舒晴趕緊拉了拉身上的浴巾,留下一句晚安,心虛地溜回卧室了。
一直從門縫裏瞧見客廳的燈暗下來,舒晴才松口氣,躲在被窩裏給顧之打電話。
那邊的人很快又接起來了,還是那種低沉的聲音,“喂。”
舒晴剛說了一個字,不料這時候門被推開了,她趕緊一把将手機塞進被子裏,乖乖做出準備睡覺的姿态,舒慧穎卻走到床邊坐下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安靜的空間裏響起媽媽溫柔的聲音,“別擔心,爺爺會好起來的。”
舒晴前一刻還狂跳不止的心驟然寂靜下來,這個話題太沉重,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她松開了握住手機的手,慢慢地坐起身來,抱住了媽媽的脖子,像兒時的小姑娘一樣,依賴地靠在母親懷裏。
她說:“媽,你放心,不用擔心我,不管爺爺怎麽樣,至少我知道我們都會陪着他,這樣就夠了。”
在舒慧穎的一時無言裏,她在媽媽懷裏蹭了蹭,笑着撒嬌,“別把我當成小孩子,馬上都要二十一歲了,很多事情都該學會獨立面對了。”
舒慧穎笑了,“是啊,都能登記結婚了,那天辦公室裏的張阿姨還在跟我說呢,說是你和她家兒子差不多年紀,她從小看着你長大,還挺喜歡你的,要是你倆能發展發展,倒也是件好事兒。”
舒晴一頓,哭笑不得地又從她懷裏鑽出來,“媽,我才多大啊,你們都盤算着給我相親了?”
母女倆又說了幾句,最後還是舒慧穎擔心她連夜趕回來,身體疲倦了,這才叮囑了幾句,走出房間,替她關好了門。
隔了片刻,舒晴确定媽媽已經走遠了之後,這才拿起電話,只聽見那頭傳來了幾聲敲擊鍵盤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沉寂。
“喂?”她小聲地呼叫那邊的人。
“嗯。”顧之淡淡地回應了一聲。
“你在幹嘛?”
“查資料。”
“什麽資料?”
“去民政局登記需要帶齊哪些資料。”
“……查這個幹什麽?”
對面的人沉默了兩秒鐘,“你媽都要帶你去相親了,我提前做點準備。”
“……”舒晴語塞,然後嘀嘀咕咕地說,“我媽也就是開個玩笑,你那麽認真幹什麽?”
顧之的聲音帶點笑意,“我也就是開個玩笑,你以為我真想帶你去民政局拿紅本本?”
舒晴惱羞成怒,又不敢大聲說話,只得像唐僧念經一樣碎碎念着,念他往自己臉上貼金,念他自作多情,念着念着,終于被無可奈何的顧之打斷。
“我在查關于心髒方面的資料,爺爺的病情比較特殊,我想看看有沒有能幫上忙的地方。不過心髒手術這方面我并不是很擅長,所以還要多看看案例。”
還在碎碎念的人忽然一下沒了聲音,好半天才低低地叫了聲,“喂。”
“嗯,我在。”
簡單的三個字,溫柔又低沉悅耳的聲音,舒晴一下子紅了眼,她想不通自己這樣一個平凡又不起眼的女生怎麽會遇見這樣一個優秀又美好得無可名狀的男人,他對她好,為她奔波,把她的喜怒哀樂都放在心上,并且總是這麽毫不計較地幫她。
相遇未到一年,他對她的好卻好像已經融入骨髓。
這是否太快了一點?要是哪天失去了這份無所不在的關愛,她會不會不習慣?
想了想,她縮在被窩裏,輕輕地說:“我想給你講講我以前的事情。”
投之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他帶她看了一場關于童年的電影,而今,輪到她坦誠相待了。
“好。”
舒晴的父母在離婚之前,吵架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舒慧穎強勢,嫌棄莊敬偉沒有上進心,幾十年了也還是個普通職工,所以家裏長期硝煙彌漫——這些都是顧之之前就知道的。
而關于舒晴沒有提到的那一部分溫情脈脈的故事裏,爺爺占有很重要的比例。
對于舒慧穎和莊敬偉的情況,爺爺也是知道的,所以對于這個兩頭受氣的小孫女,他心疼得不得了。
莊敬偉的大姐二姐都生的兒子,後來四妹莊莉也生了聰聰,家裏只有舒晴一個女孩子。小時候的舒晴活蹦亂跳的,會撒嬌,還愛唱歌跳舞,很逗人喜愛,而在這樣的情況下,爺爺幾乎把所有的關愛都給了她。
每逢周末,舒晴都會被送去爺爺家,爺爺是老中醫,和街坊鄰居相處很好,經常幫人看看病、把把脈,而街坊鄰居們便把感激之情統統回報給了他的小孫女。
那些大媽大嬸們經常做些好吃的東西趕在周末的時候送來爺爺家,每一個都愛去摸摸舒晴的頭,笑眯眯地說:“喲,這是誰家的小姑娘呀,真漂亮!”
這時候爺爺就會笑得合不攏嘴,大着嗓門兒叫她,“來,晴晴,給嬸嬸唱首歌!”
然後舒晴就會拎着那身亮麗的花裙子,十分有範兒地站起來,先雙腿交叉鞠個躬,然後就又唱又跳地表演起來,“我們打從阿拉巴馬來,還帶着五弦琴,我們到路易斯安那州去探望朋友們……”
在爺爺家,遠離父母的争吵與冷戰,有的全部都是滿滿的愛。
那個老人孤獨又慈祥,幾乎将所有的愛意都傾注到了這個小姑娘身上,她充滿活力,朝氣蓬勃,像是一串五彩的小風鈴,在他老來孤獨的人生裏串起了斑斓的音符。
有一次舒晴下樓梯的時候摔了一跤,膝蓋擦破了皮,流了點血,爺爺給她抹藥的時候,看她嘤嘤直哭,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簡直心疼得不行,一個勁安慰她。
而直到她停止哭泣,看着被抹得紅紅的膝蓋時,爺爺的眼睛都濕了。
舒晴一口氣說了很多,顧之也就一直安靜地聽着。
“爺爺他很節約,因為奶奶去世得早,他一個人拉扯着四個兒女,所以養成了過度節儉的習慣。小時候,我每回去他家,不是看着他穿着破了洞的襪子,就是放了好幾個水桶在廁所裏接水龍頭裏的水滴,他連那點水費都要節約,卻在有我在家的時候買好多好多的好吃的。有一回我看見樓道裏有人放了幾個芭比娃娃在那裏,就趴在那兒玩,結果那些娃娃是樓下的小姑娘的,她去買吃的了,回來以後把娃娃拿走了,還特趾高氣昂。”
“結果爺爺看見了,二話不說把我抱下了樓,走了好幾條街,逛了好些個商店,最後才在商場裏買到了那種娃娃。那是進口的芭比,很貴,爺爺從來沒給自己買過超過一百塊錢的衣服,卻為了我花了好幾百塊錢,後來我才聽媽媽說,爺爺之後的半個月都沒舍得吃點好菜。”
這些都是繁瑣的小事情,也許每個人都經歷過,這樣的愛并不一定來自于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還有可能是別的人。
而事實上我們每一個人都經歷過同樣的被溺愛的時光,當我們還是稚氣孩童,總會有一些人毫無保留地為我們無私付出,而即便長大之後,當我們明白了這些事情并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卻也同樣因為它們發生在自己身上而視之為最獨一無二的快驗。
舒晴低低地笑起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小題大做?這些事情很平常,你小時候也一樣經歷過,就我還在這兒長篇大論地碎碎念。”
顧之想了想,“有的事情之所以彌足可貴,并不是因為它們多麽轟轟烈烈,而是因為在經歷它們的時候,我們的心情平靜又溫柔。”
在這個物欲橫流、人與人之間的關系被利益驅使着逐漸趨于冷漠趨于公式化的世界裏,最需要的真的不是什麽轟轟烈烈的、只會發生在小說和偶像劇裏的情節,而是這樣一顆平和溫暖的心,和這樣默默關心愛護我們的人。
誰都沒有再說話,電話兩頭都沉默了。
顧之坐在沙發上,早已經把筆記本放在了茶幾上,此刻電腦已經自動休眠了,屏幕也暗下去。而舒晴縮在被窩裏,一動不動,心裏卻被很多無形的東西充斥着。
她曾經讀過泰戈爾的一句詩:
顧之的話讓她無端想起這樣一句話,心頭缱绻着滿滿的暖意。
她低低地說:“不然,挂電話了?你今天來回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車。”
“沒事,我不困。”他猜她其實很不希望他挂電話,所以輕輕地笑了,“你睡吧,等你睡了我再挂。”
“這樣浪費電話費真的好嗎?”
“我樂意。”
“真浪費,不是個會過日子的居家男人。”舒晴嘀咕。
那頭的人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舒晴,你還沒嫁進門呢,這麽快就開始管起我的存折了?”
舒晴的臉唰的一下火了,不再說話。
這一夜,直到電話那頭傳來她均勻的呼吸聲,顧之才放下了酸痛的手,挂斷電話。
窗外是一片明亮的夜景,車燈華彩不斷,心頭卻平靜又安穩。
他竟然不知道一向追求高效率的自己會有這樣的一刻,只是聽着對方逐漸入睡的呼吸聲,都會覺得平和又美好。
半晌,他搖頭笑起來,顧之啊顧之,你真是無藥可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知道嗎,從前有一群讀者總愛潛水,後來她們的男朋友都潛水了。顧老師已經開始揮舞內褲求留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