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蘆香宴上鳳求凰(二)
上元之夜，京城街頭張燈結彩，行人如織。家家戶戶，十戶九出。每一盞花燈下，每一座樓臺前，都不缺風流顧盼的書生公子、攜幼扶老的年輕夫婦、離家在外的遠方游子、路過歇腳的勞頓商旅。京城沉浸在一派繁華的勝景中，就連天空也與以往不同，被燈火輝映得多添了一抹熱鬧的暖色。
三層高的蘆香居臨湖而立，在商鋪如雲的景祥街上亦顯得格外突出。因有“蘆香”之名，故門面裝潢得并不富麗堂皇，而是有種洗淨鉛華的古樸盎然，但是又不失身價，讓人不禁聯想起歸隐農田的高士。不過此時，樓內因為佳節之故，高挂着百來盞紅紗疊影的燈籠，照得整座小樓如同炭爐般熱火生旺，較平時的淨素之風大異其趣。
晚市才剛剛開席不久，蘆香居門前便人流絡繹，來吃晚餐的客人漸漸把個大堂坐得七七八八。二樓和三樓的雅間也有一半窗口亮起了燈。三樓某個雅間內，兩名年輕人剛剛入席。其中一個面容英俊、東張西望的男子名叫梁仁，一進入雅間，他就頻頻點頭，似乎對這個房間十分滿意。小二一出去，他就朝坐在自己對面的人輕笑說道：“這地方還真不賴，今日三殿下有事不能來，倒便宜了我倆。”
對面那人五官普普通通，神情懶懶散散，剛一坐定，就立即拿手支着頭，耷拉着眼皮打哈欠，似乎非常困倦，也不知是否聽到了梁仁的話，沒做什麽反應。梁仁對他的這副樣子已經見怪不怪了，也不管他理不理會自己，自顧自伸出腦袋去瞧雅間外的風景。
這間雅間設在蘆香居的東北角，位置得天獨厚，是蘆香居最好的雅間之一。房間四壁，除了南面是進出的門，餘下三面都開設了窗戶，景致自是極好的。從大開的雕花木窗望出去，雅間之外，一邊是平湖映月的美景，一邊是銀燭高照的蘆香居大堂，還有一邊正對景祥街，可以看到出入蘆香居的車馬人流。
梁仁四處猛瞧了一番後，趴到西窗臺上。他望着蘆香居的一樓大堂，嘴角含笑，視線來回掃視，似乎對底下的熱鬧很是向往。“這蘆香居可算得上奢侈了，只有一樓大廳做實，上面兩層只圍了一圈雅間，中間全是懸空的，這格局，可真夠浪費地方的。”看了一會兒，梁仁啧啧稱嘆。
對面那人挑起眉角看了梁仁一眼，還是不說話，不過他的神情并不冷漠疏離，只是帶着七分慵懶、三分随便。這蘆香居是好是壞，是奢是儉，他都仿佛不放在心上。
梁仁從窗前收回目光，朝他看去，繼續眉飛色舞：“喂，楚辰，聽說蘆香居有一種叫蘆仙醉的招牌佳釀，在京城十分出名，外頭有錢也買不到。今日機會難得，我們待會兒一定要喝它個一醉方休。”
楚辰半耷眼皮，昏昏欲睡地點點頭。
梁仁見狀，忍不住道：“你這人真是的，我不拉你出來，你是不是準備從現在開始睡到明天日上三竿？”
“正有這個打算。”楚辰終于回答了一句，語氣似乎頗感無奈。
梁仁苦笑搖頭。“這兩日三殿下跟前不用當差，你成天跟個女人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窩在房中還沒睡夠？你現在怎麽說也是三殿下身邊的紅人了，好歹應該精神點才是。”梁仁腦海裏想起自己先前去叫楚辰時的情景。王府裏設了專供他們幾個“侍衛”居住的院子。他當時站在廊下拍了好半天的門，楚辰才來開，神情跟個游魂似的，理也不理他，轉身又往床上躺下去，裹住被子蒙頭用睡，樣子看起來就像幾天幾夜沒睡過覺一般。“真這麽困？該不是病了吧？”他伸手來摸楚辰的額頭。
楚辰立即不耐地揮手擋開。“你真羅嗦！”
梁仁縮了手，不怒反笑，“多謝誇獎。”
門口人影晃動，小二奉來香茶。他一面斟茶一面興高采烈地介紹道：“二位貴客，今夜是元宵佳節，本店特設一場元宵猜燈會，從酉時初刻開始，持續兩個時辰結束。屆時會有專人把燈謎挑到窗口給二位過目，二位若是想到答案，寫在紙上交給小的就行。所有燈謎，頭一名猜中的客人，本店都會免去一兩銀子的食資。另外，二位若想設謎面，也可以随時告訴小的，雅間的客人都是可以免費出謎的。”
“猜謎？”梁仁皺着眉頭直揮手，“我們不懂這些個精致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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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不禁覺得奇怪，元宵節的雅間早在半年前就預定一空了，食客都是沖着猜燈會來的，這二人占了最好的包間，卻不猜謎，那來有何趣？不過他面上沒露聲色，只道：“這也無妨，只消關了西窗，就不會有人來打擾二位了。”
梁仁滿意地點點頭，問道：“你們店裏有什麽拿手好菜？”
“我們店裏最出名的就是……”小二立即滔滔不絕地介紹起來。
兩人的聲音聽在楚辰耳中似乎很遙遠。他無精打采地望着蘆香居門前的車馬，既不關心什麽猜燈會，也不在意蘆仙醉。三皇子最近不知又鬧哪出，韬光養晦了幾個月，忽然又玩兒起歌舞升平的把戲，已經鬧了好幾個晚上。他連着幾日沒睡好，應該說是幾乎沒有睡過，正困得要命，這會兒又被梁仁強拉過來喝酒。楚辰有難言之隐，無法解釋自己的情況，為免惹他懷疑，只好勉為其難，強打精神應付。
就在這時，一個跨馬而來的潇灑身影不急不徐地進入了他的視線。那人騎着一匹神駿的菊花青，身穿素色绫羅，只是平平常常地策馬經過，也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陸君亭？楚辰瞬間坐直了。
梁仁打發走了小二，忽然注意到楚辰的異樣，連忙順着他的視線，好奇地朝街上望去。景祥街位于繁華鬧市，此刻華燈初上，街上人流如鲫。但他只一眼，便在芸芸衆生中找出了那個卓然不群的身影。梁仁神色有三分驚異，七分狐疑。“那不是京城步軍副統領陸君亭麽？此人也算是年輕一輩官員中的翹楚了，前陣子還和侯府千金鬧得滿城風雨。怎麽，你認識他？”
楚辰像是沒聽到，也不回答，目光只是緊緊追随着那道身影。陸君亭策馬分開人流，來到蘆香居門口，身姿輕捷地一躍下馬。楚辰微微一愣，只見他把馬缰丢給蘆香居門前的雜役，轉身去迎身後一頂軟呢暖轎。
那頂轎子一看就是從轎行租來的，毫不起眼，但陸君亭卻細心體貼地為轎中人打起簾子，護住頭部。轎子裏鑽出來一個頭戴鬥笠，面垂重紗的女子，她的身形嬌小，服飾素淨清雅，腳步小心翼翼，在陸君亭的攙扶下，步履輕款地邁進了蘆香居的大門。
楚辰的心砰砰跳動，雖然女子的面容被重紗完全遮住了，可是楚辰卻清楚地知道重紗的背後是怎樣一副動人的嬌顏。
她回來了……
困意一掃而空，楚辰的嘴角勾起一抹淺笑，把個梁仁給看呆了。“到底是看到誰了，把你這懶面煞星高興成這樣？”他滿腹狐疑地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