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晉江獨發】 (1)
阮念找到地方, 還是時霖開車送她來的。
在有點兒邊緣的市郊,像是一處無人居住的度假村的深處,有一個中式的小院子, 四處都是山林, 分外清淨。
阮念心想,她自己是絕對不敢來這兒的——盡管度假村有保安巡邏。
時霖将車子停在了院子外,似乎看着這位有點兒冒冒失失的太太,最終還是開口說,“以往梁先生每次回國都帶着十一到這兒住很久,通常手機也關機, 他自己在這住一個月或者兩個月才離開。”
“因為安靜嗎?”
“大概是吧。”
“他以前在國外也這樣嗎?”
“大概也是吧,梁先生那會喜歡去露營,去的地方也都偏遠, 他從不帶我的, ”時霖說, “我只是負責他工作和日常上的雜務而已。”
阮念點點頭,正欲下車, 還是停頓了一秒,“我看你之前跟着他和姜阿姨一起走的,有發生什麽嗎?”
時霖搖搖頭,“沒有, 剛剛就是……姜女士要跟梁斯玉先生離婚了,需要當初之前律師做的公證,公證文件都在梁斯玉先生的辦公室裏,其中有一部分分割是涉及梁先生的。”
“然後呢?”
“然後就是……姜女士最近要移民了。”
阮念靜默了幾秒, 然後跟時霖道了謝。
時霖說, “太太, 要是太晚您也可以在這住的,房子裏都有配套的設施,這是梁先生的房産。”
阮念點點頭,只是心裏想,除了西郊,哪兒還是家呢。
阮念拎着一袋子東西下車,輕輕推開門。
Advertisement
然後她就看到了,偌大而幹枯的院子,院中有一處回廊橋,可惜并沒有做水景,廊橋下堆積了不少的落葉。
蕭瑟,幹枯,冷冽,死寂。
梁西聞站在廊橋之上,依舊是黑色的長款毛呢大衣,頸間一條深色的圍巾,他颀長的背影融于夜色,平添寂寥和寒遠。
聽見動靜,梁西聞回身,然後就看到了阮念,他在看到她身影的那一瞬間,心口竟然猛地有些泛酸。
“怎麽過來了?”梁西聞的聲音有點啞。
阮念拎着一個大袋子朝他小跑過來,然後對他張開手說,“夫妻共患難呀,我怎麽可能舍得扔下我的梁西聞呢。”
梁西聞還沒反應過來,阮念就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冰涼,一看便知道在這兒站了好久。
阮念攥着他的手貼在臉上,“站多久了,你要凍感冒了我心疼的。”
梁西聞張張口,竟有些啞然,好似思維都凝固住了。
阮念拉着他進屋,這裏也如一開始的西郊,空蕩蕩的,沒點兒生氣,只有角落裏有一個狗窩。
阮念讓他坐在沙發上,然後去開了壁燈,拉過了沙發上疊着的毯子蓋在兩人身上。
“帶的什麽?”梁西聞忽而覺得開口都有些艱難,好像不知如何面對她,嗓音都幹澀起來。
“我買了炸雞,一瓶橙汁,一瓶啤酒,”阮念靠在他身邊,“我來陪你了。要是我們今晚回家呢,那就我開車帶你回去,要是你想住這兒呢,我就陪你住在這,反正我舍不得你自己呆着。”
梁西聞靜靜地看着阮念,她拆開那罐易拉罐的啤酒遞過來——梁西聞瞧着她的手,沒來由地想到好久好久前,阮念給他的那枚易拉罐的戒指。
“念念,我不喝酒。”他聲音有些啞,像是有些無措,竭力地讓自己保持冷靜,“有你就好了。”
“人生總得有點兒第一次,雖然我酒量也不好,但我體感吧,喝了酒好像很容易睡覺。”阮念把啤酒遞給他,自己擰開了橙汁,然後跟他碰了一下,“當成我們每周的約會日好啦。”
梁西聞看着她,心中的酸澀竟如此難忍。
他拿着易拉罐,遲疑着嘗了一口,味道很苦,一點都不好喝,但他也沒太抵觸,阮念有點兒期待的看着他,于是梁西聞又喝了一口。
阮念脫了鞋子,屈膝坐在他身邊,下意識地靠近他的懷裏,拿出一盒炸雞抱在手裏,沾了沾番茄醬跟他說話,“這兒也沒電影可看,我就跟你講一個我很喜歡的電影吧,這還是我初中的時候看的……我初中的時候特別喜歡看歐美小清新電影,有一部片子叫PS我愛你。”
梁西聞就坐在她的身邊聽她講。
阮念說,“就是蓋瑞即将去世了,但他很愛他的妻子霍莉,他怕自己的離世會讓妻子難過崩潰,于是提前寫好了信,去世後囑托霍莉的媽媽每周送給她一封,這些信讓霍莉重新面對生活,可霍莉依然陷在失去蓋瑞的痛苦裏,前面的五封信裏,蓋瑞讓霍莉去酒吧,去旅游,去愛爾蘭,原來蓋瑞安排的這些都是他們彼此之間曾經發生過的經歷,第六封信裏是蓋瑞回憶他們的曾經,直至第七封信,蓋瑞說,絕望會翻篇,美好才會永存。”
梁西聞靜靜地看着她,聽着她講完一部電影。
然後阮念将那盒炸雞放在腿上,拉過了自己的包包,從裏面變戲法似的抽出來一個信封,她慢慢拆開——
“梁西聞,以前都是你在睡前給我讀詩,這次我怕忘詞所以打了個草稿,以前關于婚姻的定義都是你告訴我的,我那時都不明白婚姻意味着什麽,今天我們的婚姻即将跨入第三個月,我可能仍然對婚姻的了解淺薄而單純,但我想,雖然我很多地方做的不如你更多,但我也會是你的避風港,也會一直堅定地站在你的身旁。電影裏說,你不敢一個人進入滿是人的屋子,知道他看着你,牽着你的手,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他一起,你是他的。所以梁西聞,”阮念拎着那張她斟酌了許久、怕忘記的信紙,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別擔心,我也是愛你的。”
梁西聞心口有些泛酸,卻也有一種隐秘而溫暖的湧動。
他坐在她的身邊,好像有些深深地倦意,“念念。”
阮念披着毯子過去,放下了炸雞坐在他腿上,結結實實地抱住他,用毯子将兩人包裹起來。
梁西聞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頸,就這樣安安靜靜地抱着她。
周圍很是寂靜,寂靜到清晰地聽到他的呼吸聲。
阮念換了個姿勢,樹袋熊一樣坐在他的懷裏,胸膛貼着他的懷抱。
相愛時,比起性,比起禮物,或許有時會更需要一個安心的、緊密的擁抱,或許更需要一些親密的交談,需要在昏暗的房間裏一起看一場電影,一起坐在床上、坐在沙發上說說話,需要被愛人溫柔地注視,哪怕什麽都不說。
阮念哼哼着不着調的曲子,想起自己以前說過的某句話,又重複一遍,“我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狗,每分鐘都想親你三千兩百萬次。”
梁西聞終于低低笑一聲。
阮念依然抱着他一動不動,嘴裏輕輕地哼哼。
“怎麽不問我的?”梁西聞靠在沙發上,阮念靠在他懷裏,好久,他低低地問了一句。
阮念說,“因為你想說就會告訴我呀,你說我就聽着,我嘴可嚴了,我是你忠實的垃圾桶。”
梁西聞輕輕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淺淡的橙花香,幹幹淨淨的溫柔。
“你知道麽,我以前最羨慕的是誰?”梁西聞忽而開了口。
“誰呀?”
“我以前最羨慕的是梁赫謙,”梁西聞說,“永遠都可以胡作非為,不用成為誰,永遠被人愛着,叔叔和嬸嬸都很疼他。我就像那個……可以随時被丢棄的備用品。”
“……”
“我從出生起,就是為了維系一段婚姻的紐帶,姜曼雲總希望我要做一個優秀的孩子,這樣我爸會為了我回來,但我并沒有維系住他們的婚姻,他們還是一樣的分居,我爸從來都不回來,我媽只有過節的時候才回來看看,以前大院的孩子口直心快,說我爸媽早就離婚各自成家了,我其實聽了甚至沒有任何感覺,因為我甚至不記得我媽變成了什麽樣子,我爸又在哪個城市。”
“……”
“爺爺奶奶帶着我,為了不給爺爺奶奶丢人,我總要事事做的最好才行。後來爺爺做手術,奶奶就讓叔叔帶我,可惜嬸嬸并不算喜歡我,爺爺說要懂事,我就懂事,不給叔叔嬸嬸添麻煩,後來赫謙出生,叔叔嬸嬸只能看得到赫謙,他們甚至不知道我什麽時候回家、不知道我今年該是初中還是小學,”梁西聞閉着眼睛說,“甚至我的名字好像也有別人的影子。”
“……”
“我爸媽死去的那個兒子,我在家裏看到過相片,他叫梁西赫,赫謙的赫,那時我媽希望我沿用這個名字,叫梁西鶴,仙鶴的鶴,那年我爺爺畫了一幅畫,仙鶴而立乘風起,腳踏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水墨瀑布松柏。爺爺怕我也生病,說仙鶴意味着永歲安康,但又覺得西鶴這個名字寓意不好,就修改了那副畫,仙鶴背西,引頸聞朝日,所以給我改了名字叫梁西聞,爺爺說這個名字算過的。”
“……”
“我好像,總是那個,可以被丢棄的替代品,我知道爺爺也很喜歡那個僅僅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了五年的孩子,你知道嗎,我爺爺那兒的雜物間裏,還有許許多多那個孩子的相片和禮物,我也知道我父母曾經又有多愛他,可這些愛從未分給我一分一毫。”
“……”
“那紋身……有一年我去露營,碰上了大雪封路出了車禍,右手那兒骨折留了一點疤痕,莫雲裳說讓我遮一遮,可我想了好久我都不知道用什麽遮住,只少在那個片刻,我想到了爺爺也曾經跟我說,仙鶴意味着永歲安康,我卻只能想到那個并不存在的人,我大概也只想告訴自己,我也不是他的替代品。”
“……”
“我不想做一個可以随時被丢棄的替代品,我以前真的很想,也被一個人堅定地選擇……”
梁西聞只是抱着她,說的很是平靜,他的聲音很低很低,阮念的心裏好像揉進了一把沙子,酸澀而粗粝,随着心髒的跳動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阮念抱着他,也不知道還能說怎樣寬慰的話。
他好像早就習慣了獨自一個人藏起寂寥,孤獨的習慣着沉沉的夜晚。
阮念在他懷裏擡起頭,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好像讓他感受着她最本能的心跳。
“沒遇見我的日子辛苦你啦,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從現在起,我很鄭重地宣布,”阮念将他的掌心按在胸口,認認真真地說,“你才不是随時可以被丢棄的替代品,我會永遠堅定地選擇你很簡。從明天起,痛苦的事情就不做了,你才不是那個別人眼裏工作狂性冷淡,你是阮念的丈夫,我們一步一個腳印地過好我們的生活。”
“……”
“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不想見的人就不見,不努力也沒關系。”阮念說,“累的話,也不要用完美丈夫的要求去要求自己……我的意思是,如果哪天工作很累,你可以不做飯,我煮泡面給你吃。”
周圍靜靜的,阮念八爪魚一樣抱着他,好像很堅信擁抱會給他溫暖。
她說的話都很單純,好像只是用着自己最本能、最真誠的模樣來愛着他。
梁西聞的心裏酸澀而動容。
以為自己孤孤單單也就習慣了獨自一人,也想過如果阮念不愛他會怎樣。
他這個孤單了三十多年的人,好像終于撞了一回大運。
她總是想事情跳脫而單純,梁西聞想要小心翼翼的保護她,卻也未曾想過,原來她也在學着成長起來,想要像他一樣成為他的避風港。
梁西聞回想起剛才阮念拿出的信封,壓低了聲音問她,“還打了草稿麽?”
“嗯,我怕我看到你就忘詞。”
“……為什麽看到我就忘詞?”
“因為我看到你,可能只會想告訴你我愛你,我嘴笨,這些都是我想了好久好久的……”
梁西聞抱着她說,“一點都不笨。”
阮念抱着他的脖頸,“以後不可以扔下你的老婆跑到這麽遠的地方。”
梁西聞答應她,“知道了。”
阮念又說,“不可以難過的時候一個人呆着。”
梁西聞又答應她,“知道了。”
阮念正經了幾分,“這是婚後第四次正式會議。”
梁西聞失笑。
阮念說,“聽到了沒有?”
梁西聞的手搭在她的腰上,“聽到了。”
阮念捏捏他的臉,“回家了。”
“會開車麽?”
“會吧?”阮念說,“我有駕照的,但沒有上過路……我可能開得很慢,這個點兒路上也沒人了,要是我開不回去,我就打電話給時霖。”
“……”
“梁西聞,雖然我還沒有成長到可以跟你分擔,”阮念拉着他的手說,“但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
梁西聞看着她,眼神兒好像有些浮動。
阮念湊過去嗅嗅,他的呼吸裏有淺淺的酒精味道,阮念湊過去看着他,“幾口啤酒就醉啦?”
梁西聞以前都沒喝過酒,但他大概能猜到,此刻身上的倦意被放大是酒精的作用,他淺聲嗯了一句,“好像是吧……”
阮念從他身上坐起來,拉着他的手起身,“走啦,帶你回家了,我們回家睡覺了。”
梁西聞好像格外的粘着她。
阮念拎着包,垃圾就先放在了桌上,等着明天時霖再來收拾吧。
梁西聞從她的身後抱住她,呼吸灑在她的脖頸。
阮念忍不住彎彎唇說,“這兒多冷,我們回家了。”
“好。”
梁西聞遲遲的松開她,卻又有點堅定地牽住了她的手。
阮念牽着他,騰出一手來幫他整理了一下衣領,梁西聞是開車過來的,熟悉的車子就在外面停着。
阮念其實還有點兒緊張的,自己大學時被季霜安排着去學了開車考了駕照,當時她堅信公共交通便利發達,多個駕照也無所謂,反正當時她也沒買車的計劃。
所以考出了駕照,阮念還真沒上過路。
但阮念心想凡事總有第一次,自己開慢點兒就好了,要是路況複雜,她就靠邊停下給時霖打電話。
于是阮念分外鄭重,心裏寬慰自己除夕夜路上也沒車。
梁西聞坐在她的副駕上,淡聲提醒她,“安全帶。”
“哦好。”阮念系好,然後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頭問他,“緊張嗎?”
“不緊張。”
“我第一次開車耶。”
梁西聞說,“夫妻之間共患難,你要是出事情,我也不活了。”
阮念笑他,“大過年的你想點兒好的。”
這一路上果真如阮念預料的,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安安靜靜的。
她就跟着導航開,導航會提醒她前方100米路口右轉,前方300米有紅綠燈拍照。
阮念等紅燈的時候就稍稍側過頭,伸手摸摸梁西聞的額頭,怕他感冒發燒了。
梁西聞就幽幽睜開眼,“我還沒睡着。”
“睡着了也沒關系,”阮念說,“我背不動你,我會叫醒你的。”
梁西聞便捉住她的手,在紅燈的間隙緊緊地牽住。
原本一個半小時的路程,阮念開回去花了三個小時才算平安到家。
眼下這會都淩晨一點了,她也不知道梁西聞醉酒嚴不嚴重,只是看到他耳邊稍稍有些發紅,于是拉着他到客廳坐着,俯身捏捏他的臉,學着他以前的模樣說,“你在這等我,我去給你放水你等下洗澡,然後給你倒杯檸檬水喝了再睡。”
“辛苦了。”
梁西聞将她拉進懷裏抱住,姿态是她前所未見過的粘人。
總是斯文理智的梁西聞,連脆弱起來都沒有半分棱角。
阮念讓他抱了一會才上樓,将浴缸放好了水,把梁西聞的浴袍從陽臺收回來——以前這些都是梁西聞做,家裏的家務一直都是他在做。
所以阮念初次做家務的時候還有點兒束手無策。
于是那會梁西聞便耐心的跟她說,“我們家一層原本是做的保姆房,但我改成了家政間,洗衣機和烘幹機都在那,掃地機器人也在那,它打掃完會自己回去,你和我的大衣我都是送到了洗衣房,薄一些的是我洗的,如果沒有在烘幹機旁邊,就在陽臺曬着,我都會随時取進來挂在衣櫃裏。你的發繩我随手收進了整理櫃裏。”
梁西聞向來不讓她進廚房,但也怕她什麽都找不到,也曾經耐心的跟她講過——
“這是兩個嵌入式的冰箱,左邊的是冷凍,右邊的是冷藏。冷凍裏有牛排和羊排還有一些肉類,我還準備了一些速食食品,右邊冷藏是蔬菜和水果,還有一些牛奶和果汁,儲物櫃裏是調料,家裏應該不缺東西的,我每周三和周日都會采購補充。”
阮念回想起這些,心裏莫名酸酸的。
她從櫃子裏取出了玻璃杯,給梁西聞倒了一杯檸檬汁端着上樓。
浴室裏有點潮濕的,梁西聞正在浴缸裏,他的頭發也被打濕了,向後捋了一下,露出的額頭至側顏的線條流暢而分明。
阮念端着檸檬汁過去,在浴缸邊蹲下了身子。
梁西聞只是有一點點醉意,有點兒疲倦,是酒後産生的正常困意,除此外沒有任何的不适。
梁西聞喝掉了檸檬汁,阮念問他,“有沒有頭痛?”
梁西聞搖搖頭。
他修長漂亮的手被水打濕,随意地放在浴缸的邊緣,手臂上青色的血管隐隐約約,阮念輕輕地觸碰過他的右手,疤痕好像真的被隐藏住了,找不到存在的痕跡。
梁西聞反手扣住她的手,眸光被水洗淨。
西郊的家裏有了許多她存在的痕跡。
梁西聞以前總習慣家裏過分的整潔,而現在洗手臺上放着許多她的瓶瓶罐罐,梁西聞曾經拿起來看過,護膚品就一瓶又一瓶,還多了許多花果香味的沐浴露洗發水。
還有五六支護手霜。
她當時過來的時候,行李很少,卻有一袋子奇奇怪怪的玩偶。
明明是鯊魚卻有長着蜜蜂花紋的抱枕,戴着蘑菇帽子的青蛙,各種貓貓玩偶,狗狗玩偶。
加起來七八個。
還有那只系着圍巾的白色北極熊。
那會她這些玩偶擺在哪兒都跟家裏格格不入。
但梁西聞都給她一排排擺在了沙發上,那天阮念下來的時候還驚愕了一下,她說一群玩偶小動物好像在開會。
有時候十一調皮會踢着一只貓貓玩偶玩。
梁西聞就定時清洗一下,還給她順路買了個新的玩偶。
于是她又看到,一排玩偶坐在陽臺的搖椅上曬着太陽。
生活裏零零碎碎的片段,好像添了不少的溫馨的顏色。
梁西聞攥着她的手說,“念念,謝謝你。”
阮念說,“因為我也愛你呀。”
“你還挺直接。”
“那當然,”阮念坐在他浴缸的邊緣,“愛又不是要你做判斷題,要是連我愛你都遮遮掩掩,那為什麽要有我愛你這個詞呢?”
梁西聞笑笑,随手扯過了一旁的浴巾。
阮念自覺捂住眼睛,“喂……你穿好了喊我。”
然而回應她的,是一個潮濕而溫暖的擁抱。
梁西聞問她洗不洗澡。
阮念推推他,“那你出去。”
梁西聞不走,就抱着她。
好像那一點稀薄的醉意也成了幼稚的借口。
阮念又推推他,“我要洗澡。”
梁西聞仍然沒有走,他将她圈在浴室的牆壁與懷抱之間。
水珠打濕了阮念的睡裙,胸口的布料貼在了肌膚之上。
梁西聞微微垂眸看着她,她說過的話像柔軟而輕柔的春雨,将他所有的疲倦和孤獨沖刷幹淨,他的軟弱和忍耐都被帶走。
不是那個可以被人随意遺棄的備選項。
不是那個永遠沒有人關注的梁西聞。
也不是那個事事都必須做到最好才能讓所有人滿意的梁西聞。
他好像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只是阮念的丈夫。
醉意像是一點催化劑,讓他的心後知後覺的柔軟靜谧下來。
梁西聞俯身吻住她的唇,浴室的地板有些濕滑,怕她站不穩。梁西聞便單手攬着她的腰,阮念哼哼唧唧,說自己還沒洗澡。
梁西聞是否是故意的她分不清,他反手開了淋浴。
溫熱的水流淌而下,徹底打濕了阮念的睡裙,她驚呼一聲,有點兒窘迫地看着梁西聞,“梁西聞——”
梁西聞卻站在她的面前,眼神柔軟而親昵,像天生含笑的深情,密切而潮濕的愛意融化在他的眼中,他攬着她的腰,聲音有些低,“阮念,我也愛你。”
阮念有點手忙腳亂地攏住自己的長發。
“以前怎麽沒有發現你這樣……”
梁西聞只是吻着她的脖頸,阮念有點無力地抱着他的脖頸,地板打濕了,她怕摔倒,只好靠在他的身上。
梁西聞不答,淋浴的水花灑落在地板上,灑落進滿水的浴缸裏,水面便漾起了圈圈的波瀾,細細密密的泛開,一層一層深深淺淺。
然後梁西聞将她抱起來。
阮念心想,這是一個意外中的意外的除夕夜。
也是屬于她和梁西聞的第一個新年。
落在她身體裏的雪,被溫暖融化,黑夜像是溫柔凝視的眼睛,她捂着眼睛也躲避不開它的追逐,于是只好更坦然一些,她的心跳有點亂,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天花板。
好像看到一些幻影。
好像看到了好久好久前蘭波的詩,那時梁西聞将她抱在懷裏,低沉的聲音為她念着——
/在冬天,我們鑽進一截玫瑰色的車廂,
/裏面有藍色的座椅,
/在每一個溫軟的角落,都有我們熱吻的巢,
/我們舒适無比。
像是慢慢地融化在這個溫暖的冬夜,愛意與日俱增。
阮念的眼前有些空白,只好抱緊了梁西聞的懷抱,然後去循着吻他,唇落在他的脖頸處,單純又親昵。
阮念腦子裏那些奇奇怪怪詩行消失掉,到了唇邊,只剩下了一句淺薄而直白的我愛你。
愛人親密柔軟的吻像一場潮濕的霧氣在蔓延游移,缱绻的一句我愛你像是給予的無盡勇氣,為她身體的每個角落帶來一場逢生的春雨。
像是闖進了一片靜谧無人的荒野,她便放松地躺在濕漉漉的地上,聽着海潮,聽着雨水打在藤蔓上。
原來愛是黑夜中的星芒,在混沌的日子裏,只好想起他的名字,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是鬥轉星移,生生不息。
是想起你便柔軟的呼吸。
愛是什麽呢?
像在這個總是灰暗而寂寥的世間,在孤寂的夜晚落下一場洶湧而滂沱的大雨。
像我空空的房子裏生出了一棵纏綿而緊密擁抱我的藤蔓。
像凜冬索索,你跟我一同走在路上,我們一起回我們的小家。
比起性,我們更想要一個緊密而溫柔的擁抱,想看愛人專注的眼睛只是深深地望向你,想感受愛人小心卻又專心的親吻。
于是一顆心就在慢慢融化,融化。
融化成漲滿水的魚缸,你的眼神游移,變成了一條條透明的魚兒,随意地撥動我潮濕的心跳。
愛是什麽呢?
阮念俯身趴在梁西聞的身邊。
房間裏有些潮熱,她耳邊的發絲還沒有幹透。
濕透的睡裙随意的扔在地板上。
她裹着被子托着腮看他,梁西聞的手随意地搭在她的腰上。
天好像要亮了。
阮念幹脆湊近一些,翻個身躺在他的懷中,有點兒滿足的說,“我在跟我心愛的人享受這個片刻。”
梁西聞失笑,手指鑽進他的長發,好像不太滿足,于是将她抱在懷中。
阮念閉着眼睛,說,“我來開個盲盒——”
“嗯?”
阮念的手越過他,摸索着從床頭櫃上拿起一本書。
梁西聞抱着她不松手。
阮念閉着眼睛翻開一頁,眯了眯眼睛看清上面的字。
然後她有點兒傻氣地給梁西聞說,“這首詩好。”
梁西聞接話,“什麽?”
阮念就慢悠悠地讀給他聽,“愛是一趟與水與星星同行的旅程,與溺水的大氣和面粉的暴風雨,愛是閃電的撞擊,是臣服于一種蜂蜜的兩具身體。”
梁西聞看着她便笑起來。
阮念扔下書,耍賴一樣貼近他懷裏,兩只手捧着他的臉,她的長發癢癢的掃過他的脖頸,掃過他的下巴。
阮念吻他的唇,“是臣服于一種蜂蜜的兩具身體。”
梁西聞扣着她的脖頸吻的更深。
阮念體感有點兒不妙。
梁西聞沒松開她。
薄薄的天要亮了,像是清晨要到來了。
西郊好安靜,但遠處隐約聽到一些鞭炮聲,好像新的一年到來了。
阮念推推他,“今天不出門嗎?”
梁西聞咬了她肩膀一下,“不出門。”
阮念心間一軟,“跟你在家也挺好的。”
梁西聞哼笑一聲,“只想跟你在一起。”
阮念閉了閉眼睛,好像也在享受着跟他一起的片刻。
梁西聞很喜歡吻她,很喜歡跟她擁抱,他會想要更多,像是延遲了許久的愛,都在遇上她之後觸底反彈。
梁西聞想,這天他只是習慣性的想要一個人呆在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卻不曾想他的門被她推開,他觸摸到了她溫熱而堅定的心,她将他帶回家。
他是真的,擁有了一個屬于他的家。
擁有了一個雖然有點稚嫩笨拙、卻又如此全心地愛着他的阮念。
“在講一遍給我聽好不好?”梁西聞雙手撐在她的的兩側,忽而垂眸,眼神柔軟的看着她。
阮念的長發散在枕頭上,她伸手勾着他的脖頸,清甜的呼吸掃過他的唇。
“我也愛你,梁西聞。”
破碎在冬夜的心,被春夜溫柔地一片片拾起,被小心而溫柔的拼湊成一篇春日的詩篇。
沒人會懂的碎語,總是夾在落灰的書籍最深處,被她小心的拂去塵埃珍藏。
陌生又飛快的生命在流逝,她抓住了他的手,帶他回到他們的港灣。
梁西聞的吻落在她的胸前,好像只是感受着她的心跳。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手撫過她的臉頰,像是如此的誠摯,他說,“念念,你是我積攢了一生的好運氣。”
阮念莫名有點兒心酸,言語梗在喉間,只好吻他。
世界時而是荒謬的,愛好像才能将他拯救。
早上六點鐘,天已經微微亮起。
兩人才結束,在床上說了會話,然後阮念捂了一下肚子。
“怎麽了?”梁西聞還清醒着,還以為她哪兒不舒服。
阮念無辜的看着他,“我餓了。”
“我去做早餐。”梁西聞無奈失笑,一算時間也是,加上耗費了許多的體力。
“等會,你困嗎?”阮念拉住他的手問他。
“不困,你困嗎?”
“我也不困。”阮念想了想說,“我們去遛一下十一,然後去西郊街角那家便利店買兩袋泡面,我煮的泡面特別好吃。”
梁西聞答應她,阮念随便起身穿了一件大衣,兩人也沒怎麽收拾就起床。
十一聽見動靜,立刻從地上坐起來搖尾巴。
阮念走過去,給十一戴上項圈,小狗圍着他們轉圈。
是個微涼,卻又如此美好的早上。
梁西聞一手牽着十一,一手牽着阮念,兩人慢慢地走在安靜的西郊。
清冷的風,梁西聞下意識去看阮念,阮念卻先問出口,“冷不冷?”
“冷不……”
兩人相視而笑,阮念更緊的牽住他的手,“一點都不冷,早上真好。”
薄薄的淺藍色的天空,一枚月亮像是變的透明,星星藏在雲霧之後,周圍明明如此寂靜,梁西聞卻覺得心中空缺的那片峽谷,好像終于被填滿了。
他聽到風聲吹過葉子,聽到十一呼哧呼哧地小跑,聽到阮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發出滿足地喟嘆。
她的鼻尖泛紅。
看着他卻笑起來,“好像兩個神經病,通宵一夜出來買泡面。”
梁西聞若無其事,兩人沿着路一直走,路過了黎羨南的院子,繁茂的繡球花寂靜的開着,這夏季的花開在燕京冷冽的冬夜一夜又一夜。
梁西聞說,“這個世界上多了我和你兩個神經病。”
阮念就笑他,學她一樣幼稚。
梁西聞微微仰頭,跟她一樣胡言亂語,“那愛情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被人們羨慕卻又正常的神經病吧。”
梁西聞牽着她的手,側眸看着阮念說,“總羨慕別人會被愛,我終于也有了。”
阮念笑着将他的手塞進大衣的口袋,“是啊,我也不虧,還有了十一。”
邊牧聰明,聽見主人叫自己的名字就哼哼一聲。
梁西聞說,“十一得排在我後面。”
阮念笑。
梁西聞真就排個順序,“我最愛你,然後十一和小五并列第二。”
“幼稚。”
梁西聞便也看着她笑起來。
西郊街角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的便利店,一個年輕的店員有點兒無聊地看着手機。
阮念和梁西聞牽着十一進來,她去貨架那拿了兩袋骨湯泡面,然後去冷藏那兒拿了一袋芝士一盒煙熏培根。
梁西聞就自然而然的結賬,然後視線随意掠過貨架上的避孕套,尋了一圈,找到了熟悉的那款,拎了幾盒放在結賬臺上。
阮念佯裝無事的往別處看。
梁西聞牽着她出來的時候說,“今天好像确實不太克制。”
阮念簡直不敢回想了。
她只記得扔在床頭櫃上的那盒被用掉了一只又一只。
梁西聞低笑,拉過她的手,俯身吻在她的額頭上,聲音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