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生之敵
“若是你真的把花養死了，我也不會打你。”容扶舟輕聲說着，黑潤的眸子中染有絲絲縷縷的溫柔，“只是到時，便辛苦你再移栽些合靈花回來了。”
暮搖光擡眸望去，彎唇笑了下，才開口問道：“小師祖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容扶舟道：“我來看看你靈脈之間的恢複情況如何了。”
暮搖光聞言，順勢将手伸出去。
衣袖半垂間，露出的半截皓腕似凝霜雪。
容扶舟指尖輕輕搭在暮搖光靈脈間，探尋着她靈脈間的情況。
暮搖光垂眸看去，那是一只極好看的手，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卻過分清瘦，就像這只手的主人，如青竹般，清雅又溫柔。
須臾，容扶舟收回了手，出聲道：“你體內靈脈恢複得還算不錯，等到一年之後，雲頂天秘境開啓之時，定是能徹底痊愈的。”
暮搖光彎唇道：“謝謝小師祖。”
“小師祖，你知道內世界嗎？”
“知道。”容扶舟應聲道，“自我那時，內世界就已經存在于世了。”
暮搖光微抿着唇，想到容扶舟建議她這一年之內，少大動幹戈，便出聲道：“我們都是以神識進入內世界的，在內世界裏打架，不算是大動幹戈吧？”
容扶舟看向暮搖光，道：“我今日來，正是打算告知你此事的。”
暮搖光眸光一亮，道：“也就是說可以的？”
“嗯。”容扶舟點頭應了聲，解釋道：“在內世界中，以神識交戰，是不會對靈脈有所消耗的。”
暮搖光思索片刻，道：“小師祖是不是很久都沒去過內世界了？要不要也去內世界逛一逛？”
但凡這位小師祖去過一次內世界，也就不會連如今修仙界中的靈植師都沒聽說過。
小師祖大概是與世隔絕很久了。
容扶舟聞言，擡眸望向暮搖光那雙明亮澄澈的眸子，眸底清潤，沒有半點別的什麽情緒。
許久之後，他才輕聲道：“好。”
內世界中，一如既往的風清天朗。
天幕碧如洗，雲層缱绻，是北境之中難以遇見的好天色。
這一次，暮搖光沒再像前幾次那樣，只分出一半神識探入真傳弟子令牌之中，而是以全部神識沒入身份令牌。
算上授劍禮那一日，這才是暮搖光第二次進入真正的內世界中。
入眼處便是熟悉的構造，依舊是那處類似于天元廣場的中心廣場，高聳入雲的問道碑靜靜守候于此。
真傳弟子排名榜上，鳳奕然的名字一如既往位列在第一名的位置上，泛着金光閃閃的耀眼光華，猶如被鑲了金般。
來來往往的弟子經過問道碑附近時，第一眼所注意的，不出意外絕對是“鳳奕然”三個大字。
再去觀其他宗門，例如道宗的真傳弟子排名榜上的情況，遠遠及不上劍宗這份真傳弟子排名榜來得花裏胡哨。
道宗真傳弟子第一名的玉明心高高挂在上方，也沒有如同“鳳奕然”這三個字鑲金，來得閃耀。
這簡直是鳳奕然鳳生之中為數不多的大型社死現場之一了。
暮搖光凝聚神識，出現于中心廣場之上，輕擡眼眸，去看了眼真傳弟子排名榜上位列前十的名字，以及排在真傳弟子排名榜上第十一位置上的自己。
旋即，暮搖光才轉眸尋找着該出現在此的小師祖。
她下意識去尋找人群之中那瀑如霜雪一般的銀發，目光巡視至某一處時，卻是怔愣了一瞬。
那人長身玉立，身形颀長，眉眼輕擡地望向問道碑之上。
周遭分明是人來人往，熱鬧紛雜的，可唯獨在那人周身，似有一種無形的氣場般，與世隔絕開來，清冷出塵。
暮搖光走過去，輕聲道：“小師祖。”
容扶舟聽見暮搖光喚他的聲音，轉眸望來，便瞧見暮搖光的目光落至他身後，略微失神，解釋道：“我的頭發太過特別，站在你身邊，總是異常顯眼的，怕給你帶來麻煩。”
暮搖光輕擡眸光，落至眼前這人身後垂落的發間，原本是如霜雪一般的銀發，如今是霜褪作青絲，墨發如瀑。
滿目望去，來往弟子之中，皆是如墨黑發。
是怕那一頭霜發太過顯眼，讓別人注意到站在她身旁的他，從而給她帶來源源不斷的麻煩。
于是便将那一頭霜發盡褪，染上濃墨一般的色彩。
這是獨屬于小師祖的溫柔。
暮搖光微怔了瞬，不由得心想那是怎樣一個耀眼又溫柔的時代，才會有這般溫柔到極致的聖人出現呢。
思及此，暮搖光驀然出聲，坦然道：“小師祖無論怎麽樣，都是人群之中最耀眼的存在。”
這樣毫不掩飾的、也毫不含蓄的誇贊，卻是讓容扶舟怔了瞬神。
旋即，他才抿唇溫柔道：“謝謝。”
暮搖光移開目光，再度望向問道碑上，突然出聲問道：“小師祖，我聽說這內世界是上古時代諸多大能為尋找到飛升契機所構建的一方世界。可那些大能離去了，為何這內世界卻依舊還是不會崩壞？”
她更想知道的是，為何一直以來都不曾崩壞的內世界，會在十年之後一夕崩潰，不複存在呢？
斷絕了修仙界唯一的通天之路。
容扶舟淡聲解釋道：“內世界，是當年大家以神識構建起來的，可窺探到來自于上界的氣息，既是用于抵禦天魔入侵，又用來保護修仙界的。”
“只要神識不滅，內世界自然不會崩塌。”
暮搖光偏了偏頭，望着那一襲雪衣之人的側顏，輕聲問道：“那神識滅了，內世界就會崩塌，從而不複存在了嗎？”
容扶舟彎了彎眼，道：“不是還有你們嗎？後輩盛出，總會有那樣一些人，能夠站到旁人無法企及的高度，為內世界構築出源源不斷的力量。”
神識不滅，內世界便不會崩塌。
那若是神識滅了，又無足以強大的神識以續，內世界就将不複存在。
暮搖光默然心說，輕眨了下眼。
“暮搖光！”
就在此時，一道嬌柔的聲音自暮搖光身後不遠處傳來。
暮搖光話語微頓，挑了挑眉，轉眸望去，瞧見一襲緋色衣裙的溫如霜。
溫如霜就像她哥哥溫如岚一樣，喜好穿緋色衣裳，姣好的面容間時常帶着柔柔的笑容。
也不知愛穿緋色衣裙的這個喜好，究竟真的是自己喜歡的，還是跟着溫如岚學來的。
“你躲了這麽久，終于上來了。”
溫如霜走過來，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暮搖光。
自從授劍禮那一日，溫如霜敗給暮搖光之後，一直輾轉反側，難以安睡。
就連走在宗門內，她都覺得四周有弟子躲在暗處，對她指指點點，暗中說着“溫師姐竟然敗了”、“那就是被新人打敗的溫如霜”之類的話語。
甚至當她躲回溫家，也覺得有人在她耳畔低聲喃喃。她在面對父親失望的目光中，難以擡起頭來。
“霜兒，一直以來，我對于你，是覺得你是能比得上岚兒的，可沒想到這一次，你竟然敗給了一個從來沒有聽過名號之人手中。”
“你太令我失望了。”
暮搖光看着溫如霜，彎了彎唇角，出聲問道：“溫師姐今日來找我是……”
“我要挑戰你，把原本就屬于我的第十一名給拿回來。”溫如霜盯着她，掩于袖間的指尖微微攥緊。
暮搖光聞言，這才看了眼真傳弟子排名榜上被她壓在下面一名的“溫如霜”三個字，故作恍然道：“我以為我沒上來的這個月裏，溫師姐已經跳過了我，準備直接向排名榜上前十名的師兄師姐挑戰呢？”
溫如霜當即就被怼得一噎。
暮搖光深知，該怎麽理會這種無理取鬧的人。
“溫師姐是打算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來嗎？”暮搖光緩緩出聲，彎唇笑道：“溫師姐既然有此打算，我自然樂意奉陪。”
說罷，她擡眸看了眼溫如霜，指尖輕覆過身份令牌，神識往令牌中一探。
虛空之中一聲清脆細響，當即便有一方擂臺緩緩自虛空之中浮現出來。
虛空戰臺始一出現，便引起了內世界中衆人的注意。
衆人紛紛望來，瞧見站在擂臺之上的兩位主角分別是溫如霜溫師姐和那位新晉真傳弟子暮搖光暮師妹，皆是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大家都還記得一個月前的新晉真傳弟子授劍禮結束之後，溫如霜師姐向暮搖光挑戰之事。
那一戰可謂是精彩。
溫如霜師姐已是元嬰修為，而暮搖光當時還只處于金丹境界。兩相一對比，似乎溫如霜的贏面更大一些。
可剛一開場沒多久，場上形式便如風逆轉，贏面單方面倒向了開場前大家都覺得不太可能會贏的暮搖光身上。
不僅如此，就連溫如霜在這一戰中，被刺激得來領悟出了劍意，修為有所晉升之下，卻依舊還是沒能贏過暮搖光。
據當時正在劍閣的真傳弟子傳出來的消息，溫如霜當場氣得吐血。
這大概就是所說的“任憑你千萬般手段，該贏的是我，就還是我”吧。
溫如霜瞧見了周遭弟子的目光都聚集而來，攥緊指尖，率先喚出自己的本命長劍，揮斬而出。
她不信，她閉關一個月，将領悟出來的劍意徹底掌握，也贏不了眼前這個人。
“铮！”
暮搖光輕垂眸光，落在手中天光劍之上，手腕一轉，劍光寒冽而出。
溫如霜修為至元嬰又如何？她能贏一次，就能贏第二次！
暮搖光面容平靜，在溫如霜劍意襲來之時，毫無半點炫技的将手中天光劍劈斬去。
劍意凜冽，無聲劃破此地空間，似伴随着來自于北境雪原深處的寒冽徹骨，降臨此地。
“铮！”
不過是一劍，就讓溫如霜被壓得毫無還手之力。
溫如霜提起長劍，勉力抵抗着，眼眸擡起，定定看着面容明豔、身形挺若青竹般的暮搖光，狠狠咬着唇瓣，終是覺得不甘。
暮搖光……暮搖光甚至連上一次打敗她的劍域都還沒用出來，用了一招，就已經讓她深陷下風，根本無法翻盤。
甚至，連她自己心中都覺得自己要輸了，已經是贏不了了。
不過才過了一個月啊，暮搖光怎麽能夠……怎麽會進步這麽快呢？
淩厲劍意襲來，溫如霜提劍去擋。
兩柄長劍相撞，激蕩出靈力火花，頓時于虛空之中炸裂開來。
溫如霜緊緊盯着暮搖光手中長劍的運轉軌跡，試圖從中找尋出一絲絲的破綻。
可暮搖光招招式式之間，密不破風，憑借溫如霜的眼力，根本看不出來有任何破綻。
來往之間，不過幾招，暮搖光便已經将溫如霜逼退至虛空戰臺邊緣處。
只差一步之遙，溫如霜便徹底出局。
“暮師妹這才出手幾招，就将溫如霜師姐逼退得再無退路了。”
“我記得上一次也是，十招之內，溫師姐就敗了，敗得很慘。”
“暮師妹不愧是本次考核大比中奪得第一的弟子。”
中心廣場之上，有人驚呼出聲。
不斷傳來的種種聲音，讓溫如霜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她已經敗過一次，若是再敗，她在真傳弟子之中的地位與威信将不保。
屆時，将沒有人再信服于她，父親也不會再相信她，她在溫家所得到的一切，也會失去。
她不想再回到從前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了！
她永遠都要是溫家的小姐。
暮搖光輕擡劍尖，正欲将溫如霜“送”出虛空戰臺之時，變故突起。
眼前溫如霜的劍意未變，可有所變化的，是周遭不斷湧動聚來的靈氣。
虛空戰臺之上，溫如霜瀕臨突破邊緣。
溫如霜原本就是元嬰後期，現在這一場突破，是從元嬰後期突破至……化神！
暮搖光瞧見溫如霜此刻幾近瘋狂的神情，便暗自覺得不好。
旋即，她腳步錯開後退一步，天光劍微收，出聲道：“溫師姐，你要晉級了，冷靜點。”
戰場晉級是大忌，尤其是像溫如霜這種跨越一個大境界的晉級，需要在極度冷靜和平和的心态之下晉級，才能确保萬無一失。
可此刻溫如霜的狀态，真的能冷靜下來嗎？
溫如霜恍若未覺一般，目光瞧見暮搖光收劍後退，更覺得自己找到了暮搖光的破綻，眸中微亮起來。
她手中長劍輕擡，毫不猶豫的劈斬而去。
“铮！”
暮搖光見狀，眸光微閃，靈力自掌心處震蕩出，于虛空之中勾勒出明亮靈線，朝着溫如霜襲去，瞬間将還在發瘋的溫如霜束縛住。
虛空戰臺的規矩是，但凡一方失去了行動力，即為結束。
戰臺意識感應到溫如霜失去行動力，便自主将兩人放了下來。
暮搖光制住溫如霜，輕擡指尖，一抹湛藍靈力湧出，在溫如霜眉心處一點，施了個靜心訣。
溫如霜眸底湧現出來的瘋狂因這一道靜心訣，而逐漸平息下來，恢複了如初的平靜。
緊接着，她才回憶起自己剛才都做了些什麽，原本柔美的面容神色變幻許久。
溫如霜竟被氣得再次吐了一口血來。
暮搖光瞧見那一抹灑落的血，心裏暗自驚嘆之餘，又替溫如霜感到惋惜。
身處內世界的，可是神識本源啊。
溫如霜吐這麽大一口血出來，是損失了多少神識本源啊？
衆人見狀，不免為溫如霜師姐感到紮心似的難過。
第一次輸，是在領悟劍意之後；第二次輸，是在即将晉級化神境界之時。
這兩次輸，都是在溫師姐修途之中印象最為深刻的時候。
這換做是誰，誰都無法忘記，将銘記一生啊。
暮搖光師妹，簡直是溫如霜師姐的克星。
一生之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