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小小一個柏家,對于這幾……
小小一個柏家, 對于這幾方打鬥的人來說,都如龍入淺池。
金光禦武功确實高,哪怕之前被時雨傷到了一只手, 此次他利用京城宿衛軍和秦随随兩人之間的罅隙,在打鬥中并未處于下風。
金光禦森然的目光時而盯着那些往府外逃的賓客, 尋到一個空隙, 他看到戚映竹那一方, 便作勢要沖去殺人。
此間人阻擋之時,金光禦身形一閃, 跳上蒼樹, 縱出府邸。臨去前,他深深看一眼凄涼院落中那抱着柏家母親哭泣的宋凝思。
小雨微涼,宋凝思茫茫然地擡頭, 與他垂下的目光對視這一瞬。宋凝思膽寒,讀懂了金光禦瞬間的目光——
我還會回來的。
宋凝思一個激靈, 霎時駭得全身僵硬,察覺到一個殺手的冷酷:再次回來做什麽?
是殺人沒殺夠,還要繼續殺。
他還要殺誰?她的父親, 還是母親, 還是哥哥們, 還是表親堂親麽?和她宋凝思有關的人,金光禦全要殺幹淨麽。
宋凝思抱着柏家母親的手一抖,臉色蒼白如紙。戚映竹提醒她:“表姐, 搭把手。”
宋凝思如若未覺, 她呆傻地看着金光禦逃走、衆人追殺的方向。她口中喃喃呓語,忽而,她受不了這般壓力, 指着金光禦的方向凄聲喊:
“小樓主,步大哥,殺了他!殺了金光禦!他不能活下來,他絕不能活下來!”
這般凄厲的喊聲,讓戚映竹姐弟二人和唐琢,都怔了一下,順着宋凝思那絕望噙淚的目光看去。
戚映竹想到:小樓主?金光禦?這些人,都是時雨那個殺手組織的吧?表姐和這人,為何走到今天這一步?
唐琢目光閃爍:金光禦?可是“秦月夜”曾經最厲害的那個殺手?那個穩穩壓“惡時雨”一頭的金光禦?
這麽個厲害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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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琢對自己身後的衛士使個眼色,衛士們便悄然尾随那幾方打鬥之人離開了柏家府邸。
金光禦一方,聽到宋凝思求殺他的聲音,他低低一笑——
要他死?
想的美。
他心碎若死,心冷如冰。但從宋凝思背叛他後,他就沒打算給宋凝思一個好結果。
他跟時雨說自己想從宋凝思這裏問一個答案。這話是騙小時雨的。
小時雨才十幾歲,又懵懂不知情,連做殺手都沒什麽感情。傻時雨怎麽知道金光禦的心思——背叛殺手,當以命償。
頂級殺手的愛,如罂粟一般,美麗又致命。他曾将美麗那一面讓宋凝思看到,從她背叛他以後,她面對的,将永是致命那一面。
他不會死。
他要好好活着,讓宋家寝食難安,讓阿思晝夜難寐,如惡魔一般纏着阿思——背叛我,你後悔了麽?
—
這一番對金光禦的追殺,秦随随一方和闫騰風一方,都很吃力,火冒三丈。
金光禦只身一人,機動性強。偏闫騰風将秦随随和步清源二人也當成賊人,對她二人也下殺手,這大亂鬥,誰能讨到好處?
秦随随又一次在京城街巷間的追殺中被闫騰風的刀背捅到墜下屋頂,她不禁叉腰痛罵:“你們有病麽?能不能不給我添亂?看不出我們和你們目的一樣,都在追金光禦?”
闫騰風立在屋頂,巍峨昂然,垂目看她。青年滿目肅殺:“爾等與金光禦是一夥,近日京城私鬥皆由你們鬧出。在朝廷眼中,你們都是要捉拿的人。誰和你們目的一樣?”
他話音不落,方才那被催下去的少女身形一晃,驀地出現在了他背後。闫騰風面無表情地抓起刀先揮砍,哐一聲與身後的大刀撞出火花。
闫騰風回首,冷不丁看到那揮着大刀的少女突然湊近,甜絲絲露出笑:“好哥哥,你就幫幫忙,不要與我們計較了。好哥哥,你将金光禦讓給我,好不好?”
她天真無邪地揚起笑,睫毛沾雨,眼神清澈,笑容又燦然幹淨。
她可憐兮兮地看人,讓闫騰風腦海中一空,一時呆滞。下一刻,危險到來,青年腰間被秦随随手裏的刀重重一撞,闫騰風晃神一瞬,被撞下屋頂。
闫騰風反應快,猛地伸手抓住秦随随的手,拽着她一起向下跳。
秦随随“哎呀”一聲尖叫,硬生生被扯了下去。
二人一同落地,下去後還未曾站穩,秦随随目中冰寒,撲殺上去,闫騰風翻身便迎上。
闫騰風經歷方才之事,眸心更冷:“妖女!”
秦随随笑盈盈:“什麽妖女?好哥哥,我沒有和你開玩笑啊,我是真的求你啊。好哥哥,你看咱們也打了這麽好幾次,我一直對你手下留情,不如你回報我一下,将金光禦留給我?”
闫騰風不與她糾纏,抽身便長身而走,繼續追殺金光禦。
秦随随纏身而上。她口上笑嘻嘻戲弄他,手中一把暗器飛出,讓闫騰風淩空躲避。
闫騰風會幹擾她的捉人計劃,她定要拖住這人的腳步,給步大哥争取時間。
然而……
秦随随目中憂慮,步大哥武功本身是厲害的,但是步清源料理內務多年,從不接殺手任務。這些年,步清源的武功已經荒廢了。
和巅峰之期的金光禦比,步大哥奈何不了人吧?
若是時雨在就好了。
可惜時雨有別的任務在身,不能來接應他們。
不過……也未必。金光禦今天強弩之末,不是步大哥對手。
秦随随滿心煩躁,一邊擔心步清源,一邊又恨時雨年少,此時還不是金光禦的對手……她要等時雨長大,得等多久啊?
眼前,還有這個難纏的——秦随随手中刀落,眼中笑盈:“哥哥,真的不能對我們網開一面麽?”
—
秦随随拖住了宿衛軍的腳程,步清源獨自追擊金光禦。金光禦之前受了傷,今天也沒有落到好處,幾方争鬥下,金光禦內傷加重,腳步趔趄。
身後如影相随的追殺越來越近。
金光禦幾次回身,用殺手的暗招對于步清源,都未能将那人甩脫。
此時京城城門已封,二人繞城而走,一追一逃間,二人登上了城西的土峰。金光禦本要再走,但前方無路,只有筆直一道“天塹”。
雲霧缭繞,懸崖無底。
金光禦驀地剎住腳。
葉動簌簌,飛鳥穿雲。淅瀝雨追随,天地空寂,身後腳步聲若有若無。
金光禦回頭,他立在寒風凜冽中,周身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痕。烈風讓他身子一晃,金光禦緩緩回頭,看到那清風明月般的“狐貍刀”向他走來。
步清源彬彬有禮:“金光禦。”
金光禦不語。
步清源嘆道:“人間兒女情長,皆是虛妄。你沒必要困住自己,跟我回‘秦月夜’吧。”
金光禦嗤笑:“跟你回去?秦随随可是向着宋凝思,宋凝思可是要我死。我落到你們手上,還有活路麽?”
步清源溫潤的聲音從面具後流出:“小樓主身為女子,自然忍不住同情宋女郎的立場。但是小樓主也要為整個‘秦月夜’考慮,若是因為一女子背叛你,我們便要殺你,其他殺手們,未免寒心。”
金光禦如聽到笑話一般,他忍不住笑了,嘴角鮮血流下:“步清源,你說的什麽屁話,你自己信麽?寒心?我可是背叛了你和秦随随,你可是秦随随的狗腿子……我們殺手樓,什麽時候在乎過殺手的性命了?”
步清源突然從手中晃出一把扇子,山間風大,青年衣袂随風而舞。他搖着扇子,垂目含笑:“小樓主會帶給我們一個不一樣的‘秦月夜’,你怎麽總不信呢?回來吧。我們頂多關你幾年——小樓主早就說過,不會殺你。”
金光禦沉默半晌。
他說:“讓我考慮考慮。”
步清源盯着他,突然道:“其實你還是不信我們吧?”
金光禦彬彬有禮地回答:“閣下誠心要我回頭的話,拿出‘鐵骨扇’做什麽?”
這二人相識時間最久,對彼此了解至深。步清源從一個打雜內務的,做到副樓主,在“秦月夜”裏誠誠懇懇為整個樓和殺手們核算內務和錢財……“秦月夜”的大部分人便都忘了,步清源初開殺戒時的武器,就是一把鐵骨扇。
金光禦從未小看步清源。
兩個老狐貍對視一眼,步清源一言不發,手中扇子傾瀉飛出,他身子同樣迎上,貼上懸崖。金光禦左手揚起匕首,與步清源的鐵骨扇在懸崖口交手。
一人身形如電,一人身如浮雲。一冷烈,一飄逸。
過招數十,風雲皆起,雲霧作衣。餘光漫不經心地向身後一瞥,金光禦驀地向後一退,整個人腳下踏空,向懸崖下摔去。
步清源反應慢一拍,那人已經從他眼前消失。
步清源微笑:“想‘金蟬脫殼’?”
他搖了搖扇子,另一手擦擦汗,輕笑:“金光禦這人,詭計多端,鬧得我都有些緊張了。”
話音一落,步清源向前一步,同樣跳下了懸崖。慢半拍趕到懸崖邊的闫騰風和秦随随,看到的便是這一步。
宿衛軍等人撲到懸崖邊:“他們掉下去了!怎麽辦!”
闫騰風面無表情地看向秦随随,一言不發,他揮掌而出。
秦随随嫣然笑:“咦,我這是被牽連了麽?”
雖這麽說,她卻穩穩地向後躍出數丈,闫騰風相随而打。
身後宿衛軍幹着急:“闫郎君,怎麽辦——”
闫騰風打鬥中,抽空咬牙:“下山搜!這些賊人,一個都別放過。”
慢騰騰、悄悄的遠遠跟在後方的唐琢的衛士們,也跟着宿衛軍下山搜查,說來幫忙。
—
戚映竹那邊,她和唐琢、戚星垂一起将柏家父母搬回屋中,簡單包紮後,等來了禦醫。宋凝思抱着柏知節的屍體落淚,戚映竹不好說什麽,待柏家父母脫離危險,她向宋凝思提出告辭。
宋凝思此時哪有心情理會戚映竹,她落落點頭。
戚映竹臨出門前,忍不住回頭,輕聲:“表姐,你聽我一聲勸。若是那個惡人今日死了也罷,今日他若不死,為了不連累無辜人事,你還是與大家脫離關系為好,莫要連累更多人。”
宋凝思怔怔擡頭。
她問:“你是說,是我害死了師兄?”
戚映竹輕輕看她一眼,嘴角微動:“表姐不是小孩子,自己認識的人是什麽品行,心中當有數。”
宋凝思不語,看着戚映竹羸弱身影走向木門。
戚映竹要推門而出時,宋凝思開口喃聲:“殺手都是沒有心的,都是不能理解俗事的。表妹,你吸取我的教訓,莫要鑄下錯果。”
戚映竹一頓,溫聲回答:“表姐,個人為個人負責,無愧于心便好。表姐家中瑣事多,近日恐沒心情招待我們,我便告辭,不打擾了。”
戚映竹挂念着唐琢之前為幫她而手臂受傷,此時殺手們已經離開,唐琢上馬車後,戚映竹提出為他包紮傷口。
戚星垂也厚着臉皮,擠在同一輛馬車中。
戚映竹低頭為唐琢處理傷勢,唐琢不解道:“阿竹妹妹,你方才和宋女郎打什麽啞謎?什麽殺手,什麽吸取教訓?她的事,和你有什麽關系?”
他将疑惑表達得如此真摯,讓戚映竹聽到後心中一緊。
戚星垂在旁邊湊熱鬧:“不會是因為姐你身邊也有殺手吧?”
戚映竹手一顫,擡目瞪戚星垂一眼:“小孩子不要插話。”
戚星垂:“……”
他不可置信道:“我都被說親、快成親了,你還當我是小孩子?”
唐琢盯着戚映竹清冷又微白的面容,心間一沉。
阿竹妹妹莫不是知道時雨就是“惡時雨”?她明明知道,還和那少年……唐琢心間發冷,沉默下去。
戚映竹察覺他的異樣,輕聲:“唐二哥,連累你因我受傷了,你此時可好?”
唐琢勾起眼,一點點撩眼皮。馬車輕輕晃動,車頂流蘇緩緩流動,車中的光也因外部景物變動而時明時暗。
唐琢一點點擡眼,就這般看着戚映竹。他的眼神專注又古怪,從這一眼中,他看到他和戚映竹太多相識的片刻。
冷冷清清的戚映竹;
纏綿病榻的戚映竹;
倚着綠竹嘆息的戚映竹。
刻骨銘心。
唐琢盯着戚映竹,深深道:“阿竹妹妹,我喜歡你。”
戚映竹冷不丁一愣,她驀地收回扶着唐琢手臂給他包紮傷口的手。唐琢反應快,立馬握住她的手。
戚星垂在旁:“我人還在呢,你怎麽突然就跟我姐表情?”
唐琢看他一眼,微笑:“忘了你了。”
他擡手,抓過手邊趁手的一只茶壺,向戚星垂頭上砸去。車中姐弟二人都沒反應過來他的狼子野心,戚映竹眼睜睜看着戚星垂被砸倒,噗通趴下,鮮血從後腦勺流出。
戚映竹心髒猛跳,臉色煞白。
她這一下差點暈過去,唐琢握住她手安慰:“阿竹妹妹別怕,只要你乖乖聽話,我找人給他治傷,送他回府,保他平安。我只是想和阿竹妹妹好好說說話。”
戚映竹盯着他,如同不認識他一般。
她顫着唇想開口,泠泠美目擡起望他。美人風骨如此,纖瘦婀娜,擡目便是一段風情。唐琢看得心中蕩漾,忍不住低頭,将她抱入懷中。
戚映竹聲音艱難又極輕,她揪着自己的心口:“放開我……”
唐琢溫柔又緊緊地抱住她:“不放。阿竹妹妹,我之前說的祝福你另尋所愛的話,都是騙你的。我這般喜歡你,怎麽會看着你落入他人之手……阿竹妹妹,我就要好了,只要我當了世子,沒有人能夠搶走你……”
他從後抱着她腰身喃喃自語,戚映竹聽得又驚又糊塗,想不通世子之位和他有什麽關系。她努力掙紮,也努力辯駁唐琢的話。
唐琢低頭,見她珊珊動人,白玉琳琅,紅血妩媚。他喉間一燙,情不自禁地低頭,在她耳上輕輕一吻。
戚映竹身子一顫,厲聲:“放開我!”
唐琢安撫她:“阿竹妹妹,你是我的。”
他食髓知味,捧着她的臉想親吻更多。卻見懷中女郎身子顫抖,氣息一下子變弱,她虛弱地抓着他袖子想掙脫,可她一點兒力氣都沒有。
這并非羞澀的反應……
唐琢低頭,臉色猛變:“阿竹妹妹,你怎麽了?快,停車!”
—
馬車一停,唐琢懷裏出氣多進氣少的女郎忽地擡手推開車門,整個人從車中跌撞滾下去。
沒反應過來的唐琢一呆。
馬車門晃動,坐在車上發呆的唐琢看着戚映竹跌跌撞撞向外跑的樣子,這才知道女郎方才是在裝病。
他又氣又驚。
阿竹妹妹——不愧是他的阿竹妹妹!
到這時候,她也永遠很冷靜,很聰明,會裝病脫身。
可是她能往哪裏逃?
眼下過了這麽久,唐璨應該已經死了,時雨也應該得到惡果了。等他當了世子,宣平侯府敢反抗他麽?
何況戚映竹如今什麽什麽都沒有!
唐琢笑嘆:“阿竹妹妹,真是調皮。”
他心中不急,下了馬車,緩緩追向戚映竹逃跑的方向。戚映竹那般柔弱,能往哪裏逃呢?
—
戚映竹心急如焚,身後豺狼緊追不迫,她此時哪裏還信唐琢?
那人對自己的占有欲,實在、實在……
然而她的身體……
戚映竹手扶着巷口一牆,低着頭喘氣。她心口又開始疼,呼吸變得困難,額上滲汗也并非作假。她不能再跑了,再走一步,都會危及性命。
戚映竹扶着牆喘氣,唐琢眯着眼,腳步一步步踩在她身後。
唐琢:“阿竹妹妹,這裏沒有別人能幫你。跟我回家吧,讓我養你,乖。”
他伸手去抓戚映竹背對着他的小肩,卻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手腕被一只手抓住向後一擰。
少年聲音響起,透着幾分無情造成的天真:“央央不跟你回家。你這麽逼他的時候,是不是沒想過我會活着呀?”
戚映竹霎時回頭轉身,她旁邊多出了一個人——浴血而立、卻修長挺拔的少年。
戚映竹捂着疼痛的心髒,慢慢彎下腰。她視線變得模糊,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幻覺。她好像看到了時雨,便心中委屈,向他伸出手:“時雨……”
時雨怔然看她,他本向後一退,但看到她搖搖欲倒的身子,不禁上前,接住了她倒下的身子。
唐琢在後跌坐在地,他看到活着的時雨,目露驚駭,轉身不管不顧地便要跑。
抱着戚映竹的時雨,回頭淡淡看他一眼。那一眼波瀾不驚,說不上多少情緒,不過寒意藏在深冰下,冰淵破水。
時雨低頭,對戚映竹說話聲很溫柔:“央央,你等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