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可……
金光禦在半空中生生擰身, 時雨立時迎上。時雨接替秦随随之前做的,和金光禦霎時間打得不分你我。周圍一片哀嚎,二人卻旗鼓相當。但金光禦終究是要勝時雨一籌, 他身法淩厲迅疾,與時雨近身而打時, 身子淩空在時雨後背的傘上重重一踩, 借傘之力向後退開四丈之遠。
時雨緩緩擡目。他一時沒有再近身金光禦, 因有喽啰滾到他腳邊,又有秦随随喝道:“時雨, 你還不過來!”
時雨猶豫一下, 還是去了秦随随身邊。
他那一把暴雨針飛出,瞬間放倒場上百人。時雨的到來,讓場面上的打鬥一瞬間出現停滞。
秦随随頗有樓主之風, 她和時雨背對背而立,時雨無所謂地閑閑看着四周膽顫卻不敢上前的江湖人士, 秦随随則撐着她的重刀,向前走了一步。
日光照耀,點在少女琥珀色的淡色瞳眸上, 與她面頰上的兩滴血相映。
殺手樓的殺手們立在人群中, 何其醒目。秦随随看眼人群中跟着先樓主和她作對的那些人, 她向四方江湖人拱手,笑容過度燦爛:
“至此,‘秦月夜’所有殺手都在這裏了!多謝諸位天南海北趕來, 圍觀‘秦月夜’清理內賊。既然來了, 從現在起,不上場的便都是‘秦月夜’的客人,日後生意我給便宜;還想上場的, ‘秦月夜’也記下了。閣下今日大恩,來日必報——”
這哪是畢恭畢敬的請客宣言,這是明晃晃的威脅!
“秦月夜”的先樓主在人群中,看到時雨出現,他眼眸一縮,驚懼時雨這厮竟然活着回來了。時間越拖越對自己不利,眼看江湖人士正對秦随随的威脅左右搖擺,這位樓主冷笑一聲:“一派胡言!諸位,你們誰沒有在‘秦月夜’買過人頭,你們各個和這裏有恩怨,以為等‘秦月夜’緩過來,能放過你們?”
秦随随轉頭,對他甜蜜一笑:“樓主,我連你都放過了這麽多年,放過其他人有什麽奇怪的?”
先樓主不吃她這一套,他到底有一些號召力,将站他那一邊的人喊醒後,衆人一起沖上前再開殺局。秦随随沒有動,她身後那手持長笛的青年向前一縱,面容清隽,笑意溫和:“樓主,且讓我來會會你吧。”
原樓主大喝:“步清源!你這個秦随随的狗腿子,她讓你幹嘛你就幹嘛……”
場中人一驚,聽到“步清源”的名字,這才知道,原來這看着書生一般文秀風雅的人,竟是“秦月夜”那位神龍不露面的副樓主,赫赫有名的“狐貍刀”步清源。步清源很少接任務,在殺手榜上也沒有排名,但是他當年出手便屠盡武陽派一山的戰績,可謂人間修羅。
步清源啧一聲,含笑:“樓主,這話說的,不是你讓我幫你養大先樓主的遺孤麽?這養着養着,自然養出感情了嘛。”
口上随意,他手中長笛一點,樓主整只胳膊,都被震得差點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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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禦在人群中,看得臉色微僵。他心裏嫌棄那樓主沉不住氣、枉送性命,時雨既然回來了,這裏今日的戰局,旁人還真占不到“秦月夜”的便宜。金光禦不像樓主那樣魯莽,戰鬥再起的時候,金光禦不入場,反而向外撤退。
時雨一直盯着他。
當金光禦動起時,時雨騰地躍起而追。金光禦揮手一把飛镖,只讓時雨身形稍頓。
同一時間,秦随随抽出她的刀,也跳躍起來,從另一方向追向金光禦:“金大哥,走什麽?!”
時雨和秦随随各自從兩個方向追堵,金光禦先遭遇迎面而來的重刀,那刀旋起割風,氣勢拔山,逼得金光禦只能後退。後方少年匕首迎上,堵住金光禦的退路。
時雨和秦随随前後配合,三人一時間卷入其中,砰砰兵器撞擊聲伴着火星濺出。
秦随随高喝:“時雨,他後背有傷,攻他後背!”
金光禦一滞,步伐短暫地停下。
回過神,金光禦身後掌風襲來,面前大刀再落。刀勢更強,為了躲刀,金光禦硬生生吃下了後背襲來的那道掌。他向斜方向一滾,口上噗地吐出鮮血,然他雙眉軒昂,及時在地上滾數圈,然後拔身而起,躲開緊追的二人。
秦随随要殺他他能理解,但是時雨……金光禦微惱:“時雨,我和你素日無冤無仇,你何以對我如此趕盡殺絕?”
時雨偏臉,認真道:“有仇的。你剛踩了我的傘。”
金光禦:“……”
秦随随笑眯眯:“金大哥,你躲什麽?我都說了我不會殺你了。”
金光禦冷笑——這個妖女,不殺他,自然是為了折磨他。
在時雨到來後,這場混亂厮殺又持續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後,稀稀落落,站着的人已經沒有多久。退出場的江湖人士駭然地看着“秦月夜”的殺手們雖然死了很多,但活着的也不少。戰場上最後剩下的人,都是那些殺手們。
步清源擒住了那可憐樓主。
秦随随和時雨拿下了金光禦。
殺戮場凝滞,手上身上的血未擦掉,秦随随持着自己的長刀,大步向前走。面前擋路的江湖人士,一一退後,為她将路讓來。秦随随朗聲:“今日後,我便是‘秦月夜’的新樓主了!因為金光禦惹的麻煩,‘秦月夜’不得不換地方了……各位,請吧。”
她英姿飒爽,一代妖女猖狂至極的架勢,讓周圍江湖人默認下來。
只時雨上前一步,後知後覺地問她:“我們要搬家啊?”
秦随随恨鐵不成鋼地瞥他一眼:“原地址暴露,難道你想以後我們每天被人打上門麽?當然要搬了。你有什麽意見?”
她本咬牙切齒威脅他閉嘴,時雨卻開口提要求:“不要搬得離京城太遠,我來回不方便。”
秦随随:“……”
在秦随随那種眼神下,只有時雨兀自不放心地繼續自說自話:“還有,你答應我的給我漲賞金。我已經幫你了,以後接任務,你得給我價格提高兩成。”
一直在旁邊聽他們對話的步清源,忍不住在此時噗嗤笑:“時雨,金光禦被擒,殺手榜上前面的人被你殺了個幹淨,你的任務價格,就算秦樓主不開口,也必然會漲上去的。”
愛財如命的時雨,這才放心下去。
之後,“秦月夜”開始長途跋涉,尋找新的地址。這一時間,便過去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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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了五日,落雁山上又是一場春雨過去。時入四月中旬,山中日子自從時雨離開後,歲月變得悠緩萬分。
戚映竹披着青色外衫,坐在窗下畫畫。清養數日,沒有外人打擾,她心神寧靜,雖依然整日恹恹、萎靡不振,然成姆媽看她好一陣子沒再生病,心裏就一陣高興。
成姆媽拿着一封書信過來,壓着眉目間的喜色:“女郎,侯府那邊有信送來!”
戚映竹放下手中畫筆,接過姆媽遞來的信。她看到信封上的字,指尖頓了一下,對信生出幾分抵觸。因信上寫了來信人的名字,“唐琢”。
即那位總是追着她不放的唐家二郎。
姆媽探問:“誰寫的信啊?”
戚映竹嘴微微一撇:“唐二郎。”
姆媽霎時興奮:“寫的什麽?是不是唐二郎要接女郎回京城去啊?”
戚映竹心裏一怔,她抽出信紙掃了一番,微微松口氣,小聲:“他說他被洪水堵在半道上,比預計回來的時間要晚幾日。”
戚映竹省去了信裏那啰裏啰嗦的對她的關懷和追問,以及那讓人面紅耳赤的表白之話。她心裏煩惱,微微蹙起了眉。她以為真假千金之事後,唐琢礙于身份有別,就不會向以前那般對她熱情至極了。沒想到……
可是唐琢又沒什麽錯。
甚至在成姆媽這般人眼中,這是“情深”的表現。在世人眼中,只要唐琢還肯要她,她哪裏有什麽意見。
戚映竹悶悶不樂地将信紙放下,成姆媽在旁提醒:“女郎,你且回信啊,就說你平安,讓他不要挂念。”
戚映竹道:“不回。”
成姆媽一愣,然後莞爾:“好吧,你們年輕孩子的情趣,我這樣的老人家是不懂。你自己斟酌吧。”
成姆媽提醒:“女郎,你可不要任性,誤了人生大事啊。什麽人該交,什麽人該忘,你心裏得有個數。有的人與咱們天生不是一個世界的,那花花世界精彩,女郎難免被他吸引。但是終歸到底,咱們女人,還是要為自己找一個可依靠的。”
戚映竹仰頭,問:“我喜歡的,不如喜歡我的好麽?”
成姆媽道:“當然。你自己喜歡的,難免整日牽腸挂肚,放心不下,女郎你這樣的身子骨……這也太難了。若有人将你捧在手心,日日哄着愛着,這樣對你好多了。”
戚映竹抿唇,低頭不語。
成姆媽每日這般嘗試着勸一點,也不會說得太多。她知道這個年齡的女郎心有逆反,但是自家女郎是個聰明的,總會想通。成姆媽慶幸那個時雨不在了……最好那個小子玩得忘乎所以,把女郎忘得一幹二淨,永遠不要回來了才是。
成姆媽這般想着,将女郎扔在案上不管的信收好。她這一整理信紙,冷不丁看到戚映竹在作的畫。戚映竹畫的是山中動物,一會兒老虎一會兒鳥,畫的随意,顯然只是練筆之作。但是成姆媽一眼看去,總覺得哪裏很熟悉。
成姆媽定睛,看半晌後笑道:“女郎這畫畫得好,活靈活現。”
戚映竹心口一跳,她連忙收自己的畫,伏身擋住不讓姆媽看。戚映竹:“我随便畫的,哪有什麽活靈活現,姆媽不要看了。”
成姆媽還在笑:“女郎過謙了,這畫畫得真好,老奴以前就沒見過這樣的。這動物啊,一個個,好像長着人的神情,會學人……”
成姆媽說着,自己愣住了——
人的神情?!
她低頭要細看畫,看那老虎臉上漫不經心的表情,那鳥兒竟然有長睫毛,那樹上落下的花瓣恍惚看着長出了一張眉清目秀的臉……成姆媽心沉下,戚映竹急聲:“姆媽,我随便畫的!”
成姆媽憂心忡忡,看她面容漲紅、躲閃着不給人看,當即嘆口氣。她再次祈禱——某個小子,把他們家女郎忘得一幹二淨吧。
她寧可那是個流連花叢的花蝴蝶,別再飛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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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塞的沙漠中,夜裏星辰漫漫。“秦月夜”在秦随随的要求下,要搬去塞外住。其他人尚可,只有每日走在沙漠中的時雨,一副蔫壞了的樣子。
時雨戴着兜帽,半張臉被擋住,他整個人的萎靡,影響了一整路人的士氣。秦随随讓人別理他,但即使秦随随不這樣命令,也沒有人會理會時雨——時雨的殺人如麻,就是在殺手樓裏也是一個異類,他沒什麽朋友。
于是,被派給時雨看管的金光禦,就成了時雨的主要說話對象。
夜裏,有的人入睡,有的人巡夜。沙漠的風吹在人身上幹冷無比,坐在籠中的金光禦,看到靠着籠子那奄奄一息的少年。
金光禦:“覺得無聊啊?”
時雨瞥他一眼,靠着籠子沒說話。
金光禦笑:“時雨,就像我說的,我和你沒什麽仇,你也是聽秦随随的命令抓我。就是我現在,都不把你看作敵人。我最怪的……是她,那個心狠手辣的女人。”
時雨沒有反應。
金光禦低頭,落落說話,本就是說給自己的:“時雨,你能告訴我,那個女人,被你們弄去哪裏了麽?”
時雨問:“哪個女人啊?”
金光禦一怔,道:“你不知道?”
他頓一下,說:“我衆叛親離,就是因為那個女人投靠了秦随随。怎麽,秦随随沒有告訴過你,我有一個愛人麽?”
時雨偏過臉,隔着籠子看他。少年眼神的澄澈無辜,讓金光禦恍然,明白了秦随随可能真的沒有告訴時雨。畢竟時雨這樣的人,他懂什麽情愛?
金光禦自嘲:“有時候我真羨慕你,你才是合格的那種殺手。你根本不知道情是什麽愛是什麽,你這一輩子,都不會體會到……”
時雨皺眉。
這樣的話,他經常聽別人對他評價。他默默聽了很多年,沒什麽感受。但是這一次,金光禦開口的時候,時雨驀地想到戚映竹說“你不是怪物”。
時雨開口辯解:“不,我知道的!我也有喜歡的人,跟你們一樣……”
他揚了下下巴,金色篝火映在他眼中,幾多潋滟妖冶。少年洋洋得意:“央央跟你們不一樣,她說我可愛的……”
金光禦面色古怪:“你?可愛?”
時雨:“昂。”
金光禦嗤笑:“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可愛,你在饞她而已。”
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