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舞春秋

第27章 心念君兮難陌路

大和守安定。

這個名字是這一階段以來審神者聽過的最多的一個名字。

大和守安定……

審神者模糊的想到先代審神者曾經任命他為第三部隊部隊長，加州清光出戰遼契國的時候，他還曾暫時替代加州清光伴在自己左右。是一個深藍色頭發，海藍色眼眸，澄澈的人。

啊，對，是這樣的人，可惜自己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安定少校。”審神者望向那記憶中的男子“你同意清光君的安排嗎？”

“回禀審神者，屬下早有此意。”大和守安定出列，同加州清光并肩而立，恭敬地低垂下頭“安定已有選好的繼承人，雖年幼，但勝在為人機靈，若審神者覺得可為一用，從此便可讓他伴左右。”

話音落，許久未得到回答，加州清光不禁出聲喚道：“審神者？”

“哦……本座在想，若是你二人離去，朝堂之中又該做何安排。”僅僅是聽聲音，根本無法辨別此時審神者的心情，哪怕是跟随他多時的加州清光也做不到将他的心意揣測的一清二楚。他頓了頓，似是真的在思考一般，半晌又說道：“本座記得，先前的時候，清光君也選了一個繼承人，那孩子本座還見過，大有清光君年少時的模樣。”

“審神者的意思是……”

“你二人為本座做了那麽多的事情，本座感激不盡，準你二人，解甲歸田。”此話一出，旁的大臣紛紛跪下，嘴中奉承道：“審神者聖明！”

加州清光與大和守安定口中雖道“屬下惶恐”但恨不能擁在一起，好慶祝這一刻的來臨。高臺之上的審神者，清晰地從兩人的眸子中看到了這種無法言喻的激動。上一次從加州清光的眼中看到這樣的情感，還是在大和守安定的名字初次在朝堂之上被念起的時候。

“本座累了。”審神者忽然感到一陣筋疲力盡“散了吧。”

“審神者。”石切丸上前一步“登基大典……”

“亞父來安排吧。”現在的審神者，只想回到寝宮，摘下面紗，不做什麽審神者，只做舞就夠了。所謂的繼承，不過是抛棄自己的姓名，被冠以另外一個代號罷了。難怪石切丸寧願打理神社，也不願當這風光的審神者。隐藏面容，沒有姓名，孤單的活一生，這就是他和亂所追求的嗎？

從未有過的寂寞，審神者離開的那一刻，忍不住地，回頭望着加州清光。可惜他的眼中，将再也看不到自己，能看到的，只有那個叫大和守安定的家夥，只有他。

“清光君。”審神者停下腳步“随本座來。”

可以感受到加州清光跟随在自己身後，就像每次一樣，但是又和以往有什麽不同。

“清光君，想清楚了嗎？”審神者在前方行進着，一旁的侍從被他屏退到五步以外，唯有加州清光可伴在他身側。他的聲音不高，僅有他們二人可聽見。

“嗯。”加州清光一直垂着頭“多謝審神者這些年來的提點，清光便是死，也不能報答審神者待清光的恩澤。”

“本座舍不得清光君。”審神者微微偏頭，隐在面紗下的面容即便是笑着的，加州清光也無從得知。審神者繼續說道“但是呢，安定君的話，本座向來不倚重他，這在朝中上下已不是什麽秘密，若不是清光君極力舉薦此人，恐怕他此刻依舊是一個小小的尉官。”

加州清光心下一驚，面上仍舊一貫神情：“審神者的意思是……”

“本座的意思，清光君不明白嗎？”審神者回頭隔着面紗看向他“本座剛剛登基，登基大典尚未舉行，一切還未穩妥，清光君如此便要離去，本座自然要好好斟酌一番。至于安定君，本座身邊有清光君一人便可，自然可準他解甲歸田。”

加州清光不語。

“清光君……”審神者輕輕喚他，知他和大和守安定的情分非同一般，也不妄想着他當下能給出回答“不如這樣好了，清光君，你回去再好好想想吧，登基大典之前，你再予本座答複。”

“審神者真真是為清光出了一道難題啊。”加州清光苦笑“‘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這叫清光如何是好？”

“那清光君就好好想想什麽‘雙全法’吧！”審神者狠狠地甩了一下衣袖，恰巧寝宮已到，他邁步便進，加州清光在他身後彎腰恭送：“清光早已想好，願與安定君，共進退。”

與那個人，共進退？審神者在面紗下冷笑一聲：“好，好。本座準了！”

“謝審神者！”

八月中旬，良辰吉日，舉行審神者登基大典。那日将普天同慶，大赦天下。然而此時未到八月中旬，加州清光便要與大和守安定離去。

政事本來就未有審神者所言那般嚴峻。第一、二部隊，先前為了助各自的主子争奪審神者之位，自然是針鋒相對，而現在，審神者已立，也沒了再抗争下去的必要，再加上岩融、今劍均已亡去，亂又被禁足內宮，第二部隊也算是沒了主心骨。現下狀況，可謂是最令人心安的局面。

最後一次相聚。

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與那兩個少年飯桌上圍坐在一起。兩個半大的孩子眼神中流露的，是對二人濃濃的不舍。

“安定君……”

“現在你才是大和守安定。”解甲歸田，這也意味着抛棄原本屬于自己的姓名。大和守安定是獨子，自小的時候，命運便被注定，他是一定會擔負起大和守安定這個名字所代表的責任的，所以他沒有所謂的屬于自己的名字，加州清光亦是如此。他們兩個人，明明不是兄弟，卻有如此相似的道路，想想都覺得，這是冥冥之中神明的指引吧。

兩個孩子聽到大和守安定這麽說，忍不住抽泣起來。自此以後，将再也沒有像面前這兩人那般的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了！也只有在這兩個人面前，他們才敢暴露自身的脆弱和依賴。然而溫馨的時刻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有人粗暴地推開門，聽走進來的聲音，絕對不止一個人。

“先代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帶着人的是第二部隊的山姥切國広，他将手中聖旨遞向二人，加州清光畢恭畢敬的接過，他冷冷道“審神者有令，與遼契國一戰，岩融、今劍的死亡略有蹊跷，命我調查，多多得罪之處，還望二位海涵。”

語畢，身側士兵齊齊上前，兩個孩子頓時面色變冷，抽出打刀，護住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不是說調查嗎！你們這是要幹什麽！”

“我等奉了審神者的旨意，二位上尉，公事公辦，切勿阻攔。”山姥切國広的口氣果真是公式化的，面上也無其他神情。加州清光心裏不禁笑了一聲。這位審神者算得上是一位精明的君主，找了這麽一個與自己毫無瓜葛，且本性公正之人來提審自己，既無誇大罪名的可能，也無逃脫的希望。

“把刀收回去。”加州清光合住聖旨，喝止那兩個孩子，又向山姥切國広拱了拱手“中校，清光不願與你們為難，只是當時戰役與大和守安定無關，調查我一人便可，放了無關的人可好？”

“抱歉。”山姥切國広回禮“我等也是秉公辦事，若是這其中存在半點冤假，先代告知，我等必會全力還你二位一個清白。”

“無礙，清光君，就按着中校的話做吧。”大和守安定雖未看聖旨內容，但心裏明鏡似的，全部清楚。他拍拍加州清光的肩，安慰的對他笑笑，對方無奈的呼出口氣：“行了，走吧。”

“安定君！”眼看這兩人要以如此不堪的形象離去，大和守安定的繼承人不甘心的大喊道。

大和守安定回頭對他擺擺手，像是告別，笑着的臉龐漸漸變得模糊不清。

這一走，便是有去無回了。即便是這兩個孩子，漸漸也明白，他們無能為力，他們什麽都改變不了。

兩個孩子沒看彼此一眼，但行動仿佛約定好了一般，朝着門口的方向，齊齊的跪下，重重的磕了一頭。

養育之恩，教導之恩，終生難忘。

牢房內，加州清光筋疲力盡的坐在椅子上，低垂着頭顱，雙眼緊緊地閉着。

“岩融、今劍二位上校是你二人合力殺害的嗎？”

加州清光悠悠的呼出一口氣，嘴角上挑：“你都問了我一天一夜了……我不是都說了嗎，他二人被遼契國士兵所殺，為我代戰國獻出生命，換來如今的局面，是國之英雄。”

這一天一夜裏，加州清光沒有合過眼，不停歇的，一直被詢問着這個問題。還好受這罪責的，不是大和守安定。

那天審神者所說，意指如此吧。只要加州清光肯留在朝野繼續做他的加州清光，他便可放大和守安定一條生路。可惜，他做不到。抱歉啦，安定。加州清光苦笑一下，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和大和守安定分開，哪怕是死掉。

“先代加州清光，你還不認罪嗎？”山姥切國広嚴厲的瞪着他。

“認什麽罪？”加州清光困乏的雙眼都在打架“我……無罪之有。”

山姥切國広沉默的看着加州清光，拍了拍手，一個士兵走了進來。他指着這人：“先代加州清光，你可認得此人？”

“那麽多士兵……誰還記得？”怎麽會不記得。那日就是這士兵，在自己放箭之前，對自己說岩融、今劍還在戰場，明顯是第二部隊的。沒想到審神者連這一步都清楚。加州清光只是懶懶的擡了擡眼睛，看了一眼那士兵，又無精打采的合住。

“先代加州清光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那士兵冷笑一聲，手指不由自主握緊“那日我可是親眼見了你，下令要弓箭手射殺岩融、今劍二位上校！你還要狡辯！”

“下去吧。”山姥切國広厭惡這樣帶着私人情感的話語，揮了揮手，那士兵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麽，如此也只能不甘的退下。他又望向加州清光：“你還有什麽好說，先代加州清光？”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明日審神者親自來提審你二人。”山姥切國広也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更何況一天一夜的時間，都沒有撬動加州清光這張嘴，現在又能問出什麽呢。山姥切國広和他無冤無仇，見他也算得上是一條漢子，出言提醒道：“好生修養一番，見了審神者，有什麽話也好說。”

說什麽……他有此番際遇，全是審神者賜予的。他不就是希望自己知難而退嗎？現在已經晚了，沒有任何退路，加州清光看不到任何退路，不過他還是道了一聲謝。

被送回牢房，加州清光遠遠就看到大和守安定擔憂的站在鐵門後，雙眼滿是焦急。

“我沒事。”他摸摸大和守安定的頭發，對方立即攙扶着自己坐在牢房的地上。這地上僅有薄薄的一層稻草，牢房裏又陰冷得很，大和守安定不禁将加州清光擁在懷中：“你休息一下吧，清光君。”

“好。”他面帶微笑地躺在大和守安定的腿上，閉住眼睛，難言的困意來臨之際，他忽然說道：“對不起。”

大和守安定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什麽，手指溫柔地撫摸着加州清光的頭發，輕聲道：“沒關系。”

因為我……心甘情願啊。

作者有話要說：

同學們！是不是又漲了兩個收藏是不是！啊－。－順便說一句，今天下雨沒能看上流星雨真是遺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