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歌舞升平
胡倩說得甚是輕巧,可方錦娘卻越聽越覺得心寒,她現下不敢去揣度胡倩的心思,只跟在胡倩的身後出了房門,胡倩這般一走卻是來到了靜軒殿,看着方錦娘種下的沙冬青在陽光的照耀下,那金燦燦的顏色甚是讨喜。
胡倩也不自覺地笑了笑,那笑明媚動人,如北境大漠之上的豔陽,如廣袤大海之上的落日,那種恬淡而舒心的笑不似方錦娘所見的胡倩,卻又比之從前的胡倩更甚美麗。
方錦娘沒有說話,只靜靜地端詳着胡倩,等待着胡倩的下一步動作。
胡倩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着方錦娘,方錦娘這才緊蹙了眉心,低下了頭像是在思纣着什麽,那種心不在焉的模樣統統被胡倩看在眼裏。胡倩卻是蹲下了身子,用手輕摘了一朵鵝黃色的小花斜插入自己的鬓角,擡頭明媚一笑,那笑如京城中開得最為明豔耀眼的芍藥花:“少夫人瞧我這花,可好看?”
方錦娘這才擡頭看着胡倩,這一看,也被胡倩那仿若仙人般的笑給怔懾住了,那淺淺淡淡的黃色小花極襯了胡倩的膚色,也因着胡倩着了金碧的華服,這花雖是淺淡,但那種清雅脫俗的美,也讓方錦娘由衷地贊了胡倩的容顏嬌美,便只笑點了頭聊以回應。
胡倩站起身來走向方錦娘:“從前我喜歡過京城裏同将軍在一起的日子,後來來到這大漠之中,我想着如果能同将軍在一起,也沒什麽不好,再後來将軍回了京,我自願留下做一個細作,我也沒有悔過,所以少夫人不必為此煩惱。”胡倩更是走近了方錦娘,将手中另一朵沙冬青斜□方錦娘的發髻之中,待固定好了位置又沖了方錦娘一笑,“我這命是将軍給的,我自當還了他。他宇文長所欠我的,用這十年也都是換不回來的。”
方錦娘一愣,卻被胡倩輕握住了手心:“将軍有個好兒子,少将軍有個好夫人,一家親和,我便也就安心了。”
方錦娘被堵得發慌,想說話,卻吐不出一個字來,只怔愕着看着胡倩,胡倩的金色華服在陽光的照耀下将她襯得極為美豔,可繁複錦衣卻掩飾不了她臉色的蒼白,那眉頭輕輕一皺便可見她的痛苦神情,而她卻抿着唇角微微一笑,笑如四月的暖陽,三月的和風。
方錦娘的喉間不能發出一個聲響來,只能随了胡倩慢慢地向靜軒殿裏方走去。
“有話,我也不便同少夫人你拐彎抹角了。”胡倩領着方錦娘在桌案前坐下,為自己與方錦娘各斟了一杯茶,小啜了一口才輕輕地道,“打從我第一眼見到少将軍我就知曉了他的身份,你們也來得湊巧,碰上了我與蓮二。若是當真讓宇文長的人遇上,後果怕也不是今下這般。”
方錦娘也緩了神色坐下靜靜地聽着胡倩的敘述,接過了杯盞,卻沒有喝。雖此刻的方錦娘亦是口舌幹燥得厲害,可她心裏卻是不那麽平靜的,她只坐直了身子,怕了一個不小心,胡倩因向着宇文長而轉頭反咬自己一口。
“宇文長與朝中官員有所勾結,想必蓮二已經告知了少夫人,宇文長的野心是權傾天下,我來這裏的原本目的,也就是為了給文将軍提供線索,今下遇上少将軍和少夫人,我便将這些告知與少夫人吧。”胡倩說到此處淡淡一笑,那笑裏噙着無可奈何與不安,“我怕,現下不說,便是沒機會再說了,何況我也知曉,這輩子我也都見不到文将軍了。”
方錦娘握着杯盞的手緊了緊沒說話,只待胡倩說完喝了茶,又才靜靜地把玩着自己手中的杯,輕抿了唇,聽着胡倩悠悠開口,緩緩道來。
直到夜色将至,玉木扣門而進稱北王吩咐邀王妃和文夫人前去錦鸾殿用膳,胡倩才擡頭看了看天色,而後笑道:“一道去吧。”說完就吩咐翠碧将自己梳妝打扮了一番,方錦娘沒有像胡倩那般打扮,只靜靜地等待着胡倩将一切打理妥當,便和胡倩出了安寧殿。
當方錦娘與胡倩來到錦鸾殿時,夜幕早已落了下來,宇文長擺好了桌宴,他身邊站着蓮二和耶稚。
蓮二後來和宇文長說了兩句話後便也落了座,這兩人表面上平和得很,這北境王宮中的臣子除了幾個知曉□的,還當真是看不出這兩兄弟華麗外表下對彼此的處處算計。他們相處得甚是平和,就是連方錦娘看了,若不是因着知曉這些皇室破事,還當真也會為着他們這兄弟情誼好好地感嘆一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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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耶稚一直站在宇文長的身側沒有動,方錦娘只見過耶稚兩次,這個男人看上去頗為老實,皮膚黝黑,身體看着也甚是強壯,那烏黑的眸子如北境沙漠之中黑布之上的璀璨星光。耶稚的話不多,只在宇文長的身邊站立着,時刻護着宇文長的安危。
歌舞升起,這也是方錦娘第二次見着北境之上的女子,她們着衣的風格也與中原之人大相庭徑。北境女子的眉似要濃密一些,眼窩較深,只那眼睫當是又濃密又卷翹,整個眉眼看上去格外地靈動。那纖腰細腿在本不完整的舞裙下若隐若現,妩媚的模樣比之胡倩更勝了幾番。
方錦娘落了座,宇文長舉杯遙敬方錦娘,方錦娘卻擺了擺手,揚了聲道:“勞北王厚愛,我本身體不好,不适飲酒。”
“哦?上次看夫人倒是爽快,今下又是怎的呢?”宇文長語畢自行将酒水飲盡,空出身側的位置來給胡倩坐下,胡倩也未說什麽只輕提了裙擺在宇文長的身側坐下。
“那也全是因了上次有夫君作陪,傷着了還有他護着,如今我只身一人,自當照顧着自己。”方錦娘說得極慢,她擡頭看了看宇文長的臉色,宇文長倒也沒有氣惱,只輕搖了酒杯邪媚一笑,散亂的發絲若有似無地劃過清冽的酒水,“也罷,文将軍不在,夫人自當是得顧着點自己。”
方錦娘将話說得極巧,她方錦娘雖說如今在這北境之中的敵方軍中生活,但她會自己照顧好自己,不會對文祁造成過多的威脅,而文祁也自然會明了方錦娘的手段,定然也不會因了方錦娘而受宇文長脅迫。
宇文長依舊噙着笑,神色淡淡,輕抿着酒。耶稚坐在一側亦沒有說話,只側着頭看着方錦娘,方錦娘注意到耶稚的目光,回頭報以微笑,耶稚的臉似在那一刻有些犯了紅,沒等反應過來卻聽得宇文長開了口。
“夫人這幾日,可是應當為自己多做做準備?”
“為何?”方錦娘擡頭。
宇文長放下了杯盞,伸出修長的五指從果盤上摘下一顆葡萄,輕用指甲剝了皮放入嘴中,細細咀嚼後吐出籽,方錦娘耐心地待着他開口,宇文長倒也不急,只輕輕擦拭了唇角後才開口:“文将軍那方援兵未到,而我這方,已做足了準備,你說說當下我是該如何?”
方錦娘一聽,沒有說話,她道不明白一天之中所聽到的事怎會如此繁雜,她皺着眉沒甚再聽宇文長說了些什麽,只在桌下拽緊了衣角,但表面卻容不得半分慌張之态。
宇文長見方錦娘沒有說話,只笑着看了看胡倩,胡倩坐在宇文長身側,在他人面前,胡倩倒是極給宇文長臉面,輕蹙着眉為宇文長斟了杯酒,自己拿着旁邊的酒杯一飲而盡,她心中不快,宇文長自當看在眼裏,只在桌下輕握了胡倩的手,胡倩卻是不自在地将他的手掙開,而面上依舊讨好地對着宇文長微微一笑。
宇文長今天的心情似是很好,午膳來到安寧殿陪着胡倩一同用膳,現下胡倩這般動作也沒令他惱怒,盡管胡倩掙開了他的手,他卻還是面上含笑将胡倩地手拽向自己的手心,那長年握刀劍而帶了厚厚繭子的手硬是再也沒放開胡倩。
胡倩不好再掙紮,只能将目光投向方錦娘,方錦娘卻是皺緊了眉頭面上卻噙着笑:“不會,你一定得等足了三個月。”
方錦娘自己都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同宇文長這般說知,按理來說此刻宇文長占據了優勢,就算是現下殺了她方錦娘,文祁也不能立馬敢來救了她,而此刻對着文祁發兵,文祁自當也招架不住,她只憑了宇文長的那一絲野心就妄自揣測這三個月,說白了,就是她方錦娘在賭罷了。
宇文長也沒再說話,只看了歌舞輕抿着杯中酒,而方錦娘在桌下的手卻不住地顫抖。
他們各自心懷着鬼胎,卻不願在人前表态。
酒罷,宇文長同胡倩回了錦鸾殿,方錦娘漫不經心地在回靜軒殿的路上走着,時而路過的宮女會低頭向她問安,她也不甚理會,只把玩着腰間的玉來回撫摸。
那玉起初是她父親留與她的,小時候方太傅特疼她這個女兒,總是将最好的送與她,姐姐自小不能見外人,後方錦娘又喜歡跟纏着姐姐戲耍,方太傅無奈,只得送走了方漠蓮。方錦娘為此哭上了好幾天,方太傅扭不過她,将這玉送給她,稱是方錦娘娘親留下的,聊以安慰。至此方錦娘一直将這玉當寶一樣貼身放着,每當有過不去的坎,她都會把玩着玉靜下心來。
這般一晃神的工夫就來到了靜軒殿,方錦娘看那殿門上方龍飛鳳舞的三個字忽地就沒了主意,她搖搖頭,走進房中滅了燈,只倒在床榻上裹緊了衣服以及被單,睜大了眼睛。
胡倩待走遠後才甩開宇文長的手,她默不作聲地随宇文長來到錦鸾殿。宇文長一擺手,宮女們見胡倩臉色不好也都戰戰兢兢地退了下去。
胡倩坐下,沒有說話,只怒瞪着宇文長。宇文長也不發話,只等着胡倩審問他,自個兒又倒了杯茶小啜了兩口。
房間中安靜了下來,羅帳被風微微吹起個角,紅燭映得房間中一片光亮。胡倩整了整衣冠道:“你現下又是要做什麽?”
宇文長聽胡倩開口,也秉了神色,将杯盞放下發出“砰”的聲響,茶水濺出在桌上留下暗棕色的印記。
“我道要問問你,六年前你道要随了客棧夥計出海經商,可經了什麽回來?”宇文長走近胡倩,右手捏住胡倩的下巴,使了勁讓胡倩直視着他,“我原以為你去了中原找了文志成,我不怪你,畢竟是我先前行事手段不夠君子,我便放了你出去只要你回來,可我沒想到胡倩你這般狠毒。”
胡倩倒也笑開了,燈光下的胡倩笑得妖嬈妩媚,像盛開的曼陀羅,帶了毒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沒錯,我就是狠毒,我要讓你一輩子都後悔娶了我!”
宇文長怒極,直伸了左手給了胡倩一巴掌,那聲音清脆得連他自己都錯愕,可他依舊沒有收手,只死命地擡起胡倩的頭,胡倩的嘴角滲了血,看上去有些驚心。宇文長忽爾一笑,湊近了胡倩,伸出舌尖輕舔拭了那腥紅的血跡,然後才移開頭看着胡倩那錯愕的臉。
“沒關系,父女相見,那是遲早的事。”
胡倩猶如身置冰窖,周身無法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