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鴻門宴席
這幾日文祁一直都在氣頭上,素秋也一直不敢同文祁說話,不知是自己與落平陽惹惱了文祁,還是因為方錦娘不愛惜自己而惱了文祁,反正文祁總是苦着一張臉,讓素秋在他一米之內就頓住了腳不再上前。
素秋每天都會端着落平陽煎的藥遞與方錦娘,方錦娘也老實地不再有其他動作。素秋有些閑不住便換了男裝上街閑逛。落平陽許是怕了文祁發火,也安安分分地翻着醫書。
方錦娘見文祁對自己不甚理會便也不去招惹他,這下文祁倒是真氣惱她這只白眼狼,誰知方錦娘也只是不想向劍口上去碰。
待一切安妥時,三日之約便也如期而至了。
這日文祁起得甚早,梳洗了一番後方錦娘才慢慢悠悠地醒過來。這幾日本也閑來無事,倒是讓文祁見識了方錦娘懶床的本事,文祁瞅了眼發絲有些淩亂的方錦娘:“宇文長讓蓮二去,你确定咱倆同去?”
屋外雞早已鳴壞了嗓子,日上竿頭。
方錦娘眯眼回望文祁,文祁逆着光,從窗戶透進來的晨陽讓方錦娘直想再窩進被子中睡個回籠覺,但畢竟又是個曉分寸的人。方錦娘用手背揉了揉眼,清了清有些幹啞的嗓音道:“宇文長不在乎他這個冒牌弟弟,他其實想見的是将軍你。”
“那你跟着去幹嘛?”文祁依舊鬧着脾氣,皺了眉也不瞧方錦娘,只坐在桌案前整理着筆墨與紙硯。方錦娘适應了房間中的光線才将目光轉向文祁,看見晨光在文祁四周打下好看的光,眼睫在輪廓分明的臉上投下的光影也煞是好看,就連陽光裏頭清晰可見的塵埃也都是在光影之間旋轉跳躍。
“若文祁不希望我去,我不去便是。”說罷又想躺下,文祁見狀立馬上前拉住方錦娘:“你如今是我文祁的妻子,丈夫去赴鴻門宴,你不前去成何體統!”方錦娘看了文祁一眼,心下也暗笑了文祁的別扭。他自己都道是鴻門宴了,哪能還非拽着妻子赴死的。輕掙開了文祁的手,從床上坐起來。
素秋這時慌慌張張從外面推開門,瞅見文祁與方錦娘之間別扭又和諧的氛圍也不由嘆一聲:這兩人,一個沒有将軍樣,一個沒有閨秀樣,哪有像他們這般未成婚就同住的人啊,還這般不避諱。瞅着文祁對方錦娘着實有些上心,但也沒有瞧見方錦娘待文祁有何不同。
素秋斂了心事,走近方錦娘為她披了外衣,巧笑嫣然:“方姐姐,外面有個叫耶稚的人說奉北王王命召蓮二進宮,并邀祁哥與嫂嫂同去。”素秋從剛剛“姐姐”的稱呼轉變為“嫂嫂”,還加重了語調,直強調了方錦娘是她嫂嫂的身份。
“我知曉了,素秋你替我回了他,說我與文祁馬上便去。”方錦娘頓了下,牽過素秋的手道:“素秋,今下我與你祁哥赴的這是鴻門宴。我同文祁一走,你便去找落師兄,同師兄回了軍營去,如今軍營中出了細作,我與文祁不在怕會出什麽岔子,你便攜了文祁的虎符回去鎮住,若頂不住記得千萬別硬拼,凡事別太張揚,多和師兄商量,也好有個主意。”
素秋聽完方錦娘的話,沒有接過虎符,倒是将虎符向方錦娘手中推了推:“方姐姐既知曉這是鴻門宴,便同素秋與那庸醫回軍營吧,這宴,祁哥去赴便夠了,反正他們是囚不住祁哥的。”文祁倒是哭不出來了,想誇贊自己也不帶這樣讓自己去送死的呀,夜路走多了,現下連自家妹子都籌劃着如何賣了自己。
方錦娘看了看文祁哭喪的臉,莞爾一笑道:“不了素秋,我信得過你與師兄,文祁這邊我得幫着,切忌勿莽撞行事。”
素秋終是握緊了手中的虎符跑出房間尋了落平陽去。
方錦娘更了衣,清綠衣襯得她的膚色極好。她執起筆細細地描着眉,那細眉一揚如京城細柳,彎得又似月牙,靈動得很。那雙眼如狼似狐,又聰黠又帶了些陰郁,她用指尖點起胭脂在素白的臉上輕輕一抹,将臉色渲得紅潤了些,又用唇輕輕抿了胭脂,那色澤又豔又媚,方錦娘放下胭脂,執起木梳,散開了發。文祁走過來,執過方錦娘手中的木梳,低下頭,銅鏡中印出兩個人絕色的模樣:“我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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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祁梳得極慢,将一頭青絲輕輕挽,細細纏,慢慢繞,終盤成髻用釵固定住,又取了步搖來裝扮。他雙手捧住方錦娘的頭:“錦娘,我知曉你騙我與胡倩,以自己的命來做戲,待事鬧大,胡倩便不得不應了蓮二。這件事,你本可告知我,卻沒有,我知曉,你方錦娘是無心之人,但錦娘,你記着,即便你不愛惜自個兒,即便你無心,我,或者是素秋,也或者是你師兄,我們沒一個人希望你傷着。”文祁放下木梳,透過銅鏡看着方錦娘,“前些日子,我不同你說話是惱你,今下你同我入王宮,是賭了性命的。錦娘,現下你有兩條路,一是依了素秋所言,同素秋和平陽兄回軍營等我,二是同我入王宮,就賭這一賭。”
挽發期間方錦娘未發一言,只待文祁說完,方錦娘才轉頭看向文祁,那張臉像方錦娘,又好似不像,美豔卻又帶了些清麗:“文祁,咱們賭吧。”
聽罷,文祁笑開了,這是幾日以來文祁笑得最明快的一次,全因了這“咱們”二字:“罷了,我文祁行軍打仗這麽多年,從未輸過,這次不過帶上你。有軍師在,還能怕仗打輸了不成?”說罷扶起方錦娘,方錦娘輕提了裙角,同文祁向外屋走去。
陽光灑下,耶稚所見的三人便是風華絕代,人中龍鳳。方錦娘走在中間,那身青碧綠衫襯得她的膚色極白,淡綠水波袖口下那只白皙的玉手被身邊長像俊秀的男子緊緊握住。
耶稚擡頭看着文祁,上前行了一禮,右手撫在胸前,低頭道:“北境王派耶稚恭迎将軍、夫人和二王子進宮。”
文祁只點了頭,拉過方錦娘上了轎,蓮二和耶稚上了馬。
文祁坐在轎中閉着眼,方錦娘也未說話,只安靜地坐着。轎子颠簸得厲害,但文祁也一直未曾放開方錦娘的手,直至到了王宮,文祁沒有讓宮婢扶方錦娘,只親手攙着她。
方錦娘也并不避諱,待下了轎擡頭,才見面前站着一位男子,玉冠束發,輪廓分明,眉長入鬓,眼利如鷹,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此人正是宇文長。方錦娘細瞧了宇文長,想着蓮二與宇文長還當真算不上像。
宇文長看了眼文祁,緊抿着的唇角輕輕上揚,卻轉頭看向方錦娘:“你夫人可真漂亮。”說罷饒有興趣地看着文祁,本以為文祁會惱,哪曉得他順勢将方錦娘拉入自己懷中:“你我不對盤甚久,倒是看人的眼光一致,我家夫人自然不能輸于你家娘子。”
方錦娘沒有動作,任由文祁言語,眼光倒時刻沒離開宇文長。宇文長卻沒有什麽大的動作,只直直地看着文祁,兩人視線交彙處方錦娘便似看見了電閃雷鳴,想來這二人不對盤還真不是一兩天。
蓮二這時走到方錦娘身側,行了一禮:“王。”
宇文長揚眉:“二弟。”
言罷大夥都同宇文長走向宮殿,方錦娘仔細瞧了瞧這北境王宮。宮殿比中原的皇宮簡陋很多,沒有流光溢彩,亦沒有金碧輝煌。方錦娘也并非世井女子,并未對王宮中的陳設與裝飾過多的興趣。
宴已擺好,各方已安排落座。文祁也落了座,才剛一落座就将雙腿搭在案上眯了眼,眼裏的那份不羁直逼宇文長。宇文長不甚在意,就連北境其餘勇士也都不在意文祁的動作,只方錦娘皺了眉,長袖下纖長的食指小心地戳了戳文祁的腰。文祁極力忍住了笑,轉頭無奈地看着方錦娘,見方錦娘怒瞪了自己一眼,當下也斂了性子。
“你我纏着鬥了三年,先王在世時鬥不過你文家老爺子,如今,我執掌前三年也同你鬥過不少,次次皆輸,輸不在其他,在險。”宇文長将一碗酒悉數喝盡,“文祁,我惜是你英雄,我大漠兒女,最重英雄,今下我就開了天窗說亮話……”
“別,你可千萬別說亮話。”
文祁迅速堵了宇文長的話,惹得方錦娘好一陣嗤笑:“北王,我家夫君說的不錯,這樣的亮話雖在早前藏着揶着,但我們彼此都心知肚明,各為其主,各盡其事。我家夫君世代為将,忠于皇室。若今個兒是你們北境第一勇士耶稚站在我天子面前面對這樣開窗的話能跟着我們皇室做事麽?”
“夫人別胡說!”耶稚聽到此放下碗站了起來,臉漲得通紅。
文祁聽着耶稚的話輕輕握了方錦娘的手:“勇士你別惱,我家夫人的這比卻是十分貼切的,北王你說是也不是?”
“哈哈。”宇文長舒心一笑,仰頭又飲了一碗酒,“文祁,當年我輸于耶稚是因為被狼王咬傷了手臂,前些年我輸于你是少了你那份義無反顧的沖勁,今下我輸于你,怕是因為少了你這聰慧的妻子。如今你來赴宴,怕沒笨到什麽都不知曉的地步,當年我王弟宇文連因謀害先王被流放,現下又同你時常在一起,你文祁那點心思,我難道會不知道。”宇文長的眸中氤氲了一圈霧色,透過可見狠狠的怒意。
風吹起,揚了北境的沙,宇文長的發,那北境狼王就這般陰狠地直盯着文祁,文祁也并不急,舉了碗遙遙地敬了一敬宇文長。
“我文祁從不來陰的。”
“這不代表你家夫人不玩背後動作。”
方錦娘聽到這兒徹底笑開了,也學了文祁的樣子,将桌上的酒一飲而盡,臉上瞬間便泛了些紅潮:“我國有句話叫‘夫唱婦随’,婦道人家自然得聽自家夫君的。”
“哦?可我怎麽聽說我這王弟用劍架上了夫人的脖子呢?我自幼同王弟生活在一起,若非夫人你所說的話分量極重,我這王弟也自然不會同一婦道人家動刀子。”宇文長轉向蓮二舉了碗,“王弟,我說的可對?”
蓮二緊了緊手中碗,碗中晃蕩的清酒倒出蓮二有些慌張的模樣,以及北境荒漠夜幕中明晃晃的月,照得蓮二有臉色一片慘白。
文祁本也鎮定,但聽到劍傷方錦娘時心中也尚有餘悸,而方錦娘卻在此時反握住了文祁的手,讓文祁緩了神來,卻故作鎮定地理了理自己的鬓角:“北王不說這事,我倒還忘了。北王還真是有一位忠心不二的好兄弟,我夫妻二人于北境鎮上住下,卻走了黴運遇上北王親弟宇文蓮。一開始并不知曉,待知曉時他便已用劍架了我脖子以威脅我夫君撤離北境。我原道這宇文蓮與北王之間有嫌隙,到今個兒我才知曉,你兄弟二人是做足了準備對付我夫妻二人。”
方錦娘這話說得有些技巧,既為蓮二洗淨了逆子的罪名,還以此在衆人面前奠定了一個良好的忠于北境的形象,讓許多人心中對這二王子的形象有所改觀,也為未來奪宇文長的王位做了些許準備,固了些許人心。
文祁聽得有些暈乎,不知是喝了酒的緣故還是方錦娘忽悠人的緣故,總之他覺得月光下的方錦娘,遙不可及。
他穩了些心神才道:“我知曉這宴很難讓我夫妻二人平安歸去,但宇文長你也不必白費心思,我文祁既來到了北境,即是戰死于此也不會降于你北境。我今日來未帶一兵一卒,只攜同了我夫人,可若你今個兒敢動我,保不定你這北境明日便成了廢墟。”
“哈哈哈哈,文祁,你的準備,是你家表妹素秋,還是你家夫人師兄落平陽?”宇文長挑眉,“若是連虎符都未到營,你拿什麽來廢了我這王宮?”
文祁渾身一僵,手腳瞬間冰冷了起來。
“你要什麽?”
“既然我王弟如此忠于我北境,我便是拼死也得留下他,我對你表妹沒甚興趣,而我北境也不缺江湖郎中。你文祁既不願歸順我北境,甘願做那昏君的走狗,那我對你也無甚上心。倒是今下發現……”宇文長頓了一頓,将目光投向方錦娘,文祁瞬間如置冰窖,“我對你夫人頗感興趣!”
“啪!”文祁猛然站起身擲出手中的碗,碗渣飛濺而起劃過宇文長的臉,在左臉外斜斜劃開一道口子,向外争先恐後湧着血,在席所有勇士齊齊跪于地,低垂了頭。
宇文長沒有動,保持着原來的慵懶坐姿,邪媚地笑。
方錦娘沒有動,側着腦袋輕輕地笑,只聽得文祁怒火中燒地嚷:
“你他娘地活膩了!當着老子的面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