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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1)

僵屍女王

作者: 古道風

1、我叫……餘犀

入眼是黃沙漫天。

牆體坍塌,碎石林立,幾棵枯樹攔腰截斷,黑黢黢的枝幹戳進沙子裏,中間偶有不知名的蟲子爬來爬去。

四周是暗黃的廢土色,見不到一片綠色。

一只黑色的甲殼蟲爬到枯樹上,它渾身漆黑,趴在樹上像是樹枝上一個腐爛的黑點,仔細去看,能看到它頭頂纖細的觸角。

那對觸角微微抵在一起,或者是兩秒,或者是三秒,極短的時間內,枯樹下不足一米處一團黑色四散開來,紛紛振翅飛起,露出底下屬于人類的頭骨。

忽然,甲殼蟲抖動的觸角驟然停住,過了幾秒,那對觸角再次動起來。

樹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湧一般鑽進枯樹裏,很快消失不見。

頭骨旁一株看不出原本顏色、像燃燒過的樹枝一樣的植株收回染成黑色的枝葉,悄悄鑽進沙子裏,留下不起眼的根莖。

遠處,發動機的轟鳴聲愈來愈近。

飛起的黃沙中,一輛深紅色的大貨車駛近,停在離枯樹不遠的風蝕蘑菇旁。

貨車車廂上被人用白色的油漆塗抹了幾個巨大的數字,每個數字的末尾巧妙地連在一起,尾端是一個隐晦的、幾乎看不出來的B字。

貨車停在沙漠中,半分鐘後,一個身穿背心的男人打開副駕駛,從車上跳下來。

他身上的背心不知道穿了多久,原本的顏色消失不見,變成一種黑灰相間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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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領處破了個大洞,碎布挂在身上,露出裏面磨邊的線頭。

褲子是髒得看不出顏色的迷彩褲,褲腿卷到小腿處,兩側的褲兜裏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了什麽。

緊接着駕駛室旁的門打開,另一個光着上身的男人跳下車。

男人肩膀上挂着黑T恤,下車後一邊拿T恤往身上套一邊罵罵咧咧:“這天要死人啊。”

穿背心的男人走到貨車後面,說:“哪天不死人?”

黑T男愣了下,緊接着譏笑出聲:“說的也是。”

這種日子裏人命比紙還要薄,死人随處可見,哪兒不死人才是怪事。

兩人走到貨車後門,後門正好從裏面打開,一個臉上有刀傷的男人率先跳下來,對他倆點了點頭,然後靠在車門上不耐煩地說:“快點,都他媽動作快點!”

正午的太陽毒辣,在太陽底下行駛了幾個小時的貨車車門滾燙。

刀疤男眯起眼睛看了看刺目的陽光,離車門遠了點,從口袋裏掏出根煙點着,深深吸了一口。

煙霧和汗同時滴落下來。

幾個蓬頭垢面的女人從車廂裏露出頭來,陸陸續續開始下車。

有個女人可能是身體太虛弱,下車時撲到地上,半晌沒能爬起來,後面的女人宛若提線木偶一樣站在她後面,沒有人上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刀疤男一腳踹在虛弱女人的腰間,吼道:“你他媽走路都不會,是死人嗎?”

那個女人差點要站起來了,被他一腳再次踹倒在地。

他作勢再踹,穿背心的男人搶先一步扶起女人,交給離得最近的另一個女人手上,悶聲說:“扶她去石頭底下。”

他長相普通,眼神堅毅,沒看刀疤臉暴怒的表情,說完蹲到一邊,從兜裏抽出一包擠得變形的煙盒,珍惜的掏出一根煙,點燃吸了兩口。

刀疤男沖他伸手,背心男猶豫再三,煙盒扔給他。

黑T男接過刀疤臉遞過來的煙,放在鼻子底下吸了兩口,調笑道:“喲,老田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背心男沒說話,車上另一個男人說:“髒成那個樣子,長什麽樣都不知道,還談看不看得上?”

黑T男:“那可說不準。”

刀疤男冷笑:“這鬼地方有個女的就不錯了,管她長什麽樣。”他煙頭扔地上,狠狠踩滅說道:“離最近的城市還有多遠?老子迫不及待想洗澡了。”

他快一個星期沒碰女人了。

刀疤臉的視線在風蝕蘑菇底下那群女人身上掃視兩圈,最終停在某個女人身上。

那女人差不多一米七高,即便在惡劣的環境下也難掩姿色,瓜子臉大眼睛,兩條大長腿露在外面,皮膚被熾熱的光線曬得發紅,冷冷淡淡的調兒勾的人眼熱。

刀疤臉喉頭滾動幾下,眼睛鑲在女人身上挪不動。

那女人正和人低聲說話,和她說話的正是先前被他踢了一腳的柔弱女人。

刀疤臉在柔弱女人的臉上掃了幾眼,那女人臉不大,穿着髒得看不出顏色的長衣長褲,臉上是幹涸的泥土,看不出具體長相。

只能看出膚色較白。

頭發有些長,過了肩背,上面沾了些枯草灰塵。

刀疤臉視線再次回到長腿女人身上,琢磨着盡早到趕到陽蘭區。

女人身上那麽髒,他親不下去。

東西砸在地上的悶聲響起來,黑T男扛了箱水扔在地上,抹掉臉上的汗漬,招呼幾人說:“別在這站着了,再站下去非把人曬傷不可,走吧,去石頭底下。”他指着隊伍裏一個瘦小的男人說道:“你,把水擡到蘑菇底下。”

瘦小男人敢怒不敢言,沉默的将水搬到蘑菇底下。

荒漠正午溫度高達40度,地表沙面溫度更高,人赤腳踩在上面能燙出一串水泡。

黑T男說的石頭是塊巨大的風蝕蘑菇,蘑菇傘葉半邊張開,傘莖是灰白的岩石,深深埋在沙子下面。

蘑菇投射的陰影面積巨大,十幾人坐在底下也能輕易遮蓋住。

男人和女人坐在蘑菇底下,中間隔了兩米寬。

黑T男掏出褲兜裏的匕首,劃開箱子,取出幾瓶水扔給幾人,自己擰開一瓶,一口氣喝掉半瓶。

刀疤男捏着瓶子說:“還有多少水?”

沙漠裏水資源匮乏,到附近最近的綠洲也要兩天時間,弄到水的幾率很小,車上的儲水量決定他們是否能活着走出沙漠。

瘦小的男人回答:“就剩這一箱了。”

他們出來時就帶了兩箱水,以為很快能找到附近的村落或者綠洲,結果出來快兩天了,別說村落,連沙漠公路都沒看到。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走出這個鬼地方。

匮乏的儲水量令整支隊伍沉默下來,焦躁蔓延開來,每個人的表情充斥煩躁。

刀疤臉嗯了聲,若有所思問道:“确定咱們走的方向是對的?”

沙漠裏走路全靠經驗,稍有不慎就會偏離預想的方向。

外出尋找物資的隊伍多數會找一個對地形路徑熟悉的帶隊人,以免困在沙漠裏出不來。

刀疤男上一次離開B區還是三個月前,帶隊人命喪陽蘭區,回基地時全憑感覺認路,一隊人馬在沙漠裏足足呆了一個星期,才找到正确的方向。

近二十人的隊伍最後只活下來八.九個。

“呂安。”

“欸。”瘦小男子應了聲,掏出口袋裏的地圖,比劃着周圍的環境,過了幾秒說道:“方向是對的,我看了,這裏離公路還有大概三個多小時的距離。”

呂安長得瘦小,身高一米六多點,露出的地方瘦骨嶙峋,他能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全靠自身強悍的方向感和記憶力。

刀疤臉這次出來帶上他也是看中他識路的本領。

三個小時的距離足夠長了。

刀疤臉拿了瓶水扔到那群女人腳邊。

這群女人一共七人,都是他們半路在沙漠裏“撿”來的。

末世第一年零兩個月,密集的城市區成了追人命的地獄,成群的喪屍、惡劣的環境、日漸稀缺的資源以及越來越望不到邊的絕望,導致大批人馬駕車離開城市區。

小部分人還沒有逃出來就入了喪屍的口,大部分人逃出來後不知道該去哪裏,只能漫無目的地尋找合适的生存環境。

陽蘭區五百多萬人,總有那麽幾個人誤入沙漠。

刀疤臉一行人一路上遇見不少人,碰上時大多時間互不幹擾、各走各的路。

遇見落單的就不一樣的。

遇見落單的女人……

他閉上眼睛,靠在石頭上閉目養神。

小角落裏傳出鼾聲和很輕的說話聲。

那位一米七多的女人打量四周,見男人們都在閉目養神,她扒拉開身邊的沙子,悄悄從腳邊撿起一塊石子,握在手心裏。

這塊石頭是她無意中發現的。

坐在她旁邊的瘦弱女人好奇地望過來,她頭發太長,擋住半邊臉,看的不是很清楚,扒拉兩下頭發,用別扭又磕絆的話問:“你……在……什麽。”

長腿女人麻木的臉上露出一絲表情,她沒回答瘦弱女人的問題,兩條腿并在一起,抱住膝蓋扭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瘦弱女人學着她的樣子,也将雙腿并在一起,抱住膝蓋,但她頭發太長,抱膝蓋的時候頭發成片散下來,擋住她的眼睛。

她笨拙的撥開頭發,因為頭發結塊,手指頭纏在裏面拿不出來。

長腿女人細心的幫她把手指拿出來,随即解開手腕上的紅線,幫她把頭發粗粗紮起來。

瘦弱女人隐藏在頭發後的眼睛露出來。

那雙眼睛的瞳孔和正常人的顏色不一樣,瞳孔外圍是黑色,由外到內,瞳孔的顏色逐漸變淡,瞳孔中間呈現出黑紅一般的顏色。

瘦弱女人張開嘴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說出的話依然別扭磕絆,像是久不開口的人,忘記了該怎麽說話,只能一個字一個字跟着別人稚嫩的學着。

“平英。”

瘦弱女人重複:“平……英。”

她好像很開心,瞳孔的紅色都快要看不見了,變成了和普通人一樣的黑色,雙手環住身體,細長的胳膊露出一小節,沒被泥土沾染的地方白皙的沒有一絲血色。

她說:“我叫餘……犀。”

她覺得自己沒有說清楚,又重複了一遍:“餘犀。”這次語氣一氣呵成,沒有結巴。

那個叫平英的女人悄悄張開手心,給餘犀看她手心的石頭,石頭很小,遍布棱角,一個棱角上沾染了紅色的血跡。

那是新鮮的血液,瘦弱女人看着那抹紅色想。

平英看着虎口處黑色的血痂,麻木的眼神中露出哀傷,她說:“餘犀,你怕不怕?”

餘犀不懂什麽是怕,沒有人教過她什麽是怕,她搖了搖頭,就聽平英又說:“我很怕。”

平英:“我被抓到的時候很怕,對了,你是怎麽被抓住的?”她突兀的轉移話題。

餘犀努力組織語言,沒來得及回答,平英自顧自說道:“我是去B區的路上被抓到的。”

B區前身是全國最大、最堅固的監獄之一,位于西北荒漠某個綠洲附近,喪屍爆發後監獄內的罪犯趁時機混亂,殺了監獄長和一部分獄卒後紛紛出逃。

他們出逃後将監獄裏的消息帶到了外界,一批又一批人馬帶着物資沖進沙漠,駐紮在監獄內部和綠洲附近,組建了B區基地。

相較于喪屍密集的都市,沙漠裏雖然物資匮乏,但要安全很多。

至少沒有鋪天蓋地的行屍怪物,不用随時随地擔心被咬。

基地距離最近的市區差不多有兩百多裏,住在基地裏的人只要弄到車,随時可以去市區尋找物資。

越來越多的人湧進B區。

平英繼續說:“我丈夫在B區,他在監獄裏工作。”平英想起丈夫,聲音哽咽一下,繼續說:“我聯系不上他。”

餘犀安靜地聽着。

平英看了眼不遠處的刀疤一行人:“我怕我會死在路上。”

那群人是B區臭名昭著的團體,為首的刀疤男曾因入室搶劫被主人家發現而殺害一家人。

刀疤男在殺死一家三口後,又陸陸續續殺害六人,最後在入室奸殺一名女子時被警方逮捕,連夜送到五安山監獄,也就是如今的B區基地。

刀疤男的案子轟動一時,平英曾在電視上看過他的樣子。

原以為這人終于要遭到報應了,沒想到刀疤男進入五安山監獄不到一個月,喪屍爆發,末世來臨。

平英神色麻木的盯着不遠處。

餘犀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閉眼休憩的刀疤臉,她想起下車時那人踹在她腰上的那腳。黑色的瞳孔急速褪色,眨眼睛變成了鮮豔的火紅色。

她冷冷盯着刀疤臉,費勁的回答說:“你……不會死,他……會死。”

2、有人

臨近四點鐘,太陽沒有那麽毒辣了,呂安收好地圖喊道:“沙哥,田哥,出發了!”

刀疤臉名喚沙榮,聞言站起來拍掉身上的沙子,朝那群女人吼道:“排好隊上車,速度快點!別等我攆人!”

幾個女人迅速起身往車那邊走。

平英扶起餘犀,手裏的石頭塞到餘犀手裏,低聲說:“不要讓他們看見。”說完斂起臉上的最後一絲表情,遮蓋在灰塵泥土中的豔麗面龐只剩下麻木。

餘犀不知道這塊石頭是做什麽用的,但她沒有在平英身上感覺到惡意,握住手收下了石頭。

她想自己也該回送點什麽,又不知道該送點什麽,目光看向不遠處的枯樹,盯着上面的黑點發呆。

樹上的黑點像是感覺到她的視線,緩慢的移動起來,把自己藏在枯樹樹縫中,收起頭上的觸角,盡量遮蓋住身軀。

蟲子堪堪躲進枯樹中,這邊黑T男打了個哈欠,離開隊伍,脫下襯衫甩在肩膀上往枯樹那邊走。

眼看女人們開始上車,沙榮拉開車門跳上車,看到黑T男越走越遠,喊他:“邵子你幹什麽?馬上要開車了。”

黑T男頭也沒回,大聲回道:“放水!”

沙榮罵了句髒話,蹲在車上吸煙,他手裏的打火機沒氣了,打了三四下沒打着,氣得轉身一腳踹向身後的女人。

那是個短發女生,被踹的一個趔趄,後腦勺撞在車廂上發出砰地一聲響,她捂着腦袋不敢吱聲,忍着眼淚爬起來。

平英掃了眼站在枯樹底下的黑T男,見男人吹着口哨解腰帶,捂住餘犀的眼睛:“別看。”

餘犀看見一只黑色的小點從樹上爬下來,順着黑T男的腳一路爬上他後背,她看見那個小點觸角動了動,伸出尖銳的口器,深深插進黑T男的皮膚裏,半晌後又順着原路爬回地面,身體掩埋在沙子裏,一動不動。

黑T男毫無察覺。

餘犀收回視線,拇指和食指輕撚,一聲刺耳的吱聲傳進耳朵裏,她低頭看去,只見指間的黑色小甲殼蟲孱弱的叫了兩聲,徹底沒了呼吸。

餘犀扔掉蟲子。

這東西咬人,不能送給平英。

黑T男很快回來,他這次沒坐副駕駛,坐在貨車車廂裏,瘦小男子呂安坐進了副駕駛,随時為隊伍勘察方向。

黑T男擠開車門口的女人,自己靠坐在哪兒。

他坐的地方離餘犀很近,兩人中間隔了三個女人。

餘犀聞到一股難聞的氣息從他身上傳出來,那股氣息很快彌漫了整個車廂。

餘犀捂了捂鼻子。

那是種腐朽的氣味,由內而外散發,像是大雨過後暴曬在陽光底下的殘枝爛葉的味道,也像是夏日裏動物屍體內髒腐爛的味道。

她不喜歡這種味道。

比她常年躺着的棺材味還難聞。

車子在沙漠裏快速行駛,一直到太陽快落山衆人才看見沙漠公路。

綠色的護林帶像一條長長的蜿蜒曲折的碧綠蛇,在落日的餘晖下吐着芯子。

植株在風中張牙舞爪揮動枝葉,預示着自身的危險。

車子又開了一個小時,終于到了公路旁。

車停下來,呂安問沙榮:“榮哥,咱們是去公路還是就近找個地方?”

這會太陽還沒落山,離天黑大概還有半個多小時。

沙榮沉吟片刻,說:“上公路,再開半個小時,找地方休息。”

沙漠的夜晚充滿不确定性,沙榮環視四周,不敢冒險在這裏安營紮寨。

呂安應了聲好,回到副駕駛。

車子再次開起來。

貨車車廂的後門開着,能通過後門看到外面的風景。

車子繞着護林帶行駛,在一個缺口處加速,一舉沖上公路。

公路兩旁種着灌木和柽柳,底下是不知名的爬藤植物。

餘犀看到一株黑色的爬藤緊緊纏在柽柳樹幹上,藤蔓下的長刺刺進柽柳中,車子駛過那株爬藤時,爬藤像是發現了他們,發出難聽的尖叫聲。

一個男人看見了那株爬藤,臉上的血色倏地褪去,聲音帶着驚吓說道:“沙哥,那兒有株被感染了的爬藤。”

沙榮瞳孔微縮,冷笑道:“沙漠公路兩旁最不缺的就是這種玩意兒,一個個都給我打起精神,注意着點。”

車廂裏的氣氛沉重起來,有個女人嗚咽啜泣,斷斷續續的低聲說:“我不想來這裏,你們放我走,放我走好不好?”

她看起來年齡不大,二十多歲的樣子,皮膚因為暴曬和長期營養不良變得蠟黃,露出的雙臂瘦骨嶙峋,青筋突兀的亘在皮膚底下,輕輕一戳就會破碎。

她不安的情緒傳染給身邊的人,又有兩個女人哭起來。

黑T男面色發白,腦袋暈沉沉的,耳邊嗚咽的哭聲令他煩躁不已,吼道:“都給老子閉嘴!誰想走?我現在就把她扔下去!”

啜泣聲越來越低。

黑T男仰倒在車廂上,擰開瓶水喝幹淨。

他面容倦怠,眼睛裏充斥血絲,嘴唇幹裂發白。

和中暑一樣。

天越來越黑,車子行駛在公路中間,在遇到下一個護林帶缺口的時候,逐漸靠近缺口。

路旁的護林帶很寬,貨車行進護林帶中,後車廂幾個男人警惕的靠在後門口。

沙榮和黑T男手上拿着槍,另外幾人拿着刀和匕首,時刻注意兩旁的樹木灌叢。

不知道是他們運氣好還是天沒有全黑的緣故,貨車很順利的度過了豁口,在距離公路不遠處的地方停下。

沙榮問呂安附近有沒有能休息的地方。

呂安指着地圖上畫紅圈的地方說:“距離這裏十公裏的護林帶裏有個臨時駐紮點,五個月前我去過一次,在那裏過了一夜,沒發生什麽危險,現在不知道還能不能進。”

“大概多久能到?”

呂安:“不到二十分鐘。”

車子繼續在沙漠裏前行,天色完全黑了下來。

十五分鐘後,衆人看見了藏在護林帶內的駐紮點,以及駐紮點旁兩輛顯眼的越野車。

車子停在駐紮點門前,和那棟建築融在一起。

駐紮點二樓的窗戶裏透出模糊的光亮,在黑色的夜裏異常明顯。

裏面顯然有人。

很快,裏面的人聽到聲音,窗戶裏露出個腦袋,朝外面看了一眼後又縮回去。

一群人下車,沙榮鎖好車,率先一步走進駐紮點。

呂安和背心男跟在一群女人身後,謹慎的注意四周。

駐紮點是一座伫立在護林帶中的二層小樓,周圍的樹木灌叢被人清理過,小樓外五米範圍內被人清空,一棵草也沒有留下。

一扇大鐵門橫亘在眼前,沙榮敲門,沒人回應。

過了一會他又敲了兩下,裏面有人說:“沒鎖。”

沙榮判斷出聲音距離門口很遠,他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陣,沒聽到什麽動靜,對着後面的人做了個手勢,手握槍站在一旁。

之前在車上哭泣的女人被黑T男推到門前,命令她打開門。

女人紅腫的眼眶再次濕潤起來,迫于威壓不得不推開門。

門一推開,裏面的景象映入衆人眼中。

樓內面積不大,結構簡單,呈六邊形,中間有兩根粗壯的柱子通到頂層。

東北角有能去二樓的灰色大理石臺階,臺階下是捆成捆的木材和幹枝條,角落裏甚至有幾個麻布袋,透過破損的邊緣能看到裏面的塊狀煤炭。

沙榮走進門內,後面的人緊跟其上。

那群開越野車的人在二樓,見他們進來,一個留平頭的男人探出身子,倚在樓梯口的栅欄邊。

他穿着白色的長袖襯衫,襯衫上沒有半點灰漬,袖口扯到胳膊處,露出偏白的膚色,一副金絲邊眼睛架在鼻梁上,身形偏瘦,長得斯斯文文的,像常年在不見天日的環境中工作的文弱書生。

西北荒漠中很難見到這種人,這種弱不禁風的人會在來荒漠的路上被喪屍咬死、被變異的動植物偷襲而死,或者被遇見的人類捕殺。

能活下來的絕對不會像他們表面表現的那麽孱弱。

沙榮一行人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平英拽住旁邊要往角落走的餘犀,示意她不要動。

文弱男生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視線在一衆女人身上停留很久,無趣地嘆口氣,離開樓梯口。

在他身影消失在衆人眼中後,一個陌生的帶着笑意的女聲傳出來。

“上官,幾個人?”

書生唔了聲:“好多。”

兩句話後,樓上徹底沒了聲音。

沙榮在原地站了五分鐘,沒有聽到樓上傳來別的聲音,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在褲縫處抹掉手心的汗,走到樓梯口下抱了堆柴木,找到一個角落坐下。

他一句話也沒有說,整個人非常沉默,靠在牆壁上透過狹小的窗戶冷冷看着窗外。

幾個男人就地坐在他旁邊。

跟在他們身後的女人呆呆地站在大廳中央沒有動。

沙榮不開口,她們不敢亂動。

樓內的溫度一下子冷了下來。

平英見沒有人理她們,拉着餘犀在她耳朵邊小聲說:“跟我來。”

她走到樓梯下,同樣抱了捆柴木,走到離沙榮最遠的角落坐下。

餘犀不知道她在做什麽,她沒有問,有樣學樣的抱起柴木跟在平英身後。

餘犀學着平英的樣子靠在牆上,她沒有閉眼休息,呆愣愣地看着水泥地板。

青灰色的地板上不規律分布黑色的痕跡,那痕跡有深有淺,看起來不像是同時間留下的,倒像是經歷了不同的時間。

她腳邊就有一大塊黒色,黑色透過水泥地,鑽到地縫深處,如同沾濕了的黑色沙土,又黏又稠的樣子。

餘犀在上面聞到了一股腐朽的味道,味道很淡,偶爾鑽進鼻孔裏。

和黑T男身上的味道很像。

她皺眉,瞳孔的紅色有變淺的趨勢。

或許是她過于專注地盯着地面,一旁的平英注意到了,清冷麻木的聲音傳出來。

“那是血漬。”

餘犀看向她。

平英語調沒有波瀾:“駐紮點是難得的休息地,半年前,陽蘭區和周邊城市的人在得知荒漠裏有人建立B區駐紮地的消息後,瘋狂往荒漠裏湧。”

有個女人沒忍住,鼓起勇氣插嘴問道:“然後呢?”

餘犀記得這個女人,她是和另一個女人一起被刀疤男抓過來的,抓來時兩人女人扒住地上的沙子哭泣,眼淚在臉上留下一道長長的黑痕。

她還記得黑T男在這個女人臉上啃了兩口。

她以為黑T男會吃了這個女人的臉,結果黑T男啃完後,女人的臉上沒有傷痕,一塊肉也沒有少。

餘犀很迷惑。

平英撥弄腳邊的樹枝,繼續說:“沙漠公路每天有成百上千的人駕車往裏面走,越來越多的人死在路上、死在荒漠裏,有人被喪屍咬傷,覺得自己不會死,潛意識說服自己不會變成喪屍,隐瞞被咬的事,跟着親友一起逃到荒漠,最終在沙漠公路上變成喪屍。”

“變成喪屍的人咬了更多的人,有動物和植物吸收了喪屍的血肉,逐漸開始變異,沙漠變得不安全起來。”

平英指了指地上的黑漬:“駐紮點成了逃亡人夜間休整的唯一場所。但逃亡的人太多了,駐紮點的面積只有那麽大,容納不了那麽多人。”

3、活死人

先前開口的女子額頭冒出冷汗,聲音帶着顫抖:“所以……他們殺掉了多餘的人?”

平英的臉上終于露出表情,那是種似笑非笑的,又極力忍耐的詭異表情:“他們有的被喪屍咬死,有的被同伴殺死。”

這條路上有多少人是真正死在喪屍口中,又有多少人是死在一同逃亡的人類手中。

幾個女人沉默下來。

過了一會兒,餘犀困惑地看着平英,問道:“什麽……是……喪屍。”

她沒有聽說過喪屍,也從來沒有見過喪屍。

咬傷?

喪屍會咬人嗎?

它為什麽會咬人?是想吃人類的血肉嗎?

餘犀的話說出來,沉寂的氛圍變得更加沉寂了,兩個女人一臉錯愕地看着她,一個大眼睛的女人奮力睜大雙眼,瞳孔中滿是吃驚。

平英也驚詫起來,布滿灰塵的面龐也掩蓋不住震驚的神色,她微張嘴唇,半晌組織語言說道:“……你,你以前生活在哪裏?”

生活在哪裏?

餘犀想了想,指指窗子外面說:“那裏。”

她說的模模糊糊,平英卻聽懂了:“荒漠裏?”

餘犀點點頭。

衆人臉上的神情微緩,生活在荒漠裏麽,一直生活在荒漠裏,沒接觸到外人的話是有可能不知道喪屍的存在的。

喪屍潮來襲後通訊中斷,很多偏遠地方的人來不及接觸到消息。

大眼睛女生解釋說:“喪屍是已經死了的人,但他們還可以活動,也叫活死人。”

喪屍可以說是沒有死透的人類,人類在死亡的最後一刻轉化成喪屍,變成喪屍的人類大腦大部分死亡,小部分異常活躍。

他們行動遲緩,視覺、嗅覺、聽覺等方面展現出遠超人類的敏感度。

他們以血肉為食,能在一定範圍內感知到活着的、沒有變成喪屍的活物的存在。

一旦被喪屍咬傷,變成喪屍的可能性為百分之百。

大眼睛女孩雙手交握在一起,抱住膝蓋脆弱的說:“千萬不要被喪屍咬到。”

餘犀聽得認真,比對喪屍和自己,覺得喪屍很厲害,問道:“喪……喪屍,會……死嗎?”

平英:“會死。只要砸碎喪屍的腦子,它們就會很快死掉。”

餘犀:“砸別的……地方”

平英:“砸別的地方不會影響到喪屍,即便半個身體被砸碎也不會受到影響。”

餘犀更加覺得喪屍厲害。

平英說着看向另一邊。

餘犀順着平英的視線瞥向沙榮腰間鼓鼓囊囊的地方。

她知道那是一把槍,一把她以前沒有見過的威力很大的玩意兒。

那個叫槍的玩意兒可以很輕松的打碎喪屍的腦袋。

餘犀心裏默默在喪屍的名字上畫了個叉,又在槍上畫了個圈。

荒漠的晝夜溫差很大。

喪屍全面爆發的第三個月,西北荒漠下了一場持續一個星期的暴雨。

雨水沖刷着黃色的細膩的沙子,在流失嚴重的沙面上積起一個又一個水坑。

暴雨結束的那天晚上,沙漠一夜之間覆了一層雪白色,水坑裏的水全部變成了冰。

有夜晚露頭喝水的動物幾秒鐘的時間內活生生凍成冰雕。

綠洲的樹木一夜之間掉光葉子。

那天晚上,荒漠裏凡是有人住的地方燈火通明,落單的人類憑借其他人留下的信號走到一起,紮堆一起取暖。

數不清的生命瞬息之間凍死荒野。

自那以後,荒漠裏的氣溫再沒正常過。

夜裏的氣溫會在太陽落山後的兩個小時後降下去,刺骨的冷意凍得人裸露的肌膚失去知覺。

平英拿起打火機點燃紙張,火紅中帶紫的焰火跳動起來,旁邊有個女人急忙攏起一小堆柴火,放在紙張上引燃。

打火機、柴火、煤炭甚至是紙張,所有人取暖物資都是路過駐紮點的人留下來的,以幫後來人度過難捱的夜晚。

窗戶邊上貼了一張紙,上面寫着進入駐紮點後需要注意的各種事項,排在最上面的一條就是幫駐紮點收集可燃物資。

很多人在離開前會收集物資放到駐紮點內。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來者是誰,但收集物資是駐紮點不成文的硬性規定。

每個人都必須遵守。

餘犀一目十行,勉強看懂上面說的什麽。

她把沒見過的字記在心上,打算找時間問問平英。

另一邊,沙榮一群人已經燃起火堆。

呂安遞給黑T男一瓶水。

這已經是他遞給黑T男的第三瓶水了。

呂安看着黑T男幹裂的嘴唇和黑暗中仍能看出隐隐泛紅的雙頰,忍不住說道:“邵子,你沒事吧?”

黑T男一口喝下去半瓶水,舔舔幹裂的嘴唇,搖搖頭有氣無力的說:“沒事,可能是白天中暑了,有些脫水。”

呂安聞言臉上擔憂的表情沒有收斂,他一年有大半時間跟随隊伍出門,算不上見多識廣,但也多少知道點什麽,隐約察覺到黑T男身上不對勁的地方,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麽,看見一旁冷眼盯着這邊的沙榮,嘴裏的話咽了下去,站起來說了句去廁所,借着火光開門走了出去。

再次回來時,他坐在了離黑T男最遠的位置,默默靠在牆邊,半眯着眼休息。

餘犀收回落在黑T男身上的視線,鼻翼輕微動了動。

那股難聞的氣味越來越明顯了。

她焦躁地深吸了兩口氣,喃喃說:“難……聞。”

平英沒有反應過來:“什麽?”

餘犀瞳孔發紅,認真重複說:“有股很……難聞的……味道,我……不喜歡。”

平英動動鼻子,聞到木材燃燒的焦糊潮悶的氣味,以為她說的是這個,沒有在意。

空氣中的溫度越來越低,女人們穿的不多,緊密的挨在一起仍然抵擋不住寒意,凍得瑟瑟發抖。

餘犀能聽見牙齒打顫的聲音和身體控制不住抽搐發出的極其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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