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透過玻璃車窗，歐辰毅看見那道纖細身影快步進了藥店。溫潤的面上神色依然波瀾不驚，修長手指輕輕敲打着真皮座墊，眸光緩緩流轉。然後?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麽，那雙湛黑眸子倏地暗了暗。那瞬間，郁郁的如同夏天午後?風雨欲來?時的天色。
不一會兒，肖婕從藥店出?來?，很快回到了車上。
“買什麽啊？”副駕駛座的陳碧青轉頭?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沒什麽。”肖婕提了下手中的塑料袋，淡淡笑道，“創可?貼和青草膏，有備無?患。”
說話間感覺有目光落在自己臉上，她微轉了下頭?，見另一側的歐辰毅正看着自己，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噙着慣有的溫和笑容，眼神卻幽深莫測，藏着看不清的情緒。
她抿了抿唇，轉頭?避開了那兩束莫名迫人的視線。
歐辰毅也很快收回了眸光，只嘴角的笑意也不覺淡了下去。兀自嘆了口氣，到底是他的疏忽，後?果卻要她來?承擔。
又無?奈，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還需努力啊……
大年初一，城裏雖然空曠清淨了不少，但是越往城郊去，路上的車就越多，一路上到處都是攜家出?來?自駕游的人。
歐辰毅的車載音樂裏幾乎都是和緩的鋼琴曲，陳碧青聽得昏昏欲睡，索性關了音響，轉頭?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肖婕聊天。
餘家明?專注開他的車。
許睿航則一如既往地安靜。肖婕有時候指着窗外跟他說那些路過的景色，小家夥聽得似懂非懂，等到遠遠望見金黃色的海岸線，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驀然又睜大了幾分。
“所?以那裏就是大海了，海裏面有很多水，還有很多的魚……。”
邊上遞來?一瓶礦泉水，肖婕擡起頭?，正對上歐辰毅含笑的眸子。
“潤潤喉。”
講解了一路，肖婕這會兒确實感到口幹舌燥，正要說“謝謝。”卻聽他口袋裏的手機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路上歐辰毅的手機響了好幾回，有給他拜年的客戶，有咨詢業務的當事人，還有幾個保險公?司的……
他掏出?手機，待看見屏幕上那串幾個月未見的數字時，薄唇不由微扯了一下，若有似無?的諷意在湛黑眼底一閃而逝。
随手點了下接聽，卻并?不急着開口說話。
兩端各自沉默片刻，最後?到底還是對方?耐不住氣，率先開了口，“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略顯威嚴的中年男聲?，帶着股難以忽視的迫力。
歐辰毅笑了一下，聲?音慢條斯理，“大年初一，您老連這個都不知道？”
“臭小子。”歐宗雄冷哼一聲?，“你也知道今天是初一！大過年的連個電話都沒有，你眼裏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瞧這話說的。”歐辰毅依然閑适地笑着，“好像老爺子您多期待我打電話似的。”
盡管打這通電話前已經做過思想準備，歐宗雄還是被他的态度氣得不清，恨道，“你少給我在這耍嘴皮子。”
清了清嗓子，語氣重了幾分，“我問你，你最近是不是找了個離婚的女人？”
老頭?子的聲?音一向洪亮，歐辰毅眸光一閃，大拇指幾難察覺地動?了一下，手機音量已經被調到了最小聲?。
“我的事，不用您費心。”
看來?傳聞都是真的了。
歐宗雄深吸了口氣，壓制着胸腔裏的怒火繼續問他，“你是不是還讓她住進城北的單身公?寓？”
“既然您都知道了，又何必多此一舉來?問我？”歐辰毅習慣性摸了下口袋，想起這是在車上，便沒有掏出?煙盒，只扯着嘴角道，“看來?最近的日子太閑了？怎麽，董事會那群老頭?終于不找茬了？”
“你小子想活活氣死?你老子是不？”歐宗雄真恨不得把手機砸過去，“聽別人講的時候我原本還有些不信。你玩什麽女人不好，找個離異還帶個拖油瓶的，你是不能生還是怎麽地，那麽上趕着給別人養兒子？”
歐辰毅眸色冷了冷，捏着手機的力氣大了幾分，嘴邊卻笑得輕巧，“我樂意。”
“你——”
歐宗雄差點把牙咬崩，咬緊下颚拍着胸膛努力平複了下呼吸，才從牙縫裏恨恨擠出?話來?，“我告訴你，你在外面想怎麽玩都随你。要真把那女人和不知道哪裏來?的野種?弄進歐家，除非踩着我的屍體?過去！”
“呵。”
歐辰毅低笑了一聲?，面上笑容愈發暖融，眼睛微微眯起，語氣依然閑适，“那建議您最好保重身體?。”
說完不顧他反應挂斷了電話。
車廂裏一片寂靜，氣氛莫名有些壓抑。
前排的餘家明?小心翼翼擡頭?看了眼車內鏡，不覺呼吸都小心了幾分。連旁邊一向話多的陳碧青在這通電話後?都老實地閉上了嘴巴。
後?排的肖婕不知道是否聽見了方?才的對話，只安靜望着車外的光景，晨曦給那張纖巧的側臉籠罩下一層薄霧似的光輝，愈發襯得膚色白皙，透明?地能看見底下細膩的毛細血管。
歐辰毅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在晨光中凝視她的臉，他沉默着，直到自己的手被一只小手輕輕抓了抓。
他低下頭?，看見許睿航漲紅的一張小臉。
“怎麽了？”反手握住他的小手，歐辰毅眸中已經恢複往日的溫和。
許睿航緊緊抓住他的手，小嘴輕輕顫動?。
“怎麽了小家夥？”歐辰毅低下頭?，将耳朵湊過去。
等了好一會兒都不見回答，歐辰毅幾乎要放棄的時候，卻聽耳畔傳來?聲?若蚊蟲的兩個字，“噓噓。”
稚嫩的聲?音并?不大，但是在寂靜的車廂裏，顯得特別清晰。
幾乎一車的人都怔住了。
歐辰毅最先反應過來?，他低頭?看着那張小臉，輕輕笑了一下，眼底暖煦地如同楊柳拂面，“家明?，靠邊停車。”
肖婕愣了一下，望見身側那道高大身影打開車門動?作利落地将航航抱下了車。
距離沙灘還有一段距離，這附近都是田地，歐辰毅一陣風似的把航航帶到了不遠處的一棵樹下，修長大腿掩蓋住了航航小小的身影，然後?他略彎下腰，大約是伸手幫航航解開了褲子……
“孩子都很聰明?呢。”
前排的陳碧青也看到了這一幕，感嘆道，“誰對他好其實他都能感覺地出?來?。”
說着語氣又有些不是滋味，“沒良心的小屁孩，枉我之?前那麽掏心掏肺地對他，這麽久了，連個屁都沒對我放過。”
哀怨的語氣直聽得餘家明?搖頭?失笑。
肖婕沒有接她的話，她的思緒還有些恍惚。航航居然開口說話了……還是對着歐辰毅……望着不遠處漸漸朝這邊走來?的那一大一小兩道身影，她的視線定定停頓了會兒，輕嘆了口氣才收回了目光……
這個海灘其實并?不算大，不過幾十公?裏的路程算是和城區距離相對較近，附近就是碼頭?，停車也方?便。他們到的時候海邊已經到處都是人，暖陽淡淡灑在金黃色的沙灘上，海水攜裹着沙子湧來?，卷起一陣又一陣的浪花，偶爾留下各種?各樣的小生物。
陳碧青第一時間脫下鞋子光着腳丫朝大海奔去，餘家明?幾乎是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後?，唯恐她摔了跌了。
算起來?這還是航航真正意義上第一次去海邊，上次還是和許一鳴一起去的鷺城，不過那時候的許睿航是被肖婕全程用背帶抱在懷裏的。
小家夥似乎有點害怕，又有點興奮，剛開始歐辰毅拎着他要往大海方?向過去的時候，航航吓得雙手雙腿張開緊緊纏在歐辰毅的大長腿上，看着就像只小樹袋熊。
歐辰毅幹脆讓他踩在自己的鞋子上，也不管鞋子會不會濕，就帶着他去追逐浪花，進進退退好幾回，許睿航終于玩出?了樂趣。漸漸地，歐辰毅就試着把他放下來?自己去追潮水，在浪潮襲來?的時候又把他提起來?，把航航樂得咯咯直笑。
之?後?又帶他在海邊撿貝殼和海螺，甚至給他找到了一顆海星。許睿航愛不釋手，抓着海星怎麽也不肯放。
岸邊有一排小店，歐辰毅給航航買了套鏟沙子的玩具，又買了些甘梅水果和鮮榨果汁，把吃的東西留給肖婕，自己則帶着航航去沙灘上堆城堡。
沙灘不遠處種?着一排高大的棕榈樹，樹下放着些鳥籠形狀的秋千，陳碧青眼尖地搶到了一個“鳥籠”，把背包和水壺往上面一扔，自己則興奮地加入堆沙堡的隊伍。
“一起來?玩啊。”遠遠還能看到陳碧青朝她招手。
陳碧青身旁正陪航航鏟沙子的歐辰毅也擡起頭?來?，遞了個笑容給她，襯着背後?碧海藍天，那張清俊的臉在人群中顯得格外突出?。
肖婕朝他們笑着搖了搖頭?，提着一大袋東西往秋千上一坐，主動?負起了看守行李的任務。
大年初一的天氣其實還是挺涼的，好在太陽十分給力，海風帶着鹹濕的氣息撲面而來?，陽光穿過棕榈葉子斑駁地落在臉上。肖婕擡手将垂落下來?的頭?發撥到耳後?，安靜望着他們玩耍的樣子，聽着海浪和人群嬉戲的聲?音，感覺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寧靜。
她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包裏的東西。
不遠處的三大一小正專注于堆城堡，于是她打開包包拿出?了早上藥店買盒藥，打開包裝掏出?小藥丸就着礦泉水把藥喂了下去。
雖然事後?吃藥不好，不過亡羊補牢還為時不晚。她清楚做了壞事就要有承擔後?果的覺悟，她是成年人，應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肖婕剛把藥吞下去，擡頭?卻見那邊的歐辰毅站了起來?，卷起的褲管露出?一截修長結實的小腿，挺拔的身形在地上落下一道長長的黑影。
他就那麽看着她，臉上的神色依然溫潤地讓人如沐春風，深邃眸中卻是幽深一片，像深海的漩渦一般。
那一刻肖婕忽然有種?錯覺，自己就好像是偷偷做了壞事被大人發現的小孩，這種?感覺讓她莫名心虛了一下。
可?是轉念一想，又不由地自嘲自己想太多，本就該這麽做，又有什麽好心虛的？
于是她淡定地朝他勾了下唇。
歐辰毅怔了一下，很快也遙遙朝她笑了笑，輕輕眯起眼睛，薄唇微抿，清冷地如同身後?的海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