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八 “如果你想走,大嫂,我幫你……
宋堰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的消息, 寶瑜也沒有再出門。
她就在寒春院裏,白日喝茶賞花,沒別的異常, 到了晚上,便點着燈抄賬本。除了第一天抄到了三更, 接下來兩日抄得并不晚,她也發覺了若是睡太晚會惹人懷疑, 是以只比平常晚了半個時辰左右。
含桃覺着自己許是想多了, 漸漸的, 也不再盯着這件事了。
宋堰離開的第三天,宋府來了個不速之客,是宋俏前世糾纏了半生的丈夫, 柳嘉容。
聽說柳嘉容登門來提親的時候,寶瑜極為詫異,因着前世,柳嘉容的求娶大概在半年之後,還是宋俏死皮賴臉地磨來的。柳嘉容形容俊美, 喜歡的也是美豔的女子, 宋俏雖然不醜,但是性格偏向飒爽, 平日裏的打扮也是爽快利落樣子的, 柳嘉容看不上她。
怎麽突然就登門了?
寶瑜暗自蹙眉, 她不想再理會宋家這攤子破爛事,但媒人提親是大事, 她又是宋俏的大嫂,不得不去。
一路上,寶瑜叮囑采萍道:“我昨晚上沒睡好, 身子不舒服,待會到了人的面前了,你看着我的眼色。若是我手指在膝上敲了三下,你就趕緊站出來,說大夫人的頭痛犯了,咱們回去,記得了嗎?”
采萍連連點頭:“記得了。”
寶瑜原本以為,柳嘉容的提親其實是個意外。從前宋俏總追在他後面,柳嘉容便嫌她煩,如今宋俏不追了,柳嘉容便又開始抓心撓肝她為什麽不追。男人的劣根性而已,提親也不過是場笑話,只要随便打發兩句,柳嘉容受挫了,自然會惱怒回家。
到了花廳後她才發現,事情似乎沒她想的那麽簡單。
裏頭好像是已經吵過了一架了。
遠遠地便聽見宋老夫人道:“你們柳家財大氣粗,柳公子又是一表人才,我們宋家配不上你們。這些聘禮什麽的,趕快拿走吧,俏俏不會嫁過去,你們也早點死了這條心,不要再來我家煩擾我們。”
柳嘉容跪在地上,一張俊美的臉上面色哀恸:“老夫人,我是真心想要求娶俏俏的,我發誓會待她好,此生別無二心……”
宋老爺也發怒了,呵斥道:“狼行千裏吃肉,狗走千裏吃屎,柳嘉容,你是什麽人,我們早就看透了,不要再說這些虛無缥缈的話。拿着你的破東西,趕緊給我滾,若不然,我就派人打你出去!”
寶瑜愣愣地,先是看了柳嘉容一眼,目光又掃過院外堆了滿地的紅木箱子,心中隐隐有了什麽猜測。
宋俏忽的站起來:“大嫂來了。”
屋子裏的人俱都往外看,柳嘉容也回過頭,面露驚喜之色:“大嫂?”
“你能不能要點臉?”宋正昀惱怒地上前踹了他一腳,“你和我們宋家有半點關系嗎,大嫂是你能叫的嗎?”
“我——”柳嘉容痛苦地閉了閉眼,沒再說話。
本想着默默地來,再默默地走,如今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寶瑜倍感不适,只能明知故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大嫂,你讓他走吧。”宋俏走過來抓住寶瑜的袖子,低聲道,“我不想再看見他了,一眼都不想。”
柳嘉容顯然也聽到了宋俏的話,肩膀顫了一下,眼眶也漸漸紅了。
“為什麽?”寶瑜反問,“你不是很喜歡他嗎,喜歡了那麽久。我看柳公子如今,也是誠心想要悔過的,俏俏,你應該高興才是。若是你現在答應他,以後定然是一段美滿的姻緣。”
“大嫂,您就別說笑了。”宋俏跺了跺腳,她停頓片刻,咬牙道,“你知道的,我現在恨他還來不及,怎麽可能重來一次。”
“為什麽不能重來?”寶瑜看着她的眼睛,笑着重複了一遍,“柳公子那麽真誠,他會對你好的。”
“……”宋俏錯愕地擡起眼,她似乎聽到了寶瑜話外的意思,心中咯噔一下。
“大嫂,你——”宋俏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她看了眼地上跪着的柳嘉容,又看了眼寶瑜笑盈盈的臉,一時間,心中堵了什麽似的,又覺得心虛得很。這種心虛是她從前沒有體會過的,寶瑜在問,既然我都能原諒你們,為什麽你不能重新原諒柳嘉容?
又或者是,既然你無法原諒柳嘉容曾經犯下的錯,憑什麽要我原諒你們?
宋俏不敢再看寶瑜的眼睛,她擡手摸了摸自己心口的位置,艱澀地咽了一口唾沫。
“俏俏。”柳嘉容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站起來了,他緩慢地走到宋俏的面前,嗓音低啞,“我知道我從前做過錯事,給了你很大的傷害,但是俏俏,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不是從前的那個柳嘉容了,我不會再讓你受欺負,我們好好的好不好?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取來給你,就像從前你希望的那樣,我們兩個,再生幾個孩子,過最痛快的日子——”
柳嘉容說着,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花廳裏的其他下人聽在耳裏,許多已經被感動了。
唯獨宋家人,柳嘉容越說,他們的臉便越白。現在對柳嘉容的厭惡有多深,羞愧與自責就有多深。
這些話,他們對寶瑜也曾這麽說過。
只不過當時,沒有誰覺得不對。
“好了。”宋俏實在忍不住打斷他,“過去的事就過去吧,我不在意了,該報的仇我都報完了,愛也沒了,恨也沒了。以後就各自歡喜吧,我現在看見你就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柳嘉容,你還想讓我再痛苦一輩子嗎?”
“……”柳嘉容震驚地看着宋俏,沒聽懂她在說什麽似的。
宋老爺尴尬地咳了一聲,他擔心再留柳嘉容下去,還會出別的岔子,趕緊呵斥了一聲:“一派胡言!來人,将柳公子給我請出去!”
話音落,幾個小厮急忙上前架住柳嘉容的肩膀,将他連帶着聘禮和媒婆一起趕出了宋府。
……
花廳裏,寶瑜靜靜地坐着,小口抿一盞茶。
下人已經屏退,屋子裏安靜得過分。
一直過了許久,都沒有人說話,宋老夫人局促不安地坐着,不時看一眼寶瑜的方向,想開口,但又張不開嘴。宋老爺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鞋面,他前幾日似乎着了涼,如今又上火,隔一會就要重重地咳一聲。
宋俏眼睛紅紅地坐在寶瑜的旁邊,不時用帕子抹一把鼻子。
就連一向最話多的宋正昀,如今也是煩躁不安,只是低頭坐着,兩只手抓進頭發裏,雙眼緊閉。
“還有事嗎?”寶瑜放下茶盞,淡淡問,“若沒有,我就回去了?”
“寶瑜——”宋老夫人率先開口,低低道,“從前的事,我們對不住你。”
寶瑜笑了笑:“不必再道歉了,我已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宋老爺問:“寶瑜,你之後,有什麽打算嗎?”
寶瑜垂着眼,抹了抹裙擺上的褶子:“不是說好了留在宋家,和你們一起過安生日子嗎?”
“這不是你的本意。”宋正昀忽的擡起頭道,“大嫂,我們如今知道了,你并不想和從前一樣了,從前的心願,也不再是你現在的心願。大嫂,你有什麽打算,和我們說說,好不好?我們幫你一起。”
寶瑜仍然只是笑着道:“沒什麽。”
她不會因為一時的心軟,将自己的計劃說出來,給他們堵自己後路的機會。宋家人不可信,寶瑜心中牢牢地記着這一點,所以不管他們現在的姿态擺得如何低,說得如何的情真意切,她都不相信。
她只信她自己。
宋老夫人和宋老爺對視一眼,在對方的眼裏看出了同樣的情緒,他們都明白寶瑜的躲避。
他們沒有抓住重生回來後的機會,他們自以為是做的那一切,只把寶瑜推得更遠了。
“好了。”宋老夫人勉強地笑了一下,“寶瑜也累了,快回去休息吧,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宋俏紅着眼,站起身道:“大嫂,我送你回去吧。”
寶瑜抿了抿唇,沒有拒絕。
寶瑜感覺到宋俏應該是有話對她說,不過回寒春院的一路上,宋俏默不作聲的,愣是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眼看到了院門口了,寶瑜轉身道:“我回來了,你也回去洗把臉吧,別哭了。”
宋家的這些人中,若是要分出個三六九等來,寶瑜最信任的,其實是宋俏。
前世,她們之間并沒有什麽大的過節。宋俏起初不喜歡她,多次出言不遜,但是沒多久就嫁人了,寶瑜知道她的心性,她這人刁鑽,但更多是被寵壞的小女兒習氣,寶瑜不喜歡,卻也不太放在心上。
後來宋俏在宋家過得不好,小産時寶瑜幾次前去照顧她,也算是共患難過,結下了一份情誼。
“大嫂……”宋俏忽的上前一步,拉住寶瑜的手,“我明白你今天的意思了。”
她說着,大顆的眼淚往下落,砸在了兩人交握的手背上。
寶瑜低頭看了眼,問:“我什麽意思?”
宋俏低聲問:“我們變成你的束縛了,是嗎?”
“你到底想說什麽?”寶瑜道,“如果你想說,你們是為了我好,那就不必了,我都知道了。”
“如果你想走。”宋俏湊近她,“大嫂,我幫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