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五 宋堰輕笑了聲:“她不會輸的……
溫熱柔軟的手指碰觸在額頭上, 宋堰看着寶瑜近在眼前的笑臉,半晌沒緩過神來。
“啊——”他耳根難得紅了,故作鎮定地又将賬本翻了幾頁, “你要吃東西嗎?”
寶瑜知道了宋堰的意思。他和宋正昀之間有過節,不肯去服這個軟。宋堰這人性子硬, 她就算再軟磨硬泡下去,也沒什麽辦法, 說不準還會引得他懷疑。
寶瑜幹脆就此收手:“不吃, 你繼續做你的事吧, 我下去看看。”
宋堰“嗯”了聲。寶瑜在這實在擾亂他的心神,她的熱情還讓他的心蠢蠢欲動,宋堰擔心自己不會再只滿足于和她保持這樣的關系, 寶瑜說要走,宋堰雖然不舍,但是也沒有留。
“你要是有什麽想吃的和玩的,就和夥計說,讓他們去做。”宋堰叮囑, “別委屈了自己。”
寶瑜含笑道:“知道了。”
她說完, 推門出去,脫離宋堰視線的一瞬, 臉上的笑便落了下來。
寶瑜掏出帕子擦了擦剛才碰過宋堰的手指, 邊思忖着, 邊順着樓梯向下走。
宋堰将那本賬當成命根子,在糧鋪的時候就眼也不眨地守着, 走了後也得鎖在小櫃子裏,鑰匙只有他和最信任的賬房有。她若是想拿着這本假賬威脅宋堰,唯一的方法就是在宋堰不知道的時候, 将賬冊重新謄抄一遍,再蓋上宋氏糧鋪的騎縫印。
但是那本三指厚的賬冊,她就算不吃不喝地抄,也得一個日夜,怎麽可能瞞得過宋堰呢?
“大夫人,您怎麽下來了?”剛轉過樓梯的彎兒,寶瑜便聽見樓下有人喚她。
擡頭一看,是糧鋪的新任掌櫃,叫吳啓亮,是宋堰剛從總鋪調任過來的。前世的時候,這個吳啓亮一直跟在宋堰的身邊,很受他的信任,最後寶瑜死前,他好像已經坐到了骠騎校尉的位置。但現在的吳啓亮還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三四歲。
“門口怎麽亂哄哄的?”寶瑜扶着扶手,往外看了一眼,“什麽人在鬧事嗎?”
吳啓亮道:“沒人鬧事,就是在理賬。武陵那邊的一位掌櫃千裏迢迢趕來了,要将這半年的所有賬目都清一遍,帶了好多的票據來,賬房先生焦頭爛額的……”
寶瑜道:“我也去看看吧。”
“看看?”吳啓亮有些詫異。
他對這位大夫人也有些了解,嫁到宋家一年了,也沒見她管生意上的事。這次來店裏,夥計們只當大夫人是家裏待得無趣裏,出來耍耍。
寶瑜忽然說要去看看賬面,吳啓亮以為她是覺得好玩,笑着勸阻:“大夫人,都是些無聊的數兒,沒什麽意思,您要是無趣了,隔幾間店面是一家首飾店,您去那看看?”
“你不信我?”寶瑜笑道,“我家裏以前也是做生意的,賬本子我從小就摸,你們有哪裏算不明白的,我給你們指點指點。”
“……”吳啓亮按了按額頭,他自然不信寶瑜的話,覺得為難,但也沒法再攔着她了,便道,“行吧。”
寶瑜走去賬臺,見周遭圍了五六個人,應該都是武陵那邊來的人手。
三個賬房先生的算盤敲得噼裏啪啦響,不知道是熱的還是急的,順着太陽穴向下淌汗。
見着寶瑜來,武陵的那幾人奇怪地瞟來一眼,随後竊竊私語一番,看着寶瑜的眼神也帶上了調笑的意味。
一個字最高,長得也黑黢黢的男子問:“這是你們的大夫人?看着過于年輕了些。我記着你們家宋大爺,不是都四十好幾了嗎?”
吳啓亮笑呵呵道:“我們大夫人年輕。”
“過于年輕了點,也就十七八歲?”那人又道,“剛才見着你們宋東家,也十五六歲的樣子,這母子倆,都能做姐弟了。”說着,他就笑了起來,周圍的幾人也跟着笑。
他說這話太輕薄,吳啓亮已經不太高興,但是武陵的這家米鋪是他們的大主顧,也不能因為這幾句言辭上的不快就撕破了臉,他返過身來勸寶瑜:“大夫人,這邊太嘈雜,我帶您去別的地方坐坐吧?”
“說好了來看看賬的,走什麽。”寶瑜臉上倒沒有不快的神色,她站在賬臺的一側,将一摞票據翻了幾翻,問,“若忙不過來,将賬冊給我一本,我來算。”
那個黑黢黢的領頭的男子叫李城,看見寶瑜說要算賬,嘴角咧得更大了:“女人家家的,算什麽賬啊,還是趕緊回去打掃房子,孝敬你公婆的要緊。我們這已經忙得腳打後腦勺了,大夫人就別來添亂了。”
“你倒是挺瞧不起人的。”寶瑜笑,“你本事很大?”
她這麽問,李城的面子也下不來了,粗着聲音道:“反正比你大。”
“倒是好笑。”寶瑜問,“你除了嗓門大些,長得黑些壯些,還有什麽本事?若論做家事,管內院,你定然比不過我。若論做生意,招攬客人,算賬,你又比得過我嗎?你怎麽知道你比得過我呢?你第一次見我,連我有什麽本領都不知道,就敢口出狂言,這不能說明你多厲害,只能說你這人心胸小、眼界窄,還狂妄自大。”
“……你怎麽說話的!”李城惱羞成怒,抓起一本空白的賬冊扔到寶瑜的面前,“好大的口氣,行,那你就來算算!你若是算得比李賬房還快,我就服了你,若是沒有,你就早點回你的宋府去。”
吳啓亮站在一旁,讪笑着想打圓場,但是寶瑜先他一步,将賬冊和一把票據都抓到了手裏:“那便來試試。”
宋堰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了樓,就站在幾步遠之外。
“……”吳啓亮回頭看見他,急忙走過去問,“東家,您看這事怎麽處理?”
宋堰的眼盯着寶瑜撥打算珠子的側影,眼神驚訝中摻雜幾分欣賞,半晌,淡淡道:“随她去。”
“若是輸了怎麽辦?”吳啓亮小聲問,“那李城性子急,還得理不饒人,大夫人輸了,怕是又要出言羞辱。”
“你不了解她。”宋堰輕笑了聲,“她不會輸的。”
上輩子,寶瑜兩年後接管生意和內宅事務,做了宋家快十年的當家主母,做事幹淨利落,從沒出過一絲差錯。就連老夫人那麽苛刻的人,也挑不出寶瑜的錯處。而在算賬這方面,整個宋家,也只有宋正昀強過她,就連他自己,宋堰想,他也是比不過寶瑜的。
只不過,寶瑜性子柔和,最不喜歡和人争執,也不愛出門。
像今天這樣當衆與人争執,還立下賭約,宋堰倒是第一次見。
他也不急着上樓了,就靠在扶手處,遠遠地盯着寶瑜瞧。
李城也盯着寶瑜的一舉一動。
最開始時他嘴角還挂着嘲諷的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但漸漸地,看着寶瑜纖細手指在算珠上飛舞,連影子都有些模糊,賬冊翻頁的速度也比旁邊的李賬房幾乎快了一倍,他的笑便挂不住了。
“她算得對嗎?”李城用手擋着嘴,低聲問旁邊的夥計,“怎麽那麽快?”
夥計搖搖頭:“……不知道。”
李城眯着眼,他看着寶瑜鎮定的神情,又比對了下李賬房汗涔涔的鼻尖,心中有了定論,小聲道:“肯定是裝的,這女人也是有意思,不服輸。行,看她待會怎麽收場。”
李城的話,寶瑜自然也聽見,她沒理會,專注手頭的賬面,又過了兩刻鐘,她算完最後一張票據,擡手搓了把算珠,随後将賬本丢在李城的胸口:“看看對不對吧。”
寶瑜算的是李賬房已經算過的賬,算得對不對,一比較便知。
“趕緊把賬本拿出來。”李城驚疑不定,催促着旁邊的夥計找出李賬房的賬本,飛快翻到最後一頁,愣了一瞬,笑了,“大夫人,您這算得不對啊,差了五十七兩銀子呢。”
吳啓亮一直在旁邊看着,聽見李城的話,也慌了,趕緊接過來看,果真,最後的結果差了五十七兩。
“大夫人……”吳啓亮猶豫着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李城大笑道:“李賬房做了二十幾年的老賬房了,不可能出錯的,大夫人,你還是年紀太小,沒見過什麽世面,說話才那麽沖。今日你雖丢了臉,但是也長了個記性……”
寶瑜淡淡打斷他道:“這筆票據進進出出,中間有三個地方算起來很容易出錯,我已經用朱筆标注出來了,你們再比對下吧,看看到底是我對了,還是李賬房對了。”
李城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翻開寶瑜的賬本,又将李賬房的賬本翻到了同處地方,果然,朱筆标注的那三處,有兩處兩本賬冊是不一樣的。
李賬房也放下了手裏的活,過來查看,半晌,臉上流露出嘆服的神色:“果然,果然是我錯了!”
“不對吧?”李城急躁道,“你再看看,你年級長經驗足,怎麽會錯?”
“不用看了,定是我錯了。”李賬房嘆道,“沒想到大夫人竟如此缜密,若不是大夫人提醒,這兩處錯誤,我怕是難以發現啊。”
李城的臉色一時間極為難看,寶瑜笑了下,将手肘放松地搭在賬臺上,問:“你服了嗎?”
“行,大夫人果然不同凡響。”李城也算個大丈夫,願賭服輸,真的給寶瑜彎身鞠了一躬,“我李某人拜服了。”
衆人的視線都聚集在李城的身上,包括宋堰也看了過去。
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寶瑜的右手悄悄地伸到了袖子底下的那摞票據上,将最頂上的那張價值兩千兩的票據,悄悄地揉皺拿走,無聲撕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