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曲週被傅星河一句反問吓得一哆嗦:“罪臣句句是實, 那白布條應該是什麽暗號,罪臣跟蒙面人說完之後,那人十分激動, 馬上就走了, 連剩下的錢也沒給。”
錢帛動人心,曲週一時愛財, 等蒙面人獰笑着離開之後, 才意識到他是不是卷進一場謀反當中,冷汗直冒, 錢不錢的完全不敢想。
“革職收監,聽候發落。”孟岽庭摩挲了下拇指, 按曲週的意思,州府裏還有另一波內應, 裏應外合。
內應原本打算中午尋機進議事廳,挂白绫,但誰知孟岽庭整整一個中午都在屋子裏, 吃飯也沒離開。如果反賊的計劃再完善一些, 他的午膳裏會被下藥, 令他四肢無力, 無法脫逃。
倘若君臣盡數被壓在議事廳底下,江南官場翻天覆地,北邊京城争奪皇位。而這條白绫,可能就是為了給“廢太子”沉冤昭雪——
兩年前孟岽庭濫殺無辜,逼得索大人懸梁自盡, 如今君臣被一根系着白绫的大梁覆滅,是索栾厲鬼索命,蒼天有眼報應不爽。
再接下來, 打着廢太子的旗號,做什麽都師出有名。
可惜,這一切都被傅星河無意中攪和了。
幕後之人的用意不難推測,李霄征反應過來:“進出議事廳的人就那些,把挂白绫的人找出并不難。”
他暗暗心驚,幹這件事的人一定是陛下心腹,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挂上去。
背叛一詞,多令人寒心吶!
孟岽庭“咳”了一聲。
傅星河:“是本宮挂的。”
“娘娘!”傅雲旗急了,小妹怎麽什麽事都敢往身上攬,那麽高的橫梁,十個傅星河疊羅漢都上不去。
孟岽庭面不改色:“貴妃說索栾死在議事廳,挂條白绫,正好測一測述職的官員裏,誰心裏有鬼。”
這個理由勉強能糊弄,就是也太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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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霄征心裏門兒清,主意是貴妃出的,白绫是陛下挂的,難怪下午陛下向他要白绫,是怕他們把目光放在白绫這條線索,以免誤事。
“把州府下人都集中起來,查一查誰會輕功,特別是廚房雜役和議事廳灑掃雜役。”孟岽庭眸色微涼,“至于議事廳,也沒必要重建,留着警醒江南,紙醉金迷勞民傷財者天不可恕!”
孟岽庭把州府仆役和活捉的刺客分別交給李霄征和傅雲旗處理,算是對後者能力的考驗。
傅星河拍拍大哥的肩膀,“加油。”
上次武舉傅雲旗輸了,今天就相當于重啓最後一關,這回陛下不守擂臺,改為驗收傅雲旗的抓奸細能力。
兩軍交戰,別的都缺,奸細不缺。
孟岽庭把傅星河扯走:“謀反的事還笑,沒心沒肺。”
傅星河眉眼彎彎:“陛下也認為是一群烏合之衆,不是嗎?”
弓箭手刺客一通操作下來,連一個大臣都沒傷着,這尚且可以說成保存實力,但是孟岽庭中午沒出議事廳這事,居然也沒人禀告給幕後之人,這也太虛了。
整件事中,貢獻最大的是倒塌的橫梁,但這是兩年索栾的功勞。
孟岽庭板着臉,吓唬道:“真以為朕一丁點都不懷疑你?”
他似真似假道:“貴妃身上的疑點,比任何人都多。”
傅星河笑容一頓:“那你中午倒是別吃我做的飯,不要我下毒了?”
孟岽庭一下子被堵回去,啞口無言。
傅星河淡淡陳述:“午膳送進議事廳,我卻進不去,只能餓着肚子。”
孟岽庭知道傅星河八成在開玩笑,但還是心頭一緊,想讓李霄征把吃進去的吐出來。
“中午沒吃?”
傅星河:“沒吃。”
孟岽庭急了。
傅星河補充:“沒和陛下一起吃。”
孟岽庭的心一下子飄起來,晃晃悠悠的,随即明白傅星河的意思——貴妃第一次給朕做飯,是兩菜一湯的家常菜,充滿了平常夫妻柴米油鹽的溫馨味道,但貴妃本人卻被拒之門外。
朕中午到底在想什麽?就為了掩飾眼底的青黑?有什麽不敢給傅星河看的?
孟岽庭看了一眼傅星河,發現她并沒有生氣或是如何,心裏反而更愧疚了。
傅星河戳戳孟岽庭的肩膀:“想什麽呢,我來之前叫了飯菜,都快涼了,趕緊去吃。”
孟岽庭鄭重地看着傅星河,握着她的手保證:“朕以後一日三餐,都和你一起吃。”
傅星河:“當真?”
孟岽庭:“君無戲言。但是做飯的事交給禦廚就好,你不要累着自己。”
傅星河點頭,目露感動:“嗯。”
孟岽庭心髒被揉了一把,又酸又甜,傅星河真聽話啊。
今天患難相扶,貴妃是不是喜歡朕了?
孟岽庭高高興興地假設,沒注意傅星河也勾起了嘴角。
禦廚早已做好了一桌菜,陛下和貴妃回來時,恰好擺上桌。
傅星河掃了一眼,飯菜都沒有問題。
盡管反賊不成氣候,但是傅星河擔心有漏網之魚,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孟岽庭的武功不須說,卻沒法辨別毒性,最好入口的東西都由她檢查一遍。
但是孟岽庭太忙了,往往傅星河睜開眼睛,他已經悄無聲息地起床很久了。
系統的事不能直說,傅星河只能美人計和苦肉計雙管齊下,果然,孟岽庭馬上承諾三餐一起吃。
挺上道的,不用她多費口舌。
孟岽庭讓秋醉寸步不離她,其實她更擔心孟岽庭。
明知不會怎麽樣,仍然擔心。
傅星河夾了一顆炸花生,心裏念了一句“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古人文章,很符合當下。
傅星河抱着憂國憂民的高尚情操,心滿意足地入睡,以至于夢中她還夢見自己成為一代女俠,腳踢貪官,拳打土匪,遇山石破天驚,遇火召龍布雨。
孟岽庭吸着氣把傅星河的腳從自己小腹下離開。
他盯着傅星河罪魁禍首的腳腕,蹬人挺疼的,半晌,輕手輕腳地起床,十分需要一個冷水澡。
傅星河成功将炙熱的火焰澆滅,夢裏翻了個身,然後醒了。
她摸了摸一旁的空床,等等,孟岽庭呢?
她睜開眼睛,看了下全黑的天色,疑惑浮上心頭。
傅星河裹着被子下床,倚在窗前,看見在庭院中冷靜的孟岽庭。
她一醒,秋醉馬上被驚動。
“噓。”傅星河食指抵着唇珠,嫣然一笑,“我看看他能呆多久。”
月色如練,灑在孟岽庭手裏的青白劍刃上,月影刀光,破風無聲,比聞雞起舞還勤快。
傅星河撐着下巴,笑吟吟地看着,微風撩動額前的青絲,夜色讓人目光專注,天地間只能看見一個人。
暴君好像不太懂其他發洩渠道,傅星河拉下系統紅色警報看了一眼,幸好,本宮也不打算告知。
秋醉無聲地退到一旁。
一刻鐘後,傅星河喉嚨有些癢,輕咳了一聲。院中人立刻收劍,帶着幾分倉皇看來。
孟岽庭夜間視力極好,他能看見窗前桂樹上飄落的一點小花,以及桂樹後面傅星河嘴角的笑意。
孟岽庭一躍上前,手裏的劍是冷的,呼出的氣熱度驚人。
“回床上去。”孟岽庭擡手,意識到自己手涼,沒碰傅星河,說完就“啪”一聲幫她把窗戶關上了。
傅星河猝然面壁,嘆了口氣,難怪陛下一把年紀都沒有老婆。
傅星河囑咐秋醉給孟岽庭端一碰熱水,等他進來先把手燙一燙。
一夜再無夢。
翌日,李霄征和傅雲旗都有進展。
州府裏的內應是後廚砍柴的一個老頭,他本來準備給廚房用水下毒,但是傅星河突然光顧大廚房,擾亂了計劃。他也跟掃議事廳的老黃換好了差事,準備趁機将白绫藏匿在橫梁上。
兩年前正是他幫助索栾上吊,也因此提前知道廢太子這一條繩上的人都要落水,不敢暴露他是索栾的親兵,隐姓埋名跑了。
因緣巧合,他又結實了一幫被斬殺官員的後代,素日一群纨绔子弟最是不甘,對當今聖上恨得牙癢癢。
過去的生活只有彼此懂得,這些人經常聚在一起回憶當年紙醉金迷,越想越是悲憤,老頭喝醉之後,無意間提到了索栾死前想要議事廳陪葬的想法。
清醒的人頓時動起腦筋,對啊,原本該在議事廳指點江山的人是他們的父輩祖輩,憑什麽換成現在這幫人?
一個計劃應運而生,只是團體內對于什麽時候動手意見不一。
有的人說砸死一個算一個,有的人想幹一票大的,烏合之衆拉拉扯扯一年,直到天子巡視杭州。
突然有人用激将法推了一把,提議一網打盡,到時各個官位都有空缺,你們一個蘿蔔一個坑。
所有人頓時上腦,一致同意,也不想想,死了的官員位置讓出來,誰給他們頒布任命?
事成之後,承諾他們官職的人登上皇位,可還看得起這一群纨绔?
李霄征連夜順着口供,和傅雲旗一起帶兵把那夥纨绔老巢端了。
纨绔們七嘴八舌地拼湊出給他們提供弓箭手的人的樣子。
李霄征笑了:“這人陛下可有印象?”
孟岽庭毫不猶豫:“沒有。”
傅星河倒是聽明白了:“是個女的吧?”
她大方道:“李将軍你繼續說,要趕快抓到人才好。”
李霄征看了一眼孟岽庭,幸災樂禍道:“之前廢太子在杭州的時候,有個商人隔三差五進獻美女,說是整條運河沿岸的絕色姝女都被他網羅而來都不過分。當官的不一定懂經商,廢太子大喜,就把運河營運權交給了他,從中分利。”
這個商人姓周,借此排擠其他船隊,餓死無數人,飽了自己一個,一躍成為江南首富。
孟岽庭奉命來杭州辦案時,也是讓欽差隊走在後頭,先潛入杭州,把關系網摸透了,整條線上一個也跑不掉。
其實就少不得跟周老板打交道,周老板對這個後生很是欣賞,言語之中還想招他入贅。
孟岽庭直言自己有家室,但是周小姐找到他說,可以先休妻再入贅。
孟岽庭十分無語,直接把她請出去。
周小姐覺得這人十分不識好歹,不過是皮相好,正想使一些強硬手段,突然間,杭州城讓人包圍了。
領兵的是李霄征,而彈指間令周家大廈崩塌的正是孟岽庭。
李霄征道:“周小姐将周家萬貫家財全部充公,包括此前沒有沒官府繳收的幾處藏銀點,只求陛下饒她和母親一命。”
傅星河挑了挑眉,但笑不語。
孟岽庭解釋:“輕者抄家革職,重者人頭落地,廢太子帶頭強搶民女,女眷不好區分來源,因此不在此列。”
百足之蟲至死不僵,周家家大業大,周小姐主動供出幾個金銀藏匿點,就意味着還有其他藏匿點。
孟岽庭一直派人盯着周小姐的去向,直到周小姐攜母親出海,遇到暴風行蹤不明。
如今她不僅回來了,很大可能還勾結了外敵。
茫茫海中,不少小國對大熙的富饒日夜觊觎,但是除非大熙遇到毀滅性的打擊,大熙的國力它們永遠無法匹敵。
江南重要官員全部空缺,天子出事,京城群龍無首各起争端,算不算毀滅性?
李霄征還要憶苦思甜,說說陛下當初如何卧薪嘗膽,被孟岽庭飛去一個眼刀。
“閉嘴做事,去哪兒找心裏有數吧。”
李霄征收斂不正經:“知道。”
他們早在一年前就發現了一處周家銀子的藏匿點,禀報上來時,孟岽庭決定放置,以此為餌,看看有沒有魚上鈎。
周小姐要在江南活動,這次失敗了,花費她大筆錢,現在定然缺錢,說不定會去挖。
傅星河對江南之事了解不多,便沒有出聲,等孟岽庭把所有事情安排好,才給他遞了一杯茶。
傅星河揶揄道:“傅小姐和周小姐,同樣靠家裏蔭庇,觊觎天子,犯下大錯,怎麽陛下只殺傅小姐?”
差點掐死她。
孟岽庭喝口水被嗆,傅星河這歸納能力……
他想說,當初周小姐畢竟沒有犯下實質錯誤,你傅星河是真的給朕下藥還成功了。
他直覺這個回答不行,字斟句酌,怕傅星河不滿意,就聽傅星河轉進如風:“你不用思考,本宮告訴你,因為傅小姐沒有周小姐有錢。”
孟岽庭:“……”瞎他媽扯。
你是不是傅小姐還兩說。
傅星河傷心:“我和周小姐同樣運河起家,陛下對我全額沒收,對周小姐卻指間漏沙。”
孟岽庭頭痛:“朕還你。”
傅星河喜滋滋地伸出手。
孟岽庭拍了她手心一下,握住了,沒好氣道:“待會兒讓秋醉給你。”
兩人在小花園散了一會兒步,看見黃太醫背着藥箱匆匆而過。
傅星河打了聲招呼:“黃太醫去哪呢?”
黃太醫行了禮,道:“方才府尹大人說夫人不舒服,我去看看。”
這幾天孟岽庭住在州府,劉府尹也搬進來,随時聽候差遣,孟岽庭允許他把媳婦一塊接來。
傅星河眼珠轉了轉,她今天見過劉夫人,看着臉色不錯,請黃太醫而不是姜太醫,是不是府尹夫人有喜了?
“黃太醫去吧。”
她跟在後頭,大有湊熱鬧的嫌疑,最近生活太打打殺殺,需要一點喜事。
不知道昨天議事廳倒塌的巨響有沒有影響到劉夫人,傅星河心裏盤算着,要是劉夫人受驚了,等本宮的錢批下來,要好好給她壓壓驚才行。
當然,如果能不用本宮的錢就更好了。
傅星河慢慢溜達到門口,正好見劉大人一臉喜色,正央着黃太醫多說點醫囑。
黃太醫有些煩,他都當着二人的面說兩遍了,但是他想起自己給陛下說了三遍,頓時熄火,這些首次當爹的人腦子不行。
他恨不得用藥箱子砸劉大人的頭,道:“你媳婦都記住了,你記得前三月……!”
傅星河及時捂住了陛下的耳朵。
前三個月不得行房,劉大人立馬點頭:“我記住了,記住了,謝謝黃太醫,慢走。”
秋醉跑着過來,手裏是一個盒子,打開裏面放着一疊銀票。陛下剛才命她去取,這份銀票其實一直在她手裏保管,沒有被收走。只是陛下沒有點頭,銀票在哪都一樣,主人已經不是傅星河。
“娘娘,你看。”秋醉難得露出笑顏,畢竟是一起賺的錢,終于解封了。
傅星河伸手,但另一只手比她更快,盒子倏地一空。
孟岽庭把銀票塞進懷裏,“朕反悔了。”
傅星河手指一僵,人幹事?
孟岽庭輕笑一聲,低下頭附在她耳側:“為什麽太醫沒對朕說那句話。”
“因為貴妃已經滿三個月了。”他自問自答。
傅星河:“……”不該看湊熱鬧的,熱鬧是他們的。
孟岽庭看着呆若木雞的傅星河,很滿意。貴妃明明什麽都懂,非要伫立绮窗,看他舞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