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不得不說再見
柳小妖離開晴夜的時候，沒有和他告別。在她走之前的那一晚，她用自己的內丹給晴夜吸了一次毒，就像萬年前一樣。她滿含深情地望着晴夜，只希望他能活得長一些，再長一些。
她突然消失在自己的生活裏，來匆匆去匆匆，就像一場夢。仿佛先知一般，晴夜心裏十分肯定，她一定會回來，在他離開之前，他們一定能再見最後一面。他每天在家中讀讀書，照顧照顧柳小妖心愛的花，并沒有那種愛人棄我而去傷心欲絕之感。
在一個雨夜，柳小妖推開那間竹屋的門。晴夜已經躺在床上，準備去會周公。冷風灌進被子裏，他不由得蹙了蹙眉頭。
柳小妖坐到床邊，看着晴夜蒼白的臉，想要伸手去摸，卻又怕把他驚醒。
仿佛心有所感，晴夜皺了皺眉，竟慢慢睜開眼睛，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棄我而去，總有一天會回來。你養的花，我都照料的很好。”
柳小妖扶着晴夜坐了起來。她背脊靠在床頭，晴夜靠在她懷裏，一切仿佛都反了過來。“我說過不再讓你受苦。”柳小妖不讓晴夜看到自己的淚，卻将淚灑在他散在身後的長發上。一滴滴晶瑩的淚珠隐沒在黑發裏，也許也藏進了晴夜的心裏。
晴夜握住柳小妖的手，她的手很涼，也許是因為冒雨趕回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害怕。他笑着說：“倘若受苦是與你相見的代價，我倒是寧願受苦。”
“可我舍不得啊。”柳小妖輕吻了一下晴夜的臉頰：“我只想你能好好的活着，即便你的生命裏不再有我。”
“若是沒有了你，那還有何樂趣。”晴夜坐直了身子，側轉過頭看着柳小妖：“你我二人早已被月老用紅線生生世世牽到了一起，即便相互讨厭，也逃不了、躲不掉。”
柳小妖笑了，比起瞿白，眼前的晴夜更加會說情話。她的一雙眼睛漸漸染上一抹粉色，一股淡淡的香氣飄進鼻孔，晴夜迷迷糊糊躺倒在她懷裏。
‘我深知你心中所想，卻也更了解你世世輪回有多痛苦。晴夜，原諒我幫你做這個決定。’柳小妖吻上晴夜的唇，将內丹送進他體內。她只希望，他能活久一些，能夠等到她從昆侖派回來。卻不知道，秋夜白已經等在這間竹屋門口。
妖毒太烈了，柳小妖盡力讓自己的內丹在晴夜的五髒六腑中游走，極力想除掉他身上所有的妖毒。
“你夠了！”秋夜白幾乎是闖進了屋子，運功将晴夜身體中的內丹逼回到柳小妖口中。他的眼睛裏仿佛在噴火：“再救下去，非但他不會活，你也會灰飛煙滅！”
“你憑什麽不許我救？”柳小妖幾乎是在吼，奈何死死被秋夜白拽住，再也不能靠近晴夜。她猛咳了幾聲，有血順着她的嘴角流了下來。擡起手臂，随意用手背擦了擦，一雙眼睛緊緊盯着秋夜白，恨恨地道：“你又來了？”
“是，我又來了。”秋夜白避開柳小妖那雙滿布悲傷的眼睛，強迫着她與自己雙掌相對，好一陣子，柳小妖的臉才恢複正常。她低垂了眼睑，終是道：“多謝。”
秋夜白微一點頭，右手成掌，就要去拘晴夜的魂。
柳小妖突然擋在中間，雙臂平平伸出：“求你。”
只這兩個字，秋夜白怔了怔，便将雙手負到身後，卻道：“即便是我，也不忍見他這樣活着，又何況是你。”
“晴夜他一定是想活下去的。”柳小妖的目光中帶着固執：“倘若他又一次輪回轉世，即便我還是我，他卻不再是他。秋夜白，你明白麽？”
‘我又怎麽會不明白。’秋夜白的眼裏帶着落寞，瞿白是他，邱白是他，晴夜又何嘗不是他。可是晴夜的那顆星已經昏暗無光，倘若他不拘魂，也許晴夜就會變成孤魂野鬼。他秋夜白的一縷魂變成了孤魂野鬼，豈不成了這地府中最大的笑話。秋夜白右手上翻，晴夜的生死簿平攤在他掌心：“小妖精，晴夜的生死簿改不了了。”
柳小妖一頁一頁翻看着晴夜的生死簿，幾時入學，幾時與她相遇，幾時身中妖毒，幾時命喪，上面都寫的清清楚楚。“他為什麽不能像秦青一樣？胡洛舍卻五百年的道行就能救秦青一命，用我千餘年的道行去換晴夜的幾年人生都換不來麽？”
柳小妖說着又要祭出自己的內丹，秋夜白忙運功制止住她，在她和晴夜之間隔出了一道屏障：“你還想和萬年前的柳葉兒一模一樣麽？你要我再拿什麽去和璎珞大人交換？”
柳小妖的眼眶中含着淚，她試探着扯了扯秋夜白的袖子：“你說什麽？能不能再說一次？”
秋夜白不動聲色閃開了，右手中的生死簿消失不見，手掌朝着晴夜伸了出去，還是拘出了他的魂。
柳小妖揚起頭看着那縷泛着粉色光芒的幽魂，眼淚終于順着臉頰流了下來。
晴夜的魂不見了，秋夜白道：“其實他魂魄不全，即便沒有你，他也難活得長久，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秋夜白我求你。”柳小妖癱坐到床邊，左手摸着晴夜已有些涼的左手，道：“如果我真的找到了能結束他輪回的方法，你能不能……”
“不要任性妄為。”秋夜白還想再說什麽，可張了張嘴，沒說出口。一個妖精，一個鬼差，如何對抗得了璎珞大人。那是個與天地同生的神啊。
秋夜白又走了，帶着晴夜的那縷魂。柳小妖有些後悔，為什麽要回千秋鎮去找艾大米算上一卦。早知道晴夜的生死簿是那個樣子，早知道秋夜白這麽快就來拘他的魂，早知道她即便散盡修為也救不了他，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走。可這世上沒有如果，沒有那麽多早知道。
她側過身将晴夜摟進懷裏，天剛亮的時候，晴夜的身體已涼透了。柳小妖将她和晴夜一起養的花剪了下來，堆在竹筏上，抱着晴夜躺在竹筏中央，她坐在晴夜身邊，一下一下撫着晴夜的長發，那竹筏順流而下。
她現在什麽也不願想，什麽昆侖派，什麽藏書閣，都抵不過她身邊這具驅殼。可柳小妖十分明白，在魂魄離體的那一刻，這具驅殼已和晴夜沒有絲毫的關系。
竹筏散了，晴夜的屍體沉入河底。柳小妖飛身上岸，看着那日夜不停的流水，一個縱身又下了水。她拼了命向下游去，想要找到那具沉入河底的屍首。可直到兩腳觸及河底，都沒能找到晴夜。
“晴！夜！”柳小妖拉着長音喊晴夜的名字，将河底水鬼都喊了出來。
那水鬼見來的是柳小妖，原本帶着的一身戾氣都散了，恭敬道：“小白不知道來的是柳姑娘，還請姑娘恕罪。”
柳小妖抓住小白的手腕問道：“你方才可曾見到一具屍首沉到這河底？”
小白忙擺了擺手：“姑娘，我可有些日子沒勾人下來了。”
柳小妖的目光淩厲起來，死死盯着小白：“你真不知道我在問什麽？”
小白猶豫了一下，轉過身背對着柳小妖道：“姑娘非要找那具屍首，随我來便是。”
水鬼的府邸在這條河最深的地方。府邸中沒有水，小白進了府邸也變了樣子，不再濕漉漉的。晴夜躺在一大塊冰裏，仿佛被冰封一般。
柳小妖隔着一層厚厚的冰，撫着晴夜的臉頰，眼睛裏的憂傷沒有絲毫減淡。
小白叉起雙臂道：“柳姑娘教訓我不可随意将活人勾進這府邸，死人的事，你是不是不該管了？”
“他是我的人！”
“他已經不是什麽人了！”小白翻了個白眼：“柳姑娘，一具驅殼，你要他做什麽！你的妖齡比我長了幾百年不止，這一層還看不破嗎？”
柳小妖直起身來，背對着小白道：“晴夜可以待在你這兒，可你不許碰他的肉身。”
“姐姐，你是要我白白送他一具冰棺麽？”小白冷冷哼了一聲，竟然在柳小妖面前耍起性子來：“若是不許我碰，我給姑娘一個面子，您還是帶他走，小白我絕不阻攔。”
“我帶他走，你不後悔？”柳小妖的眼睛裏流動着藍光，那府邸晃了起來。
小白也不肯示弱，阖上雙眼，與柳小妖比試着。原本擺在桌上、架子上的物品噼裏啪啦掉到了地上。終究短了幾百年的修行，小白最先收手，求着柳小妖：“姑娘可別毀了我這府邸，姑娘說什麽，我做什麽就是。”
柳小妖哼了一聲，右手一揮，府邸中的擺設恢複原狀。她重又看着寒冰中的晴夜：“就讓他待在你這兒吧。”她轉瞬間便消失在小白面前，回到了陸地上。那水鬼不敢違抗柳小妖的命令，絕不會碰晴夜一下。她守在河邊幾日幾夜，回憶着和晴夜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終于還是決定，盡全力結束他的輪回之苦。天将亮的時候，她飛身去了昆侖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