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李墨和達達之間的對視只是一呼一吸之間。
可伊萊卻突然讀懂了對方的意思,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殺掉自己和達達,反倒是自作多情的自己在制造麻煩。
轟!
一聲巨響之後的劇烈震動生生打斷了兩人。
相比之前引擎突然加速造成的船體振動,這回又不同,它更為猛烈,并且只有一波。
剛站起來的伊萊在達達的保護下勉強維持着站姿,而李墨已經走到終端前通過已經易主的系統查詢着什麽。
很快,李墨看向了伊萊,平靜的說:“是蚊。”
蚊,危險等級5,成蟲身長1米5到2米,危險程度低于旅行蟲,卻是旅行蟲的唯一天敵。成群行動的它們長有刺吸式口器,能夠刺穿所有蟲的外殼,并且注入麻痹素,随後獵物便成了蚊群的盛宴。
靠扭曲空間移動的旅行蟲軀體龐大,外肢全部退化,連移動一下都困難更別說攻擊動作靈活的蚊了,它們漫長的旅行生涯,基本都是以遇上蚊群為終點。
對于在宇宙中航行的人類而言,蚊的危險之處在于它們對能源波動的敏感,一旦遇上運行的飛船,它們就會一擁而上,用自己的口器刺破船體外殼,鑽入推進器,破壞動力裝置,最終摧毀整條船。
但是蚊的個體太弱,所以才結群活動。只要能夠提前發現,開啓防護力場,關閉量子引擎隐藏好船體,蚊群便會自行離開。火力足備的戰艦情甚至可以主動出擊消滅蚊群。所以蚊的危險等級比旅行蟲還要低。
可財富號太老舊了,作為運輸船的它幾乎沒有任何火力裝備,僅有的自行火炮,也在經歷漫長歲月以及開拓區的改造之後無法再使用。至于需要大量能源的力場發生裝置,更是不會在這種收破爛的船上裝備了。
財富號那剛剛使用過的核動力引擎噴口,殘餘着大量散逸能源,對于被旅行蟲吸引來的蚊群而言,就好像是黑暗中的一盞明燈。
“是一只落單的蚊,已經被卷進噴口融化掉了,它的殘骸掉入反應爐安全口,引發了爆炸。”看來李墨植入的控制系統不只是接管了起落艙,對整膄船的情況都了如指掌。
“刀疤!關掉引擎!”達達對着通訊器大喊。
“來不及了!”李墨低聲說,随後便一把拉住了伊萊,“現在你有兩個選擇。其一,再進一次繭,喚醒盤古,我帶你的朋友一起從蚊群的攻擊中活下來。當然,你需要在繭中待十幾個小時,就算能活下來,你也會成腦死亡的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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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你還有你的朋友和這膄船一起死,而我會回到無法行動的盤古中聽天由命。”
伊萊的腦中瞬間劃過躺在醫療倉中生死不明的那個少女的臉——共生者?難道她就是共生者?她生死不明的原因就是這個?
在繭中被那古怪的水包圍的感覺也浮現出來,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不過,更讓伊萊懼怕的卻是之後發生的事情……如果可以,那個東西,他永遠永遠不想再坐了。
這個時候,通訊器中也傳來刀疤驚慌失措的聲音:“達達,伊萊,快讓那個李少爺把剩下的米拉劃我賬戶上,來不及了!”
這個錢刀疤,臨死還不忘要米拉。
伊萊哂然一笑。
上船的人都是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的。
正是因為開拓區靠近蟲類經常出沒的星域,所以才會有專門回收各種有價值的殘骸的回收隊,高回報自然是會有對等的高風險,每次起航,只會有兩種結果:滿載而歸或者葬身星海。
可是誰又真的是沖着死來登船的呢?之所以踏上這膄可能開往死亡的船,就是為了更好的活。
時間緊迫,既然第一只蚊已經到了,其他的蚊應該也快了。伊萊并不像他外表那樣天真可愛,反而是最現實的那種人,也正因為看得清現實,伊萊反而要賭上一賭。
他的命是靠着達達才留了下來,就當還了她吧。
“你要保證達達平安無事!”伊萊再次瞪大了眼睛,認真的盯着李墨不放,如果對方的表情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他就能看到。
“我保證。”李墨自然而然的朝他點點頭,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揉了揉伊萊的頭發,幹燥溫暖的手心無意間擦過伊萊的額頭,莫名的讓他心安。
雖然伊萊讨厭自己被當成可以玩弄的小可憐,讨厭李墨說自己是狗,讨厭幾乎就是理想中那個自己的李墨,可是他最讨厭的,還是那個明明很讨厭卻總是裝成可愛寶寶的自己。
這只手,只是簡單的揉了揉自己的頭發,卻讓伊萊覺得溫暖。
可惜,這股暖意片刻之後便抽離,當伊萊想要擡眼對李墨回個堅強的微笑時,對方卻已經背對着他大步流星朝着沉默的機甲走去。
“達達,不要浪費你朋友的時間,走吧。”
剛走了幾步的李墨停下腳步轉頭看過來,對着仍然扶着伊萊胳膊不肯動的達達說,但伊萊總覺得他是在看着自己。
“達達,放心,我會沒事的。”伊萊知道達達在擔心他。
達達卻還是沒有動,她看着伊萊,對方瘦弱的身軀只是勉強站穩,雖然臉色漸漸恢複了一些紅潤,但他的手卻還是冰涼的。
伊萊對付單細胞生物達達那是手到擒來:“快去,沒時間了,你再磨蹭,到時候我們一起死了,你要造出夢幻飛船帶我橫掃宇宙的夢想就泡湯了。放心吧,我剛剛只是第一次沒準備好,被吓到了而已。”
“真的?”
“真的,快去快去。”
連續的不斷的震動開始出現,隐約的金屬摩擦聲此起彼伏,既是催促的警報又是催命的通知。
看着達達跳上機甲的背影,伊萊突然覺得眼睛裏有些癢,鼻子也發酸。
“伊萊!過來!”卻是還沒走的李墨喊他。
伊萊眨了眨眼,想要把眼前的模糊趕走,一樁樁的事情就像在身後的追趕他的餓狼,根本不給他傷感的機會。
大概是嫌伊萊動作太慢,李墨已經走回到他身前,朝他伸出了手,說:“不想死就快點,我會想辦法盡量保護你的性命的!”
此時的達達已經跳進了黑色機甲的駕駛倉,四面的金屬壁上響起的摩擦聲也越來越清晰。
看着那只把指甲修剪得很整齊的手,伊萊咬咬牙,回握住了李墨的手。
拼了!認了!
在李墨的幫助下,伊萊再次回到了那白色的惡魔搖籃旁。
繭中的水沒有排盡,随着船身細微的震動,水面上圈圈漣漪綻放後又瞬間消失殆盡,美麗而又短暫。
在伊萊看來,這些轉瞬即逝的圈就好像一張張血盆大口,正等着吞噬自己的生命。
即使已經下了決心,伊萊還是忍不住停了下來。
第一次在繭中的經歷在腦中湧現——
那時,古怪的水漫過他的鼻子,被固定在椅子上無法動彈的伊萊只能任由他們順着呼吸道灌進體內的髒器,絕望的他就像秋天最後一片枯葉,無論怎麽抱緊了樹幹,也總歸是要落下去化成泥土的。
但這片晃晃悠悠準備落入大地母親懷抱的落葉卻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卷起,扶搖直上,到了此生從未到過的高空,眼前世界在旋轉,癫狂。
伊萊只覺得身體陡然變得輕飄飄的,眼前不斷舞動的光點和曲線消失得一幹二淨,那既熟悉又刺眼的白光讓他意識到他“回到”了起落艙。
然而身體卻依舊動彈不得,只能靠着有限的視線來觀察。
“不對勁,為什麽天花板變矮了?為什麽牆上的機械臂變得好小?”伊萊有些疑惑,躺在甲板上思考着。
沒等他想明白,身體卻自然而然的動了起來,只是每一下動作都像頂着幾倍的重力,光擡手這個簡單動作,都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然而幾乎要裂開的肌肉還有快斷掉的關節并沒有聽從伊萊的意思停下來,而是不斷地重複着爬起,跌倒,再爬起,再跌倒的過程。
伴随着每一下的動作,他體內所有的內髒都在燃燒,灼熱的火燎上了心口,滾燙的浪翻滾在靈魂深處。
咕嚕嚕嚕嚕嚕——
氣泡升騰的聲音。
絲絲涼意,順着毛孔滑了進來,它們排得整整齊齊,朝着熱浪沖鋒,讓伊萊能夠保持清醒。
肢體撕裂的痛,高溫炙烤的燙,浸入靈魂的極寒,交錯反複,說不出的折磨,連暈死過去都是奢望。如果可以選擇,伊萊寧願死得痛快一點。
“難道,我變成那臺黑色裝甲?”混亂中,一個念頭浮了上來,又被黑暗吞了下去。
這段酷刑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伊萊只記得突然眼前一黑,那些折磨人的痛苦瞬間被抽走,只剩下無邊的空虛,仿佛全身的力量都被那些痛苦給裹挾着一起離開了。
他就像待在母親子宮中那樣,被水包圍,四周黑暗一片,無法動彈。
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氣味,一片混沌。
突然,一下幾不可聞的咔咔聲,世界突然裂開了一處縫隙。
嘩啦啦——
刺眼的白色,悉悉索索的細微聲音,熟悉卻又說不上來的氣味,全部都湧了進來。
逆着光,伊萊只看到有人正站在光明中看着自己,他好像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像是終于松了一口氣。
是李墨。
他忘記了自己被李墨抱起來時是說了謝謝還是罵了他,因為放松下來的他馬上暈了過去。
一切都太猝不及防。
“伊萊?”
李墨的聲音闖入了回憶中。
回過神,伊萊正好對上李墨帶着詢問的眼。
“怎麽?怕了?來不及了。”
耳邊聽着的是李墨溫和的聲音,伊萊覺得眼前一花,已經被對方攔腰抱起塞進了繭。
“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祝我們都好運!”李墨五指并攏,小臂扣在胸口,做了一個自由聯盟标準的軍禮。
“狗日的李墨!我什麽時候說怕了!那麽痛,你來試試!”
伊萊的聲音卻被關上的門擋回了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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