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醒來的第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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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閑适的倚在窗邊,逆着光。
光影藏匿了他的臉容,勾勒出他高挑的身材,寬展的雙肩,薄削挺拔的後背……
秋意漸濃的時節,他穿一件純黑的襯衣,休閑款式的西裝褲,整個人的氣質深沉內斂,像一片廣闊靜谧的湖水,狂風暴雨抵至眼前也掀不起絲毫波瀾。
陽光從窗外傾入,幹燥細小的塵埃在那片四四方方的區域裏無聲飛舞、躁動。
他不受所擾,輕微勾首,專注浏覽手機上的內容,未曾察覺落在身上的視線。
殷如瑟就那麽呆呆的望着,幾乎烙印在腦中的少年的剪影與男人緩慢相融,最終合二為一,成為十年後的周遇時。
她一眼就将他認出來了。
不知過了多久,周遇時用手機看完一封工作郵件,擡起頭,毫無征兆的觸及一雙清澈的眼睛,明顯愣住。
殷如瑟沒留意他的僵滞,因為就在同時,她也別扭的別開臉。
房間裏安靜得能聽到風輕輕吹過,兩人都有些局促。
殷如瑟搞不懂,午睡前只有她一個人來着,就算是探病,他可以在外面客廳沙發上坐,不用特地呆在病房裏……跟她同處一室。
周遇時沒讓沉默延續太久,稍作調整,口吻盡量平靜地問:“吓到你了?”
是她熟悉的聲音,不過聲線比記憶中沉了些。
殷如瑟輕輕點頭,很快意識到這是個示弱的舉動,随後又擰起眉心倔強的搖了搖頭。
她才不會被他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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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遇時看出她的心思想法,笑着道:“我在附近辦事,順道來看看你。”
用了‘順道’一詞,是不想病人太過介懷,也是對他突然出現的解釋。
其實在過去的十年間,他是安頤醫院的常客。
殷如瑟不知情,只當字面上的意思,幹巴巴的哦了聲,閃爍的眼神在他臉上稍做停留,未足兩秒,‘嗖’地迅速移開。
雖然只看得個大概,還是莫名心虛。
“好奇我現在的樣子?”周遇時把手機放在窗臺上,端正了站姿,靜待她的重新認識。
殷如瑟遲疑了一小會兒,目光輕輕落在他的身上。
窗外的陽光過分明媚,仍看不清他的臉容。
那身高倒是與阿鳴旗鼓相當,褪去十七八歲時文質彬彬的少年感,經過歲月的沉澱打磨,長成了成熟的男人。
“你長高了……”她讷讷地評價。
周遇時只是回應的笑笑,并未說話。
殷如瑟又挑剔的去看他寬闊的胸膛,黑色的高級面料以一種松弛的狀态熨貼着他的身體,隐隐約約描畫出富有美感的肌肉線條。
視線輕描淡寫的向下掃去:平坦的腹部、勁瘦的腰,勻稱筆直的腿……
“沒胖。”她語氣裏帶了點兒不明就裏的失望,心裏卻有幾分滿意?或者該說慶幸?
終歸,他沒有橫向發展,更沒成為她固有印象裏30歲左右就無法控制身材的、大腹便便的總裁群體中的一員。
周遇時秒懂她在意的根本,謙遜道:“有晨跑,保持身體健康。”
這話裏炫耀成分居多,殷如瑟撇撇嘴:“挺好的。”
“你要不要再看看別的方面。”周遇時循循善誘的做着建議,向前邁出兩步。
僅是這樣的兩步,他從模糊的邊界正式走進她的世界。
那張足矣與她豐富想象力媲美的臉,清晰映入她的眼簾。
好看是一定的,也當得起‘俊美’二字。
只是,該怎麽形容呢?
與之相較,殷如瑟更熟悉十八歲的周遇時。
那時他少年老成,敏銳、犀利,看似冷清,骨子裏卻有熱血翻湧,生命時刻都在有力的脈動,滾燙、耀眼,而又奪目。
二十八歲的周遇時,通身溫潤,棱角盡收,不着痕跡的藏起尖銳鋒芒,以便他随時蟄伏,蓄勢出擊。
好看的皮囊不及融入骨血的人格魅力,永遠靜水流深,永遠海納百川,永遠要讓自己立于不敗之地。
殷如瑟看着他,像看青山遠黛,浮光雲海……怎麽都看不真切。
心裏甚至有個聲音在懷疑,他真的是周遇時?
她不由自主坐起來,支撐身體的手臂最大限度的打直、傾身,連眼神都使上了力氣。
“變化很大麽?”周遇時又笑了,被她這個反應氣笑的。
再讓她尋尋覓覓的看下去,他都要忍不住做個不少于八百字的自我介紹。
殷如瑟回過神,匆匆忙搖頭,靠回床頭:“現在的你很好,真的、很好。”
磕磕巴巴的做着肯定,沒敢多看他一眼。
十年呈現在父母身上是衰老,在大姐二哥的那裏是累積,阿鳴則是真正意義上從小孩兒到成年人的成長。
而周遇時不是變化,是驚人的版本更疊……
從初級進階到如斯完整的終極形态,只用了十年?
殷如瑟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是這樣一種……感受。
他站在床尾,表情柔和,姿态從容,都是他有心制造的表象,是願意對她展現的部分。
她預想過他們的距離會拉開很遠,沒料到竟然那麽遠……
她瞬間意識到這十年只有自己停在原地。
對于其他人而言,十年前的種種早已是過眼雲煙。
這一點在周遇時身上體現得格外明顯。
明顯到,只要出現在她眼前,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将她刺痛。
周遇時察覺她情緒忽然低落了,想要說點兒什麽,被她先一步搶白:“就是——”
殷如瑟揪着被角,垂着腦袋,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
“謝謝你來看我,我挺好的。能吃能睡,有追不完的劇,用不完的零花錢,穿不完的新衣服……而且,今天我就要出院了。其實你不用來看我,順路也沒必要。”
她越說越小聲,末了,無處安放的眼神重新注意到擺在床頭的花束。
不署名的祝早日康複,這就是進化成終極版的周遇時對待她的态度。
“不是都送花了嗎,為什麽還要特地順路來一趟啊……”
她弱弱的怨念。
周遇時眼皮跳了下,這是在嫌棄那束花呢,還是在嫌棄他?
殷如瑟把該說的說完了,下個流程輪到探病的人識趣告辭。
等了半天,餘光裏男人的身影愣是沒有移動的意思。
她沒轍,怏怏地擡起頭。
周遇時也在看她,皺着眉,表情嚴肅得讓她想起念書那會兒,每天早上拿着戒尺守在學校門口檢查學生儀表着裝的教導主任……
殷如瑟本來就有點兒怵他,往常這時候護士姐姐該來病房轉悠了,偏偏外面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破罐子破摔,要哭不哭地:“你到底來幹嘛的,哪有你這樣的強迫式探病……”
窗臺上的手機響了,周遇時眸裏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濃情緒褪去些許,淡道:“你等一下。”
轉身,接電話。
不在他的視線範圍,殷如瑟如獲大赦,松懈的沉下雙肩,一口氣還沒舒完,周遇時的電話打完了,扭身看來,她立馬捋直脊梁骨,如臨大敵的盯他。
周遇時:“……”
殷如瑟:“QAQ……”
周遇時意識到問題所在了。
她的壓力來自十年後的他本身。
于是,他三度轉身,只留給她一個無可挑剔的側影。
至于問他到底來做什麽,答案也很簡單。
“很高興你醒過來了,我來履行未婚夫的義務。”他淡聲陳述。
殷如瑟披散着長發靠在床頭,怯怯的望着他英挺成熟的身影,心理活動很強烈,面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狗男人,升級得太徹底了。
周遇時很想在病房多坐一會兒,奈何時間不允許。
走之前他告訴殷如瑟,要去歐洲的哪兒,來回大概得忙半個月。
有點兒交代行蹤的意思?
殷如瑟聽着,點頭,沒敢對他這個行為做仔細深究。
只求這尊大佛快點兒離開,祝他一路順風!
在她強烈且沉默的祝福下,周遇時原本都走到拉門那處了,忽然身形一定,回頭問她:“你現在的電話號碼是多少?”
殷如瑟:“我記不住……”
同時不忘敲打自己:要是他問你為什麽不通過微信好友,一定要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還要堅持說沒搗鼓明白!
“正常的。”周遇時理解的點了個頭,折返回來,這次走到床邊,她身側,“你打給我。”
旋即,他報了自己的手機號。
手機就在枕邊,殷如瑟老實巴交的給他打過去,新建聯系人,保存通訊錄。
周遇時又問:“微信呢?”
殷如瑟一下子緊張起來:“什麽、微信啊?”
這個反應不行,都不夠真實!
“手機給我。”周遇時象征性征求了她的意見,從她手裏輕輕摘走她醒來後最喜歡的玩具,邊操作邊說道,“我猜阿鳴會在第一時間給你準備這些,教你怎麽用,所以我昨天問他要了你的微信。不過你沒有通過,應該還沒熟悉使用方法,好了,這是我,點頭像進次級頁面,可以給我做備注。”
詢問?
沒有的。
解釋?
那也是不需要的。
周遇時直接給她一步到位了。
“有事給我打電話,發微信也行。走了。”
展開風衣外套穿上身,動作利落,背影帥氣得像電影裏要去赴槍戰的男主角。
殷如瑟目送他離開,望了一眼回到手裏的手機,就……
打不過,完全打不過!
氣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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