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醒來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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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間裏的水聲短暫掩蓋了窗外的雨聲,殷如瑟把臉洗幹淨,撐着輪椅扶手起身,遲疑數秒,撕掉覆在鏡子上的包裝紙。
鏡中霎時出現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女人:憔悴蒼白的臉,骨瘦嶙峋的身體。
她抗拒的皺了下眉頭,本能移開視線,片刻,又強迫自己望回去。
從醒來到現在,殷如瑟一直稀裏糊塗的,身旁的人說什麽她都被動照做,其實壓根沒搞清楚狀況。
直到剛才遭受正面暴擊,大哭一場,情緒統統發洩出來,終于獲得‘醒過來’的實感。
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就……也還好吧!
她還分得清楚真正的醜和病容之間的區別。
一定能恢複的,要打起精神來!
忽然間,身側的雨夜裏亮起一點橙色的火光,轉瞬即逝。
她下意識向窗外看,中庭的回廊裏,有個孤零零的人影。
男人背倚石柱,手垂在肩側,指尖那點橙光明滅不定,他良久不動,似乎陷在某種情緒裏無法掙脫出來?
雨水暈染了黑夜,殷如瑟望不真切,倒是注意到他旁邊的長椅上放着一束沒有送出去的鮮花。
哎,這位大叔也是個可憐人……
殷如瑟落寞的想着,隐約感到哪裏不對?
湊近窗玻璃去望,男人身形颀長,穿着得體的西裝,垂首夾煙的姿态潇灑又頹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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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白天、在人前,他應當是個矜貴體面的人。
單看外形輪廓,與二哥差不了多少……
自己都是26歲的人了,喊人家‘大叔’有失妥當。
想到這一點,殷如瑟才松弛的胸口又郁結了起來。
“三姐?你沒事兒吧?!怎麽那麽久還不出來?你別想不開啊,能醒過來已經是天降奇跡了,咱不追求長生不老青春永駐那套,26歲的人生才剛剛開始!”
殷似鳴把門敲得震天響,猛灌心靈雞湯!
“我數三下,你不應的話我就撞門了啊?!”
殷如瑟無奈的嘆了口氣,遙控輪椅去到門前,把門打開,望着準備撞門的蠢弟弟怨念:“好、吵……”
殷似鳴驚喜道:“你有沒有發現哭這一下把嗓子給嚎開了?”
雖然說話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崩,但比之前清晰許多。
殷如瑟不想承認,又不是什麽值得單拎出來說的事,抿了抿唇,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的表達訴求:“我、有點……餓。”
哭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搞點東西來吃,明白?
殷似鳴拍胸脯:“交給我!”
周遇時回過神時,夾在指尖的香煙已經燒到盡頭。
夜又深了一些,腦海中始終回蕩着女孩子無助的抽泣,又因為殷似鳴在旁邊手足無措的安慰,使得那場景多了幾分喜感。
是該哭一哭的,這十年她錯過了很多。
再看住院樓頂層那間病房,人影在窗內往來,形成一個忙碌的狀态,總不會冷落了好不容易醒來的病人。
他收回視線,将煙頭摁進身旁的垃圾桶,得出結論:今天不适合探望。
“來看瑟瑟?”殷似和一身輕松的從主樓那邊行來,至廊下,眼尖的發現長椅上有一束被遺棄的粉玫瑰,嘴角輕輕上翹,看破不說破。
周遇時面無波瀾:“她情緒不太穩定,我沒進去打擾。”
殷似和絲毫不意外:“哭得厲害嗎?是無聲流淚還是悲痛欲絕的嚎啕?”
哭得越慘,他家嬌氣包越快接受現實。
周遇時明白他的意思,只覺這問法兒莫名惡趣味,轉道:“還有事,先走了。”
殷似和笑容一斂,定在原地涼飕飕地開口:“你們的婚約,要是覺得麻煩的話,可以找個時間正式解除了。”
“沒有必要。”周遇時走得頭也不回。
是沒有必要特地找時間,還是沒必要解除婚約?
殷似和不追問,徑自拿起長椅上的花束欣賞,純情的粉玫瑰搭配周遇時那張封心絕愛的冷臉……
嗤地一聲,殷醫生自得其樂的笑了。
雨下一夜,天明時分放了晴。
殷如瑟睜開眼睛,側首便看到床頭櫃擺放了一束用滿天星和薰衣草裝點的淡粉色玫瑰。
昨晚睡前都還沒有,誰來探望過她了嗎?
花裏有一張絲絨質感的燙金小卡片,上面寫着——祝早日康複。
日期是昨天,沒署名。
字寫得相當不錯,犀利的筆鋒,一氣呵成,看似龍飛鳳舞,整體卻不失章法。
殷如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這手好看的字,又想親友的祝福語不會那麽中規中矩,而且能夠在深夜自由進出她的病房,大概率是醫護人員吧……昨天大家都誇她是醫學奇跡來着。
不管怎麽說,這是她26歲收到的第一束鮮花,她心懷感激。
距離查房還有一段時間,殷如瑟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津津有味的摸索起來。
現在只需要一只連網的手機就能購物、追劇、點外賣,和朋友聯系,了解世界正在發生的變化。
就神奇!
昨晚她和遠在歐洲的大姐視頻,畫面清晰得可以互相數對方的眼睫毛。
阿鳴教她注冊使用各種APP,還用擁有三十萬粉絲的微博賬號關注了她的。
三十萬粉絲,都能開演唱會了……
殷如瑟想不通,他是怎麽做到的?
最讓震驚她的是‘虔誠征服者’解散的消息,這可是她一心一意追了四年的男團,那樣純粹的喜歡幾乎持續了她整個少女時代。
經過一夜,殷如瑟還是無法接受事實。
殷似和走進病房,就見妹妹專注的對着手機發愁。
“柯南沒完結,讓你失望了?”他笑着亂猜。
“不是的。”殷如瑟擡起頭看了一眼風度翩翩的兄長,又垂眸盯着屏幕上的內容,難過道,“虔誠征服者解散了,全能的隊長大哥退到幕後幫公司培養新人。主唱改行做演員,他明明唱歌唱得那麽好……團裏只剩下陸狩還在堅持音樂夢想,發專輯已經是三年前的事。譚西和粉絲結婚了,還生了兩個孩子……燦燦得多傷心啊……”
殷如瑟有三個發小,許燦是其一,兩人追星品味出奇一致,當初虔誠征服者出道,殷如瑟迷上團裏酷酷的領舞,許燦則對副主唱譚西一見鐘情。
車禍發生前,她只是個十六歲的追星少女,買好看的筆記本抄歌詞,抄完厚厚的一本就當做寶貝珍藏起來,和姐妹們逛商場,看到偶像的巨幅廣告會尖叫着沖過去合影留念。
快樂如此簡單。
一覺醒來,世界天翻地覆,昨天還在追的哥哥們已經過了氣,她是很沮喪的。
殷似和聽她說到一半就在憋笑了,站在床尾問:“你跟許燦她們聯系上了嗎?”
“昨晚加微信時已經是後半夜,剛才看了一下,還沒通過。” 除了家人,她最想念的就是那三個家夥。
阿鳴給她說了好多人的現狀,唯獨保留了發小的部分,說是專程給她留的彩蛋。
殷似和理解她迫切的心情,“真想知道?”
殷如瑟用力點頭,相比昨天,那雙求知欲旺盛的眼睛更加明亮生動。
她在恢複,肉眼可見的好起來。
“其實也沒什麽。”殷似和語氣輕松,“譚西的結婚對象是許燦,我去參加了他們的婚禮,還替你随了份子錢。”
“……”
“團解散了是很可惜,但至少你不用難過譚西結婚時你沒有陪在許燦身邊。反倒是她每次提起海邊的婚禮,都會遺憾伴娘團裏少了你。”
“她是該遺憾的……”殷如瑟複雜到極點。
不知道該先為得償所願的好友高興,還是稍微計較一下她背叛組織的行為。
畢竟自己更喜歡陸狩,對譚西只是單純欣賞。
殷似和抱手看妹妹糾結,懶得提醒她今天說話利索了許多。
他們家嬌氣包貫來不擅長抓重點,醒來到現在,關心了至親好友,補了偶像現狀,唯獨忘記一個人。
“他們的媒人你也認識。”殷似和移眸掃向昨天半夜拿到她房間裏的花,“看來你已經收到周遇時的心意了。”
周……遇、時?
殷如瑟瞬間呆滞,瞳孔收縮、再放大。
特定的記憶被這三個字激活,少年英俊挺拔的輪廓逐漸在腦海裏變得清晰、鮮明,生動得無可比拟……
那也曾是她少女時代的不可取代。
他現在,過得怎麽樣了?
新城區CBD。
盛鼎大廈29L餐廳,白領們喝着早晨的第一杯咖啡,神清氣爽的聊老板八卦。
“殷如瑟退婚也是南城上流圈的名場面之一了,當時她才16歲,真的勇!”
“天意弄人啊,退完婚出車禍,醒來已是十年後。”
“老板是什麽态度?”
“不清楚,不過這些年他一直單着,殷氏那邊跟我們周氏也沒多少戰略合作,不存在利益捆綁,想找的話應該早就找了。”
“所以,他心裏有她?”
“不知道殷如瑟會不會堅持當初的決定。”
“希望堅持,想看事業批冰山老板追妻火葬場。”
“我也想看!”
“我也……”
山水屏風隔出來的茶室裏,晨曦穿過薄雲,傾入大廈無人在意的安隅之地。
周遇時坐在明亮的窗邊,将外面的對話收入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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