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不可以願意
周野帶着夏鳶在夜色中狂奔,黃毛的人在後面窮追不舍。
這次他們損失慘重,追人的力氣比上次追夏鳶要快得多。
周野極熟悉步行街周邊的地形,他帶着夏鳶七穿八繞,不一會兒就遠離了主街。
夏鳶為了跟上周野的腳步,一路上都緊緊抿着嘴巴不敢喘氣,但她的體力始終是有極限的。
十字路口上車流湍急,有載滿了貨物的大客車接連呼嘯而過。
夏鳶被飛舞的煙塵激到,她猛地停下來,扶着路邊的電線杆發出一陣劇烈的嗆咳。
“咳咳、咳咳——!”
身後黃毛的人追喊的聲音遠遠傳來,他們竟是還沒放棄。
夏鳶腿軟的直顫,蒼白的小臉上挂滿了冷汗,她喘得連話都說不完整:“你、你先先跑吧、別…別管我了!”
周野臉上挂了彩,嘴角青紫,狼狽的模樣沒比夏鳶好多少。
眼見那群人就要追上來了,他牽緊夏鳶的手,抓起她的胳膊:“我扶你!快!”
但逃命這種一鼓作氣的事情,一旦洩了氣,就很難再繼續了。
夏鳶也很想快點動起來,可她就只停了這麽一會兒,腿肚子就已經抖得不聽自己使喚了。
周野拖着她走了兩步,她膝蓋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夏鳶搖頭:“我不行、真的不行了……你先走,我幫、幫你拖住他們。”
說着夏鳶便要推開周野的雙手。
周野怎麽會放。
他望一眼身後只跟他們隔了一條街的那群人,黑眸陡然轉冷,随即快速彎下腰來——
夏鳶還沒看清他的動作,只覺腰腹一緊,一陣天旋地轉後,她的頭頂變成了地面。
她驚呼:“周野!”
——周野扛着她就開始跑,根本沒工夫跟她說話。
夏鳶意識到自己現在徹徹底底成了他肩上的重擔,急得差點哭出來,“周野你放我下來!”
“閉嘴!”周野擡手在她大腿根上猛地打了一下,邊跑邊罵:“這麽沒用,要幫我就給我安靜一點!”
夏鳶挨了打又挨了罵,可她心裏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周野說得對,她什麽也幫不了他。
她噙着淚死死咬着唇,一路上再沒出過聲音。
不久之後就是中秋煙火晚會,為了給鎮內外群衆展現最好的一面,江心公園最近正在施工,裏頭亂七八糟堆滿了建材和建築垃圾。
周野扛着夏鳶跑進公園,快速穿過障礙,一路往下頭岸邊的蘆葦灘去。
才漲過潮,地上泥土潮濕松軟,一摸就沾了一手。
周野将夏鳶放下來,抱着她伏在蘆葦叢中。
八月下旬,正是蘆葦花開的好時節。
大片的蘆葦叢層層疊疊,兩人一貓進去,很快就沒了蹤影。
黑暗中,江水一浪推着一浪,源源不絕的水浪聲響就在他們耳邊。
周野像只蟄伏在暗處的獵豹,他手下小心地護着夏鳶,一雙銳利的黑眸警惕地盯着他們頭頂上可能出現的動靜。
夏鳶在他懷中急促地喘息,她不敢出聲,只能死死抓着周野的手臂,視線連片刻都不敢離開他。
黃毛的人在上個路口就追丢了他們,一路追過來,見公園裏亂糟糟的,大約是覺得他們不可能藏在這種地方,不一會兒就朝別的方向追去了。
周野聽見他們的聲音在上面轉了一圈又消失不見,等了一會兒,确定他們不會再轉回來,他松了口氣。
“他們走了,夏鳶,沒事了……”
周野垂眸,陡然望見夏鳶臉上的晶瑩。
他猛然一怔。
夏鳶半躺在他懷裏,發絲散亂,臉上因為一路倒挂充血變得脹紅一片。
汗水和淚水交織,狼狽的灰痕弄花了她素白的皮膚,那雙澄澈的雙眸盛着一汪清淚,透明的淚珠自她眼角溢出,一顆一顆彙成小河,全部沒入了她的鬓角。
她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緊皺的眉頭是很痛苦的模樣。
周野頓了半晌,随即皺起眉頭,快速将她扶起來,焦急地上下打量,“是不是受傷了?哪裏痛?快你讓我看看。”
周野急切地想檢查她的傷勢,夏鳶卻再也忍不住,捂着臉哇地一聲大哭了出來。
“嗚周野!”
她突然就哭了,周野登時慌了,以為她真的傷到了哪裏。“你別哭別哭,是不是哪裏痛?夏鳶、夏鳶乖,你先不哭,你快告訴我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算了算了,我帶你去醫院,我們走。”
周野說着就準備将她從地上抱起來,但他的手剛剛伸向夏鳶,她卻徑直撲進了他的懷裏。
夏鳶貼在他的胸口嚎啕,他一路跑過來,汗濕的領口連他自己都嫌棄,可夏鳶卻仿佛毫無察覺。
她擡起滿是淚痕的臉,哭着用冰涼的小手捧住了周野的臉頰。
“周野,你痛不痛?”
臨近中秋,弦月變成了半圓,依然溫柔的月光灑滿了這片蘆葦。
周野注視着夏鳶哭泣的臉,心間一時被脹滿了什麽,喉頭像被棉花梗着,他發不出聲來。
這一兩個月,夏鳶是怎樣逞強的個性,周野再清楚不過。
那天晚上她同樣被黃毛那群人逼到絕境,卻也只是在見到他的時候有些哽咽。
她沒有掉過半顆淚。
即便是她喝醉了說起自己的父母,周野也不曾見她這樣傷心。
但今天,她哭成這樣,哭得傷心欲絕,哭得肝腸寸斷。
夏鳶捧着他的臉,顫抖的指尖不敢觸碰他臉上的傷痕,她哭泣的一字一句都叫周野的心仿佛被人揉碎了一遍又一遍。
“周野,你痛不痛?”
周野,你痛不痛。
周野痛,很痛。
神魂被這句話擊中,周圍所有溫柔的光都圍了過來。
他裸露的內心猛地被這束光芒照到。
強烈的悸動與溫柔讓他分不清痛得到底是身體還是靈魂。
“那群王八蛋!嗚嗚,都是我害的你……對不起,周野對不起。如果不是我…如果你沒有遇見我,你不會被傷成這樣……下次、下次他們再來、我給他們錢,他們讓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嗚嗚!”
夏鳶抽噎着,話說得一段一段,沒有邏輯沒有順序。
她想把那些地痞大罵一頓,可腦子裏現下唯一可用的詞只有個王八蛋。
她當然知道他們比王八蛋還要王八蛋,可她真的不想看見周野受傷。
他明明已經過得很辛苦很辛苦,她不想再成為他的拖累。
“他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
周野啞聲開口,聲音輕得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剛才那個黃毛讓你親他,你也願意?”
夏鳶一愣,搖搖頭,又拼命點頭,只要他不再受傷,她什麽都可以,“我……”
不等她說出口,周野急切地将她打斷:“你不可以願意。”
夏鳶無聲地望着他。
他眼光微閃,頓了片刻才低聲說,“我說過讓你跟着我,就,就不會讓別人碰你。”
夏鳶單純的根本看不懂他的遲疑,只曉得她不能這樣連累周野。
今天是他們運氣好,才能逃過一劫,萬一今後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夏鳶不能想象周野還要再受多少次傷。
她不能一意孤行跟着他,她不能只為了自己。
她跟周野說:“我再不出去擺攤了,我再不去那個天橋了。”她什麽都不想要了,她只想要周野沒事。
夏鳶說着,便想把擺攤的東西全都扔掉以表決心,但她猛然發現身邊除了滿眼的蘆葦,她的背包和東西全都不見了。
一定是剛才混亂的時候弄丢的。
為了脫身,他們一路上什麽能當武器用的東西都朝那些人砸過去了。
可她的包包裏還有三百多塊錢!
“我的包、我的包包不見了!”等夏鳶反應過來她的包可能也被當作武器扔掉了之後,她肩膀一垮,哭得更傷心了。
“嗚嗚、周野我的包包丢了!嗚嗚嗚!”
周野不知道她帶了這麽多錢出門,聽她突然又開始哭自己的背包,還安慰她道:“沒事,丢了就丢了,反正你那個包也破的不成樣子了,過兩天我再送你一個。”
“可包裏有三百塊多塊錢!”夏鳶大哭。
“什麽?!”
周野這下也不淡定了:“三百多塊?你哪來的這麽多錢?!”
夏鳶哭着說:“我、我今天想早點收攤請你吃飯,還、還想給你買雙新鞋,我、我……嗚嗚嗚!”
周野這才想起來傍晚她神神秘秘說要送他禮物來着。
原來是這樣。
但想想剛才,好像是他嫌夏鳶背着那個破包礙事,随手取下來砸到黃毛身邊某個人頭上的。
思及此,他一拍大腿,懊惱道:“失策啊!”
連周野都說失策,夏鳶越發覺得損失慘重,哭得越是兇猛。
不遠處就是江水,水聲潺潺,偶爾被風吹得浪大些,拍在岸邊的聲音嘩啦嘩啦的。
夏鳶哭得停不住,周野無奈。
他想安慰她,又無處下手,正手足無措之際,他忽然摸到了口袋裏的某樣物件。
夏鳶哭得正是傷心,周野忽然抓住她的手,他掰開她的手掌,夏鳶掌心一涼。
一枚珍珠的發夾正安靜地在月色下泛着好看的溫柔光暈。
夏鳶一怔。
她吸了吸鼻子,忽然忘了哭:“這是?”
她哭的時候太過投入,根本沒想過眼睛哭腫了會丢臉。
但因為是周野,他一點也不覺得她此時的樣子有多狼狽。
他望着她,目光溫柔得比月光還要令人動容。
周野說:“錢丢了,但至少我們還有這個。”
夏鳶啞聲。
周野伸手,手指輕柔地刮去她臉上的淚珠,軟下來的眉眼好看得不可思議。
他捏了捏夏鳶的臉蛋,無聲地笑:“傻瓜,不哭了。”
夏鳶永遠記得那個夜晚。
江邊的蘆葦灘裏,身邊成片的蘆葦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鼻間不斷能嗅到江水的潮濕和蘆葦的清新。
兩個同樣滿身狼狽的人相對而坐。
夜風吹散了他們的驚慌與汗水。
周野看她的眼神讓夏鳶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他握着她拿珍珠發卡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地,與她十指相扣。
他低聲對夏鳶說:“月底的園游會,我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