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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

藺承佑看了看懷裏的滕玉意,笑道:“原來滕娘子早就認出我了。你救棄智一命,我也救了你一命,兩下裏扯平了,何來抵消一說。”

說着把滕玉意抛到棄智圓鼓鼓的身軀上,棄智一時不防,又被壓倒在地:“哎喲!”

滕玉意又驚又怒,扭頭望去:“藺承佑。”

然而面前哪還有人,藺承佑眨眼就消失在廊道裏。

兩人忙着從地上爬起,不過一晃眼的工夫,廊道喧鬧起來,廂房內的醉客踉跄拉開門,美姬們捧着盤馔魚貫而出,陡然瞧見滕玉意和棄智,衆人皆是一驚。

棄智忙對滕玉意說:“別覺得奇怪,我們其實還在原地,只不過師兄破了那妖物的迷魂陣罷了。”

滕玉意看看周圍,果真一切如常,胳膊一動,那支禿筆還在自己手中,她撣了撣衣袍上的灰,一把捉住棄智的衣袖:“你随我下樓,我這就駕車帶你回青雲觀,既是你們青雲觀的招術,你現學也來得及,馬上給我給開煞靈環,我和你們青雲觀從此各不相幹。”

棄智張口結舌,滕娘子面上愛笑,實則喜怒不露,這下子連眉毛都豎起來了,可見動了真怒。

“王公子,你先別生氣,這法術對功力要求奇高,我和絕聖暫時沒資格習練。哎、哎——”棄智跌跌撞撞下樓梯,沒想到滕娘子看着嬌弱,力氣委實不小,“師兄為了歷練我,一開始也沒露面,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估計他也不清楚,等我把來龍去脈告訴他,他一定會給滕娘子解咒的。”

“不敢勞煩貴師兄。”滕玉意氣笑,“還嫌此番折騰得不夠麽?你們師兄弟怕不是我的克星吧,方才我可是差點連命都丢在這了!”

棄智紅着臉賠罪:“滕娘子,你先松手,你救了棄智一命,棄智沒齒難忘,今晚無論如何幫你解開煞靈環,就算被師兄關三個月禁閉我也認了。”

關三個月禁閉?這兩者之間有關系麽?

“這樣的話我可聽夠了,說得天花亂墜又如何,我的翡翠劍至今還是一件廢品,你師兄太可惡了。”

棄智撓了撓頭,這可如何是好,滕娘子看來已經深恨師兄,師兄自是不怕旁人恨他,可是這樣一來,他就更不好從中斡旋了。

迎面撞上萼姬和抱珠,二人游目四顧,分明在找什麽人。

抱珠無意間一仰頭,頓時又驚又喜:“娘,快看,王公子!”

萼姬三步兩步沖上來:“王公子,你們好好的兩個人,怎麽說不見就不見了,你把卷兒梨帶到何處去了?我們娘兒倆找了一大圈,還以為你們從窗子跳下去了。”

說着往滕玉意身後張望,只看到一個九歲左右的小郎君,哪有卷兒梨的身影。

萼姬和抱珠瞠目結舌:“卷兒梨呢?”

滕玉意怔了怔,忽然想起剛才迷魂陣中所見,那妖異手中把玩着一條女子的畫帛,正是卷兒梨之物,原以為是那妖怪故弄玄虛,看來卷兒梨果真出事了,她面色微沉:“卷兒梨什麽時候不見的?”

萼姬霎時白了臉色:“公子莫要說笑,卷兒梨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

棄智察覺不對,忙問:“這位叫卷兒梨的娘子剛才也在二樓麽?”

“是啊。”萼姬心慌意亂,“就在廂房外頭,一眨眼就不見了。王公子,你別跟奴家開玩笑,是不是你把卷兒梨藏起來了?”

就在這時候,樓下沸反盈天,一行人闖了進來,也不知什麽來頭,廟客們竟未攔得住,這群人風馳電掣,急步走到大廳裏,二話不說徑直上樓梯,看見滕玉意才愕然停步。

滕玉意迎下去:“霍丘。”

霍丘拱了拱手:“公子突然不見了,小人擔心出事,便将左右的護衛都緊急召集來了。”

萼姬瞧見這陣勢,不免又驚又懼,王公子和她的下人不像是在開玩笑,莫非王公子之前是真失蹤。

滕玉意這才對萼姬說:“實不相瞞,我們剛才撞見了一些怪事,但卷兒梨當時不在我們身邊,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失蹤了。我估計她現在兇多吉少,要救她得盡快想法子,此處人多,我們先到外頭商量法子。”

抱珠慌忙點頭,她與卷兒梨本就情同姐妹,萼姬還指望卷兒梨替她賺來大筆銀錢,也是焦灼不安。

一行人很快出了樓。

門口依舊圍着那堆人,一個個翹首企足:“老神仙進樓這麽久了,怎麽還不見出來?”

霍丘在前帶路,路過一間旗亭,絕聖突然從裏頭跑出來,一徑到了跟前,急聲道:“棄智,你沒事吧!”

棄智奇道:“絕聖,你怎麽會在旗亭裏。”

旗亭裏坐着那位花枝招展的假母,她眼看絕聖跑出去,正用目光好奇追随他的背影。

滕玉意吩咐霍丘道:“犢車上坐不下這麽多人,你去另開一家旗亭吧,我有話要問萼姬。”

霍丘很快回轉,把一行人領到旗亭裏坐下。

絕聖一進去就把棄智拉到一旁:“我聽到你放令箭就往樓裏闖,結果被樓下一個老道士攔住了,你猜他是誰,不對,你早該知道他是誰了吧。”

“知道,滕娘子也知道了。”棄智把方才的事簡直說了說,“師兄為何讓你在那家旗亭待着?那婦人是誰。”

“也是彩鳳樓的假母,師兄跟滕娘子想的一樣,說要知道真相,還得從彩鳳樓裏的人下手,因此才扮成游方道人,來此慢慢套話。剛才那假母已經被師兄哄得暈頭轉向了,一口氣把樓裏的怪事說了不少,可惜還未說完,師兄就聽見了你放令箭,他讓我繼續去套婦人的話,自己去樓內救你了,師兄現在何處?”

“師兄闖進了妖異的結界,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出來,剛才樓裏丢了一位樂姬,估計是被那妖異擄走了,我才跟那東西交了手,妖力不是一般的高,。”

滕玉意聽得直皺眉,看樣子藺承佑一時半會出不來了,她此時負氣離去,睡下後又會做那綿長的噩夢,不出幾日定會大病一場,這也就罷了,如今卷兒梨又落入了那妖異的手中,她并非善心泛濫之人,只是她才答應保卷兒梨半年平安,轉頭就出了事,這時候掉臂不顧,似乎有些欠妥。

正思量間,絕聖向萼姬正式介紹了自己的道士身份,然後正色道:“你要救卷兒梨娘子的話,就得把樓裏到底出過哪些異事統統說出來。”

萼姬目光閃閃,擡手一指對面旗亭裏的假母,悄聲問絕聖:“道長,沃姬都跟你說了些什麽?”

絕聖肅容道:“你說你的,她說她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別以為不說這事就跟你沒關系。”

滕玉意這才開了腔:“看這架勢,今晚的事還只是個開端,往後說不定還會有更多人遭殃,你別忘了,前有被厲鬼毀容的葛巾,後有無故失蹤的卷兒梨,只要你在彩鳳樓一日,下一個随時可能會輪到你。”

萼姬前面還算沉得住氣,聽到滕玉意的話終于坐不住了,她挪了挪身子,強笑道:“我們主家膽小怕事,要讓他知道奴家多嘴,奴家就別想在平康坊混下去了。公子和兩位道長行行好,可千萬別說是奴家說的。”

她清清嗓子:“其實彩鳳樓開張之際,我們店家就請術士來看過,那術士是洛陽來的,據說法術高強,記得當時術士看過之後,令人在後院西北角挖了地窖,還說要供奉一尊蓮花淨童寶像用來鎮邪,術士說得仔細,連挖幾尺深都交代了。主家一一照做,但是後來……”

滕玉意摸了摸胡子,這說法倒是與抱珠卷兒梨有出入,抱珠和卷兒梨只知道有高人幫着鎮宅,并不清楚這些細末之處。

萼姬不安道:“匠作們拿了圖紙照着施工,起先是絲毫不差,結果有一回,匠作中有兩位大匠多喝了些酒,第二日上工的時候頭暈眼花,不小心誤砸了底下一塊石頭,那石頭埋得深,明顯超過術士規定的深度。”

絕聖和棄智對了個眼,忙問:“匠作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們主家?”

萼姬搖頭:“匠作們一是覺得,只是砸裂了一條淺紋,并未動搖地基,想來并不相礙。二是怕惹惱店家,萬一主家不肯給他們工錢,他們豈不白忙一場,所以也就瞞着未說。”

滕玉意哼了一聲:“先不說到底有沒有挂礙,你又是怎麽知道這事的?”

萼姬用團扇掩住嘴,抛了個媚眼道:“領頭的匠作是奴家的相好,那一夜他來奴家寝處,情濃之際對奴家吐露了幾句。”

絕聖和棄智渾身一個激靈,滕玉意咳嗽一聲:“你既知道了,有沒有把這事主動告訴你們主家?”

“沒有。”萼姬悄聲道,“奴家不是不想說,可要是說了,主家一定會去找奴家男人的麻煩,男人知道我多嘴,也會惱奴家,到那時候奴家豈不是兩頭不讨好。但奴家提醒過店家,說樓裏又開始鬧鬼了,不如再去洛陽把那位高人再請來看看,究竟哪兒有問題,高人一看不就知道了,後來主家果真去洛陽找過幾回,可惜都未能再見到那術士,主家懷疑那術士是騙人的,正盤算着去報官呢。”

絕聖和棄智面露不滿,滕玉意看着二人:“兩位道長怎麽看?”

“光聽萼大娘這麽說,我們也沒法下定論,但既然那位術士規定了只能挖幾尺,必然有他的道理,究竟怎麽回事,只能親眼去看看了。”

棄智就問萼姬:“那地窖在後院的何處?”

萼姬道:“西北角,對着伎人們的寝處,後苑門口有廟客把守,輕易不好進去,奴家帶你們進去看倒是可以,只是你們最好像王公子這樣,扮成恩客……再花些酒錢。”

絕聖和棄智暗暗鄙夷,這婦人不過老實了一陣,轉眼就故态複萌,此舉無非想訛他們的酒錢,但要是不依她,會不會真不肯帶他們進去。

棄智偷眼看滕玉意,其實滕娘子一定有辦法,可滕娘子才在樓裏遭受一番驚吓,實在不好意思再麻煩她了。

誰知滕玉意竟笑道:“這有何難?今晚成王世子也來了,除祟便是他的主張,這兩位小道長是他的師弟,既要裝成恩客進去,你只需将小道長花的酒錢記在成王世子名下即可。”

絕聖和棄智傻了眼。

“這就開始張羅吧,把你們彩鳳樓上好的酒食呈上來,貴店最貴的酒是哪一種?”

萼姬笑顏逐開:“最貴的就是龍膏酒了,平日來我們彩鳳樓的客人那樣多,只有真正的貴人才點得起此酒,價錢麽,一百缗一小盅。”

滕玉意眼都不眨:“先來他個一大壺吧,忙了這許久,兩位小道長估計早就餓了。”

絕聖和棄智有些踟蹰,轉念一想,他們沒錢,師兄很有錢,一頓酒錢對他來說估計不算什麽,這個萼姬滿肚子盤算,不肯給她點好處的話,興許真不能及時進後苑察看。

“那就……那就照王公子說的辦吧。”

萼姬屁颠屁颠離去:“知道了,酒菜馬上就來。還好主家不在,後院也比平日容易出入些,公子和兩位道長且稍等,奴家這就去裏頭安排。”

過不多久,一行花枝招展的姬妾捧着酒食過來,一眨眼的工夫,桌上便布滿了豐潔香馔。

絕聖和棄智還有些發懵,嘴裏卻忍不住道:“那個……王公子,你剛才受了一番驚吓,吃些酒食壓壓驚吧,別、別跟我們客氣。”

滕玉意滿臉謙讓:“這可是你們師兄請你們吃的,王某不敢失禮,在席上作陪即可。”

“你要是不吃的話,我們也吃不下。”絕聖一邊說一邊起身把碗箸硬塞到滕玉意手裏。

滕玉意勉為其難接過碗箸:“好吧,其實我也不是很餓。”

她揭開酒壺,只覺異香撲鼻而來,二話不說抿了一口龍膏酒,果然芳辛酷烈,暗道這酒貴有貴的道理,一氣飲了小半壺方覺得過瘾。

萼姬看滕玉意喜歡,趁機又上了一壺,這舉動正合滕玉意心意,她怡然喝了三壺才罷休。

酒足飯飽之後,萼姬說:“奴家已經打點好了,我們從後門進去,這樣更不打眼,兩位道長換上這衣裳,速速跟奴家走吧。”

經過剛才那番驚吓,滕玉意并不想跟着進去湊熱鬧,于是對絕聖棄智道:“卷兒梨就交給你們了,憑你們師兄的本事,救人自不在話下。作法的事我不懂,我就不跟着進去了。”

說罷拔腿就走,卻被棄智拽住了衣袖,滕玉意奇道:“這是做什麽?”

棄智低聲道:“王公子救了我一命,我答應過要幫你解開煞靈環的。你這時候走了,我就想不出法子了。你且信我吧,我一定會說到做到的。”

滕玉意想起兩人方才差點就進了妖怪肚子,往後扯袖子:“我信你?我還想再被妖怪追一回嗎?”

棄智滿臉羞慚,然而死活不肯松手,好說歹說,硬把滕玉意給拖進了樓。

到了彩鳳樓的後苑,萼姬跟看門的幾位彪壯大漢打聲招呼,領着滕玉意等人入內。

“那地方在寝房們的後排,奴家們自從知道那地方有供奉,平日很少到那邊去。”

滕玉意邊走邊打量,不怪彩鳳樓能在短時間內聲名鵲起,前頭峻宇雕牆也就罷了,後院也是玉欄朱楯,夜風迎面拂來,吹得階前的芍藥花叢沙沙作響,就是越往前走,風裏越有種寒涼之感。

萼姬瑟瑟撫摸自己的雙臂:“公子,道長,你們不覺得這地方陰森森的麽?”

絕聖緊張地打量左右,忽然瞥見前頭縱出來一條身影,萼姬也都看見了,吓得正要慘叫,幸而棄智提前捂住她的嘴,低聲道:“咦,好像是個道士。”

絕聖目力也比常人好,疾跑幾步,低喚道:“老道長,是你麽?”

那人掠過樹梢,翻身躍下來,手中拿着一柄拂塵,正是扮作老道的藺承佑。

棄智和絕聖大松口氣,圍上去:“老道長。”

藺承佑一甩拂塵:“乖乖,這妖異好生了得,老道我險些沒逃出來。”

萼姬詫異打量老道,不是說成王世子來了嗎,眼前怎是一位不太正經的落魄道士。

藺承佑問棄智和絕聖:“你們怎麽找來了?”

棄智和絕聖回身一指:“滕娘子把這位叫萼姬的假母叫到一邊,連吓帶哄費了一番周折,萼姬吐露了一些事,我們就找來了。師兄,你怎麽在此?”

藺承佑望向滕玉意,滕玉意也淡淡望着他。

藺承佑不動聲色打量滕玉意,那一大包癢癢蟲占地不少,藏在身上總能露出痕跡,她穿着胡人衣裳,但袖子和靴子都不像藏了東西,身邊那個護衛非但一身勁裝,手裏連個包袱都未提,可見她今晚雖過來找他解咒,卻壓根沒把癢癢蟲帶在身上。騙了青雲觀的東西不肯歸還,就這樣還指望他解開煞靈環?

本來要幫她解咒了,瞬間又改了主意,笑了笑道:“這裏藏着那東西的老巢,我剛才在院子裏找了一圈,發現此地像是多年前被人布過大陣,不知何故陣法出了罅漏,目前已經鎮不住底下那東西了,不過我找了許久,暫未找到陣眼。”

絕聖和棄智急聲将方才的事說了。

藺承佑啧了一聲:“你們什麽時候能學會說重點?這麽重要的事,為何不早說?”

棄智又說到卷兒梨失蹤:“師兄,你在結界裏可看到了一位胡人長相的小娘子。”

“沒瞧見。”藺承佑沖萼姬招手,“那塊被砸壞的石頭在何處,快給我們帶路。”

萼姬近了打量老道,才發現他身上氣息清幽,雙手更是修長幹淨,說話時笑容可掬,哪像邋遢之人。

她生就一雙老辣的眼睛,隐約猜到他就是那位成王世子,雙腿莫名發軟,眼睛再也不敢亂轉,低頭領着他們往前走,柔聲道:“請随奴家來。”

棄智忙追上去:“師兄,王公子她的劍——”

藺承佑打斷他:“眼下救人要緊,不相幹的事稍後再說。”

萼姬惶惑點頭:“卷兒梨只怕兇多吉少,還請道長快幫着找人。”

棄智咬了咬唇,無奈看向滕玉意。

滕玉意瞥了眼藺承佑的背影,就知道他會故意刁難她,留在此處兇多吉少,既然暫時找不到機會,不如先出樓再說。

她潇灑地扭頭就走,口中對霍丘道:“沒我們的事了,走罷。”

哪知剛走幾步,棄智又奔過來拽住她:“王公子,你不能走。”

這回輪不到滕玉意罵人,藺承佑停下腳步,詫異看着棄智:“你要做什麽?”

棄智橫下心不讓滕玉意走:“要救卷兒梨的話,是萬萬少不了王公子的。”

滕玉意使勁往後扯袖子:“我又不會道術,你拖着我做什麽?今晚我可是受夠了,你要是再不放開,我可就不客氣了!”

霍丘起先只當滕玉意說笑,因此并無舉動,這回看小主人動真氣,二話不說就拍向棄智。

棄智忙着拖拽滕玉意,無暇顧到後頭,絕聖離得最遠,一時也趕不到,眼看霍丘的掌風要拍上棄智了,斜刺裏探來一臂,一下子扣住了霍丘的手腕。

霍丘吃痛,心知這人功力匪淺,欲要還手,擡眼才發現是藺承佑。

“世子——”

藺承佑眼睛裏毫無笑意:“他是我青雲觀的人,犯了錯自有我管教,你算什麽東西,也配在我面前撒野?”

霍丘大驚之下往回抽身,藺承佑面色一沉,順勢往他胸口襲來,這一招力如橫刀,霍丘險險往後一縱,幸而內力不低,僥幸避開了這一擊。

兩人只過了這一招便分開了,滕玉意看得心驚肉跳,唯恐霍丘吃虧,橫了藺承佑一眼:“霍丘,不必與他糾纏,我們走。”

誰知棄智依舊不肯松手,他眼淚汪汪望着滕玉意:“王公子,求求你信我一回,求你千萬別走,你再多留一會,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

藺承佑面無表情道:“放開王公子,過來。”

棄智死活不肯撒手。

這時只聽前方傳來一聲異響,藺承佑耐心告罄,轉身往前走,厲聲道:“再敢分不清好歹,回去自領半年禁閉!”

絕聖急得跺腳:“棄智,道長生氣了,快放王公子走吧。王公子不願意留下,你何必強人所難?”

滕玉意使勁掰棄智的手指,棄智含淚搖頭,那頭萼姬戰戰兢兢領藺承佑到了前頭,棄智擡頭看了眼,使出全部內力拖着滕玉意往前走。

滕玉意心中驚疑不定,被棄智拖着走了兩步,幹脆在身後對霍丘揮了揮手,打過這幾回交道,她知道這兩個小道士都是心慈面軟之人,相比之下,棄智尤其穩重,突然這樣失态,一定有他的道理。

她于是由威逼改為哄勸:“你到底要做什麽嘛?不方便大聲說沒關系,小聲告訴我也可以。”

棄智只顧搖頭,拽着滕玉意趕上藺承佑等人。

萼姬把一行人領到園子深處才停步,再往前就是一處清淨的小佛堂,棄智估摸着滕玉意暫時不會跑了,終于肯松手了,自己卻躲到暗處,不知做什麽去了。

滕玉意益發覺得不對,揚聲道:“棄智道長?”

棄智在那頭悶聲道:“我無事,王公子,你再等一等。”

萼姬推開供奉着金童的那扇門,怯怯對藺承佑道:“地窖的入口在裏頭,就在供案後頭,當時匠作就是在地窖處挖到的巨石。”

藺承佑環顧四周一圈,邁步上了臺階,将長袍束在腰間,對絕聖和棄智道:“此地妖氣重得很,你們随我進去,老規矩,一個守坎位,一個守巽位,待會聽到我發令,你們就抛出盤羅金網。”

絕聖立刻應了,棄智卻顫聲道:“道長,我跟不成了,我小指斷了,捏不得決也握不住劍,得找人替代我。”

藺承佑和絕聖都吃了一驚,滕玉意也是詫異莫名,剛才棄智抓她的時候十根手指頭好好的,怎麽說斷就斷?

藺承佑把棄智從暗處拖出,棄智緊緊護着右手,痛得五官都擰成一團。

藺承佑擡起他的胳膊看,果見右手的小指彎折,他面色一變,二話不說從懷中取出一瓶藥讓棄智服下,借着光線打量傷口:“怎麽這麽不當心,什麽時候斷的?”

“我在樓內跟妖異鬥法的時候,不小心夾斷的。道長,眼下救人要緊,我這樣子也護不了陣了,只能另找一個會使法器之人頂替了。”

藺承佑陡然明白過來,瞥一眼滕玉意,故意問棄智:“你說得倒輕巧,臨時去哪找懂法器之人?”

棄智回身指了指滕玉意,急聲說:“王公子就懂使用法器,而且她手中那件還不是一般的法器。”

滕玉意也早聽出門道了,只因太過震驚,一時難以相信罷了。

藺承佑哼笑道:“王公子那件?不就是翡翠劍嗎,目下中了煞靈環,等同于廢品了。”

棄智忙道:“只要師兄解開她的煞靈環就可以了,師兄你忘了,上回那只樹妖接近成魔,王公子都能用翡翠劍削下其一爪,可見此劍有多厲害,況且它認主,只有王公子能使喚此劍!”

藺承佑忍無可忍,斷喝道:“她許了你什麽好處,你寧肯自斷一指也要逼我給她解開煞靈環?”

這話一出,衆人吓了一跳,絕聖不敢置信地看着棄智的傷手:“棄智?你、你是故意弄斷手指的?”

棄智面色發白,慌忙顧左右而言他:“道長,事不宜遲,再耽誤恐怕救不了卷兒梨了。”

滕玉意快步走到棄智身邊,難怪棄智說今晚一定會解開她的煞靈環,她只當他說随口說說的,誰知他竟做出這樣的事。

她捉住棄智的胳膊仔細打量,倒抽一口氣:“你瘋了?”

棄智咬了咬唇:“王公子,謝謝你救我一命。師兄,現在只能讓王公子幫你護陣了。”

藺承佑陰着臉道:“你認定我不會給她解咒了?你知不知道你蠢得無可救藥了!”

棄智冷汗直冒,顯然傷口極痛。

藺承佑忍氣看向滕玉意,本來想逼她把那害人的蟲子還回來,棄智鬧這麽一通,只能給她解咒了:“罷了,東西拿來吧。”

棄智道:“師兄,這不關王公子的事,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法子。”

“你閉嘴!”

滕玉意瞪着藺承佑,事到如今,她實在不想再借藺承佑的手解咒,但要是不解的話,棄智等于白忙一場,于是從懷中取出翡翠劍:“道長怎好意思責怪師弟?要不是你不近人情,他何至于出此下策。”

藺承佑盯着滕玉意,手中卻接過了她的劍,豎起兩指從劍刃上劃過,一道幽光浮現,原本灰撲撲的劍身,重又變得晶瑩耀目。

滕玉意接過翡翠劍,失而複得的狂喜,讓她暫時忘了對眼前這人的惱恨。

藺承佑打量她神色:“其實你剛才救了棄智,我早就打算解開煞靈環了,但一來你不肯歸還癢癢蟲,二來你生死關頭還不忘翡翠劍,我一時好奇,故意逗逗你罷了。”

滕玉意心裏咚地響了一下,醒來後唯恐讓人看出異樣,她從不與人提起此劍的來歷,藺承佑話裏有話,莫非在懷疑什麽?

她若無其事道:“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遺物,我思念阿娘,所以才珍之重之。道長習慣了呼風喚雨,怕是不懂得何為‘珍重’。這樣的話說給道長聽,道長未必聽得懂。”

藺承佑牽牽嘴角:“王公子果然利口便舌,你無故诓騙了青雲觀那麽多癢癢蟲,我不過略施小懲,你還委屈上了?”

滕玉意趁機行了一禮,含笑道:“那日之事全怪小人鬼迷心竅,小人這幾日在家閉門思過,早就懊悔不疊,今晚來找道長,正是來致歉的。那日得的癢癢蟲,小人不小心誤丢了幾只,剩下的均可完璧歸趙,還望道長看在小人誠心悔過的份上,饒過小人這一回吧。”

藺承佑故意看了看她的手:“蟲在何處?”

“小人今日出門太急,忘帶出來了,不過小人敢保證,明日就會把剩下的蟲子還給貴觀。”

藺承佑淡諷道:“那幾只‘丢了’的毒蟲,估計早被你用完了。你弄癢癢蟲究竟想做什麽壞事,我也懶得管了,但你最好不要扯到青雲觀頭上,否則我不會饒你。”

滕玉意心裏嗤之以鼻,臉色卻一正:“小人可從不做壞事。”

藺承佑睥睨着滕玉意:“你剛才說要向我道歉,就這麽輕飄飄的幾句話,就算賠禮了?”

“怎麽會?小人可是誠心誠意要向貴觀道歉。”

話雖這麽說,身子卻不動。

藺承佑意味深長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我不會讓你賠罪吧。”

滕玉意在心裏盤算,她白得了兩包癢癢蟲,今晚翡翠劍又解了咒,仔細算來,并無損失。

倒是藺承佑,無緣無故被人算計走了蟲子,心裏必定不痛快,此人嚣張狂妄,今晚不讓他心裏舒坦了,往後定會找她麻煩。

她日後還要在長安行走,得罪藺承佑對自己毫無好處。不就是賠禮麽,就當是給清虛子道長賠個罪吧。橫豎出了彩鳳樓,往後她與藺承佑絕不會再有交集了。

她笑眯眯看着藺承佑,心中默念“多謝清虛子道長賜的癢癢蟲”,便要把他當成老頭子來賠個禮,那邊供桌的底下忽然傳來悶響,藺承佑轉身就走:“現下我忙着捉妖,等我閑下來了,你自管行禮,我受得起。”

說畢快步走到供案前,一彎腰就不見了。

絕聖快步跟上:“王公子,快。”

滕玉意拔劍出鞘,卻聽藺承佑在裏頭道:“別。王公子,我已經解開煞靈環了,你目的達到,自可回府了。”

“回府?”滕玉意看了看仍呆在一旁的棄智,“棄智小道長受了傷,不用我幫忙掠陣了?”

藺承佑的聲音遠遠傳來:“此地兇險,會用法器不代表能護陣,再說我可沒有讓女子幫着護陣的習慣。你該去哪去哪,別跟着我就行了。”

藺承佑和絕聖一眨眼就不見了,棄智憂心忡忡地望着屋內的供案。

滕玉意再一次檢視棄智的右手,發現他那根折斷的小指已經腫脹淤青得不像話。

“傷口得趕快處理,否則會留下病根兒。很疼吧?我先帶你去看醫官。”

棄智擔憂地搖搖頭:“滕娘子,我不能走,這陣法能在此處屹立近百年,所鎮之物必定非同小可,現今少了個護陣之人,我擔心師兄他們會有危險,王公子你放心,師兄給我服了藥,已經不怎麽疼了。”

他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嘟囔道:“師兄一定很生氣,走的時候都沒看我一眼。”

滕玉意啧啧稱奇,這小孩真是榆木腦袋,先前為了幫她解開煞靈環寧肯自斷一指,如今又不顧傷指在此守候。

“你師兄生氣是他的事,你捏不得決使不了劍,留下來也是百搭,何不趁此機會出去包紮療傷,橫豎附近就有醫館,來去費不了多少工夫。”

棄智固執地搖頭:“我雖傷了一指,看顧陣眼還是綽綽有餘的。”

滕玉意斜睨他:“你想過沒有,剛才你師兄故意不安排你,興許是想讓你趁這個機會出去處置傷口。”

棄智面色發亮:“對哦,這真像是師兄做得出來的事,師兄嘴上不肯饒人,但一直對我和絕聖很好的。”

好?滕玉意心中冷哼,她不過是信口胡說,目的是勸棄智出去治傷,誰知棄智順勢就誇起藺承佑來,此子算好人的話,世上就沒有惡人一說了。

棄智精神一振奮,話也跟着多了起來:“師兄定是覺得自己足夠對付妖邪才這麽說,但師尊他老人家曾說過,陣眼外頭千萬不能離人,所以我絕不能走。”

萼姬抱緊雙肩湊近他們:“平日雖覺得這地方陰氣重,但也不至于冷得像個冰窟窿。公子,道長,奴家害怕得不行了,何時回前樓?”

話音未落,供案上的帷幔忽然無風自起,燈影昏昏慘慘,照得那尊金童面目陰森。

滕玉意留神四周,忽聽霍丘呵斥,扭頭一看,萼姬正一個勁往她身後貼。

滕玉意奇道:“萼姬,你這是作甚?”

萼姬打了個哆嗦:“不知為何,老覺得四處冰冷,整間屋子也就王公子身邊暖和些。”

棄智拍了拍頭:“王公子這把劍可以辟妖邪,尋常邪魅不敢近你的身,萼大娘會覺得你身邊暖和不奇怪,但即便這樣的法器,也僅能護你一人,可見這底下的東西有多邪門了。師兄說的對,此地兇險異常,你們需得盡快離開。”

滕玉意道:“我們走了的話,你一個人可應付得來?會不會害怕?”

棄智拍拍胸脯:“不怕,我可是清虛子道長座下的三清道童,向來只有邪物們怕我,沒有我怕它們的道理。”

滕玉意對萼姬道:“你到小道長身邊去,看看他身邊暖不暖和。”

萼姬試着過去,旋即又跑回來,邊跑邊打寒顫道:“冷冷冷。”

滕玉意皺了皺眉,棄智的修為顯然還不足以應對這局面。

棄智看出滕玉意猶疑,低頭從懷中取出符紙,當風一晃,指尖燃起幽藍火苗:“萼大娘,适才我是沒施法,你再過來試試,我周圍是不是暖和多了。”

萼姬早一溜煙跑出了小佛堂:“小道長,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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