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包子
——颠然浮生若夢,為歡幾何,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平平淡淡,所以便叫浮生吧。
陳阿嬌是這樣說的。
可是他想的,和她不一樣。
但是孩子的确是叫做浮生。
劉浮生麽,
想着總是有幾分古怪,可是浮生——多好的一個名字,
他心底是壓抑不住的狂喜,站在那裏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砸中了,她給孩子起名叫做浮生——是不是也帶着那幾分意思的呢,
他不敢問,看着她疲憊卻帶着慈和的臉,便體味了她新成為母親的溫柔。
她很疲憊,喝了點湯,想要抱抱小浮生,可是小浮生一到了她懷裏就哭,她有些頭疼,摸着孩子的額頭安撫他,只是很快又累極,閉上眼睛睡了過去,從始至終沒有發現劉徹的存在。
他看着小浮生,又抱過了他,來到陳阿嬌的床前,伸出手指去戳了戳孩子的臉,軟軟地,他一戳,那本來就皺巴巴的小臉一下就皺得更厲害,原本開始停下來的哭聲立刻就被放大了,“嗚哇哇哇……”
這分明是劉徹在欺負人!
他那哭聲就像是控訴,一下就吸引了房間中人的目光,劉徹那手指伸出去,就點在小浮生那軟嘟嘟的小臉上。
衆人都看着劉徹,卻讓他忽然有些尴尬起來,咳嗽了一聲,狀如無事地收回手,只是抱着小浮生。
不知道是誰竊笑了一聲,最後整個屋室之內竟然都笑了起來,就是郭舍人也悶聲偷笑。
劉徹乃是大漢朝九五之尊,這群人竟然也敢取笑,他冷聲道:“有什麽好笑的?郭舍人,你來說說?”
這畢竟還是皇帝,是平時連見都見不到的大人物,他這板着臉一說話,別人也就不敢再笑了,可是郭舍人卻不一樣,他平日裏便跟劉徹嘻嘻鬧鬧,這個時候更是好機會啊,他頓時湊上去,看着他抱着的那小浮生,笑了一聲:“我們只是覺得好笑,就笑了,對吧小浮生?”
郭舍人這人生得一副滑稽的臉,一向便是劉徹面前逗趣兒的,這個時候那眼睛眉毛擠作了一團,卻讓劉徹懷中的小浮生看見了,頓時就咯咯地笑起來,伸手去抓郭舍人的手,郭舍人吓了一跳,卻被劉徹拍開。
“一邊兒去……”
劉徹語帶威脅,卻将自己的手指遞給他,那小小的手掌只能不是很用力地握住他的手指,還是咯咯地笑着……
李氏在一旁欣慰地笑了,看了已經睡熟的陳阿嬌一眼,嘆道:“老天保佑,總歸是母子平安,大家都出去吧,別攪擾了夫人的休息。”
小浮生咯咯笑着,這孩子是生來就會笑的,只這麽一笑便讓人什麽愁緒都沒有了。
劉徹等衆人走之後,卻慢慢地坐到她榻邊,看着她形容憔悴的模樣,卻抱着浮生,俯下了身子,埋頭在她頰邊一吻,卻嘆了一聲,“朕,絕不放手。”
他抱着浮生走出去,到了外間,卻看到張湯等人都在,終于到了清算的時候了,他坐在了以前陳阿嬌坐的那個位置,将小浮生抱在懷裏,說道:“朕聽郭舍人說了情況,不過不清不楚的,張湯你當時也在,且告訴朕,發生了什麽?”
主父偃也在這邊站着,他看着前面的劉徹——這便是當今的皇帝了,掌握天下生殺大權,懷中卻抱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看上去很是不協調。
不過,如果要問方才的事情的話——
他又悄悄看了張湯一眼,這事情,可就有些意思了,張湯之前的那些事情,他可是聽得一清二楚,不管怎麽說,張湯跟陳阿嬌之間的交集已經很深了,不是說斬斷就能夠斬斷的。
推恩令的事情如果洩露出去,對誰都沒有好處,不說天下蒼生,黎民百姓這麽遠的事情,單單是這局勢亂了,便會讓陳阿嬌不高興。一者,她要做生意,眼看着就要到洛陽那邊去擴展了,可是如果淮南王叛亂,因為這件事情攻打長安,洛陽便是首當其沖,亂局之中,陳阿嬌這樣的小商人是讨不了好的——不過這個理由怎麽看也是有幾分牽強的,更重要的是,誰也不希望看見戰火。
也許在陳阿嬌的心中,是更不喜歡看到張湯這麽個優秀的酷吏,被劉陵那種蛇蠍心腸的女人毀掉吧?
所以在劉陵走之後,陳阿嬌才會立刻出來去找張湯,當時他與陳阿嬌對望了一眼,卻是都知道對方心裏的想法的。
這個時機,根本不是推恩令應該施行的時候,張湯那種荒唐的做法,也該停止了。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劉陵會因為那一份公文去而複返。
張湯上前一步,略去了劉陵那一段不提,将事情說了出來,聲音平直到極點,卻讓後面的主父偃冷笑了一聲。
只是劉徹沒有聽到自己想要聽到的:“那麽,推了阿嬌的,是何人?”
張湯沉默,劉徹一揮手,讓別的不相幹的人都走了個幹幹淨淨。
他看得出來,張湯不想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但是想到他制定的計策,便已經在心中有了答案。
只是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卻橫插了進來:“張大人不想說,不若小人幫你說了如何?”
張湯扭頭看去,卻是主父偃從後面站出來,對着劉徹一拜到底。
“你說要代張湯說出那禍首,你又是何人?”劉徹眯了眼,冷冷地說了這麽一句。
主父偃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施施然道:“小人主父偃,乃是一杯酒樓的掌事者。”
他是陳阿嬌選中的人,甚至可以說是陳阿嬌一步步教出來的,因為天賦的原因,即便陳阿嬌更重視趙婉畫,主父偃也比趙婉畫出色很多,所以他能夠掌控大局,并且可以代替陳阿嬌去談很多事情,甚至包括去聯系洛陽桑家,所以主父偃是一個很有手腕的人——雖然陳阿嬌并不是很看好他這種步步為營的心計和手腕。
不過此刻,機會已經來了。
之前他曾想讓張湯向劉徹引薦自己,卻被張湯拒絕了,甚至就是他自己寫的推恩令的下篇也被張湯給扔了,那個時候他對張湯便有了幾分懷恨在心的意思,這個時候倒也不是自己想要報複張湯,而是實話實說而已。
“張湯大人之所以不說出那罪魁禍首的名字,是因為他與此人過從甚密,甚至有見不得人的龌龊秘密。”主父偃在劉徹那驟然冰冷下來的目光之下也是言談自如。
在他說到“龌龊”的時候,張湯的眼角似乎抽動了一下,他已經新換上了一身深藍色的袍子,大小還算是合适,穿在身上減去了他穿着官服時候的戾氣,也減去了那不近人情的冷,只不過此刻的張湯,其實比以往更難接近。
小浮生很乖巧,也不怎麽苦惱,可是到了肚子餓的時候就不一定了,劉徹剛剛将他抱在了自己的身前,讓他坐在自己的膝上,他咀嚼着自己小小的手指,劉徹伸手去給他拿出來,卻不想小浮生立刻就嘴一癟,又哭了起來。
這個時候的聲音倒是響亮,那淚珠兒一下就滾落了,挂在臉上的幾顆金豆豆,“嗚哇……”
郭舍人那臉繃不住,于是又笑了一聲,劉徹臉上那才是真的挂不住,“乖乖乖,別哭別哭,父皇給你買糖吃,你要什麽父皇都給你,別哭啊……”
他越是手忙腳亂,小浮生哭得越是厲害,眼睛眉毛都紅了起來,那小鼻頭也是紅通通的,就差沒鬧個翻天覆地了。
劉徹摸遍了身上也沒什麽可以逗弄小孩子的,最後一摸自己的腰上,卻是塊做工精致的黃玉團龍玉佩,他想也不想就一把拽下來,放到了小浮生的眼前晃動:“小浮生乖,看看這是什麽,這可是父皇的玉佩,來,你叫一聲父皇,父皇就給你喲,小浮生不哭……”
可是誰知道小浮生看着那玉佩,烏溜溜的大眼珠跟着轉了幾圈,伸手去抓,可是沒抓到,頓時臉一皺又大哭起來,
劉徹剛剛還覺得自己有本事,可是這小家夥一轉臉就又哭了起來,他頓時垮下了臉來:“你小子怎麽這麽不聽話呢?你給父皇點面子成不?”
他這話一出,小浮生就像是聽懂了一般,竟然哭鬧得更加厲害了。
劉徹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天,這孩子簡直……是個小人精啊……
他只好連聲帶哄,“小浮生乖,父皇不是說你,父皇是說自己呢……”
主父偃那臉色簡直黑得跟鍋底一樣,弱智的小娃娃……你這麽能哭,當心你娘醒來了直接把你拍暈……
他是知道陳阿嬌那德性的,看着溫婉賢淑,其實內裏暴躁得很,尤其是讨厭別人吵,能夠笑盈盈地把人吓個半死。
主父偃相信,這種本性可以讓陳阿嬌一巴掌拍死眼前這礙事的小娃娃。
只是跟主父偃不同的是,張湯在看到小浮生的時候,眼神卻不自覺地柔和了那麽幾分。
李氏聽到聲音,在外面探頭道:“陛下,公子怕是餓了,外面請了乳母,不如讓老身抱出去請乳母喂奶吧?”
劉徹看着小浮生那亂揮舞的小手臂,将團龍玉佩放進了,給他抓住,這小子的哭聲立刻就小了,他嘴角不由得一陣抽搐——別人說孩子都是來向着父母讨債的,以前他不信,現在卻由不得他不信了。
小浮生小小的手抓不穩那巴掌大的玉佩,只好兩手一圈,将那玉佩抱在了懷裏,笑嘻嘻地被李氏抱出去喂奶了。
于是劉徹終于黑了臉,他轉過頭,看向主父偃:“你繼續說。”
——陛下,您轉折這樣突兀,真的沒什麽問題麽?
主父偃嘴角也抽動了一下,可是對着皇帝,誰敢這樣說?
他瞥了張湯一眼,這家夥倒是老神在在地站在這裏。
“這個人,便是淮南王郡主——劉陵。”
劉徹一挑眉,卻勾起了唇角,看着這漆案上的茶具,“劉陵麽……”
張湯巍然不動。
劉徹頭也不擡,對主父偃道:“你是主父偃吧?朕記住你了,出去吧。”
主父偃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看了劉徹許久。
劉徹輕笑:“怎麽,聽不懂?”
當然聽不懂了,不過皇帝的命令誰敢違抗?
他躬身一拜,最終還是出去了。
只是他一出去,劉徹的臉色便變了,狠狠地将那漆碗摔在地上,劉徹冷笑了一聲,“好一個劉陵……劉陵……”
竟然差點害了他的孩子,害了他的阿嬌,必要此女此生此世,後悔自己魯莽的行徑!
張湯卻淡淡道:“推恩令的事情,已經告知劉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