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衆人?沒有看見從門外進來的衛若漓, 師泱在屋頂上扭了腳踝,林葉抱着她下來,她突然哎呦了一聲,疼得臉色煞白。
林葉擔心, 忙扶住她的胳膊, 焦急問?道:“怎麽了?”
由春也上來扶她。
師泱右膝受過箭傷, 時?常不能用力, 剛剛她從屋頂上滾下來的瞬間,也的确不小心扭到了腳。
她整只右腳麻木,單手抱着貓,另一只手環住林葉的脖頸, 整個人?挂在她身上, 疼得滿頭是汗,聲音裏有哭腔:“腳疼……”
林葉焦急, 手指搭在她腰間, 剛要彎身将人?抱回房。
忽然有只手擋過來, 她愣了下, 眼看着不知何時?出現?的衛若漓, 她伸手拉過師泱,直接将人?攔腰抱了起來。
衆人?愣怔站在原地, 都看着衛若漓抱起皇後, 視若無物地揚長而?去。
帝後之間有隔閡, 是滿禁宮都知道的事情。
可這些隔閡,不過是一時?的。帝後和好如初,不過是時?間問?題。
衛若漓抱着師泱回了寝殿, 一手保住她的腰,一手輕挽着她的膝蓋, 将人?慢慢地放在了床榻上。
師泱懷裏還抱着那只“黑老婆兒”,衛若漓瞥了一眼,不動聲色就要伸手将它扔出去。
師泱不肯,緊緊抱着不肯撒手。
衛若漓擡頭看她,聲音有些不耐煩,道:“你又想鬧什麽?”
諸如此類的把戲,隔三差五就有幾回,衛若漓知道她的目的,不過想鬧出動靜來見她。
這些把戲,她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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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一直忍着不見她,因?為不想,叫她太得意。
衛若漓擡眸望見那雙滿是委屈的眼睛,她又在她的眼前扮可憐。
那雙眼睛裏,有些許埋怨,也有些許傷心。
或許是真的失憶了,她和從前,判若兩人?。
衛若漓沒有再?執着将貓扔出去,她垂眸睨着她懷裏的那只黑貓,忽然換了個平和的語氣,有些明知故問?的意思,問?她:“為什麽要給它起這麽一個名字?”
師泱緊緊咬着唇瓣,腳踝處疼得隐隐發熱,她有些生氣地說:“反正不關你的事情。”
衛若漓冷不丁吃了個憋,被她怼了一句。
直到師泱在生氣,她自己又拉不下臉來,于是彼此間無言,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
想想說什麽呢,她們之間,從劍拔弩張争鋒相對?的關系,陡然間變成?了像現?在這樣。一時?之間,似乎什麽也沒有可說的,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自從那晚荒唐胡亂鬧了一通,兩人?之間一時?都暗暗生了氣。
殿內很安靜,沒有裏面的吩咐,外面的人?誰也不敢進來。
衛若漓瞥見她的右膝,這才?從混沌的思緒裏抽出來,想起她扭傷腳踝的事情。
她伸手抓住她的小腿,師泱心裏還帶着氣,想也沒想就要掙紮,衛若漓略使了些勁,微愠:“別動。”
于是,師泱小腿被她抓在手裏,一動無法動。衛若漓的手掌很暖和,因?為常年?練武使劍的緣故,她中指掌腹那裏,有個小小的繭子,磨在她小腿肚上,蹭得有些癢。
衛若漓一手抓住她的小腿,一手扯掉她的鞋襪,看見白皙的足踝處高高腫起來,紅紅的一大片,隐約紅的發黑,只蔓延到腳背上。
她不悅地皺起眉,忙轉頭喊門外随侍的人?:“去叫裴嫣!”
殿外的人?聽見,忙去太醫院叫了裴醫女來。
床榻上,師泱抱着貓靠在床頭,緊緊咬着唇瓣,臉色慘白,她看着自己被衛若漓握在手掌裏的腳踝,疼得牙關都在顫栗。
衛若漓輕輕碰了一下,師泱瞬時?倒吸了口氣,眼淚不受控制地蔓延出來,帶着哭腔喊道:“疼……”
師泱怕疼,衛若漓是知道的。
但是她卻從來不喜歡在人?前表現?出來,有一年?她練武手臂被劃了一個很深的口子,那道口子,連她看着都覺得觸目驚心,可師泱硬是一聲沒有吭。
可誰知,當日夜裏,自己一個人?偷偷地在被子裏抹眼淚。
抱着她,哭着和她說傷口疼。
她愛逞強,愛嘴硬,衛若漓是最清楚的。
所以,她能哭着喊出來,就證明,真的很疼。
她身上疼,衛若漓心裏也未必就好受。她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氣,語氣不覺有些加重:“你沒事亂跑什麽,還爬到屋頂上,就只是為了一只黑貓兒?我記得你從前最不喜歡這些貓兒狗兒的,怎麽,如今為了引我過來,不惜豁出去一條命,改了性?麽!”
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會忽然講出這麽一番話來,或許是生氣,她為了欺騙她,不惜要從屋頂上跳下來;又或是生氣,她是真的失憶了,從屋頂上掉下來,掉落在別人?的懷抱裏,對?着別人?笑得可愛明媚,可一轉臉,卻對?她惡語相向?
師泱被她氣得又疼又惱,眼淚斷了線地直往下掉,她氣得抓起旁邊的枕頭,就往衛若漓身上擲去,一邊氣得哭罵:“我說了,橫豎我做什麽,都不關你的事情!誰要引你來,你又算老幾?!既然你厭惡我,還來幹什麽,我知道你對?我有仇,恨我,你要為你的寵妃慕容筝抱不平,就盡管将她放出來,你有氣,憑什麽撒在我身上?!我就算是死了,也和你沒有關系!”
師泱從來沒有發這麽大的氣,頭上腳上都是傷口,渾身弄得狼狽不堪,對?着她頭一次像潑婦一樣罵她。
還搬出了慕容筝,這又和慕容筝有什麽關系,衛若漓被她氣得一時?理?不出頭緒來,只覺得沒頭沒尾,更不知道,怎麽突然一瞬間就吵成?了這樣?
師泱将枕頭擲出去,碰巧殿外由春正領着裴嫣進來,剛掀簾進來,就看見床邊争吵得臉紅脖子粗的兩人?,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
由春上前,看見地上掉下來的枕頭。
她彎腰撿起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土,看着枕頭上繡着的鴛鴦,道:“這是怎麽了?這對?鴛鴦枕,公主不是特意叫人?定做的麽,怎麽舍得扔到了地上?”
衛若漓聽見由春的話,順着看過去,看見她手裏那只粉紅色的鴛鴦花樣繡枕,又擡眸轉頭看向床頭,另一只一模一樣的,還躺在床裏側。
師泱與她四目對?視了下,有種惱羞成?怒的委屈,她哭着對?由春氣道:“做什麽狗屁的鴛鴦枕,去找把剪子來,都把它絞了扔出去!”
由春知道她是在說氣話,默默收起枕頭沒有應她。
身後裴嫣見狀,忙上來給衛若漓請安。
衛若漓沒有見過這樣的陣狀,又是在人?前,臉上一時?挂不住,她皺了皺眉,還惦記着師泱腳上的傷,只說:“你去看下她的傷。”
裴嫣忙躬身說是,然後起身走?至床前。
查探了師泱腳上的傷,開了一些活血祛瘀的跌打損傷方子,說是用火聚熱,擦揉腳踝腫起來的地方。
裴嫣看了眼衛若漓,以為衛若漓會主動上來替師泱上藥。
可衛若漓看了一眼床邊滿面淚痕的人?,只淡淡扔下一句:“你替皇後上藥吧。”随後便離開了。
走?至殿門口,衛若漓擡眼看見站在門旁的林葉。
她瞥了她一眼,眼中陰沉默默怔了片刻,沒有說什麽,然後擦身而?過。
她忽然有些後悔,将林葉放了出來。
她沒有抓住她和師泱之間任何的把柄,卻叫她們二人?日夜相守在這璇玑殿裏,或許師泱真的失憶了,可林葉的那份情愫,卻并沒有減少分?毫。
叫一個惦記她皇後多年?的人?,日夜守在寝宮外,屬實?有些不是滋味。
帝後争吵的事情一下傳遍了六宮,皇後失憶,一下與從前判若兩人?。
她們曾是有過往的人?,多年?情意。依着衛若漓這半年?來對?師泱的态度,誰都可以看得出來,她還是在意師泱的,否則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将人?帶回大梁,又編一個天大的謊言,冊立她為大梁皇後。
這樣的帝後關系,即便有争吵,也不是旁人?可以比拟的。
師泱腳上了藥,就抱着“黑老婆兒”睡了整整一天,誰也不見。
晌午飯沒有用,到了晚間,由春叫她,還是不願意吃。
由春有些擔憂,已經一整天沒有吃喝了,這樣下去,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子,只怕又要出問?題。
師泱不吃不喝,由春沒有辦法,只好去了太元殿找了鐘懷則。
鐘懷則告訴了衛若漓,衛若漓默了良久,最後起身去了璇玑殿。
天已經黑了,璇玑殿內上下都點了燈,殿外桌上做了一桌子的飯菜,一動未動。
衛若漓走?至門檻,由春候在那裏,和她說明了情況,說是從她離開後,公主就一直抱着黑老婆兒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
衛若漓聽見她口裏說“黑老婆兒”,不悅地瞥了她一眼,由春一凜,緊抿着唇不說話。
衛若漓繞過屏風,掀開罩簾,走?進寝殿內室,遠遠只看着被朝裏躺在床上的人?。
她頓了片刻,然後輕輕走?近。
師泱沒有睡着,只抱着懷裏的黑貓,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衛若漓輕輕在她身旁床沿處坐了下來,轉身往裏探了探,看見她長睫輕顫,直到她沒有睡着。
她開口問?她:“為什麽不吃飯?”
師泱閉着眼睛,感受到身後的那道視線,她耐下性?子,認真地說:“我死了,你就能把你的寵妃接回來做皇後了,我也能回我的玥國?,做孤魂野鬼。”
衛若漓聽着她沒頭沒腦的這麽兩句,反應了半天,才?明白過來,話裏的寵妃是在說慕容筝。
為什麽又是慕容筝呢?
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和她沒有關系,怎麽就繞不開了。
她揚了揚眉梢,只覺得有些好笑。
或許是知道,師泱這樣鬧,是為了她,這些冒着酸意的話,她聽着不但不生氣,還很有些暢快受用。
衛若漓忍着笑意,故意說道:“放心,餓是餓不死你的。”
師泱氣得怼她:“那我就去上吊。”
衛若漓失笑,繼續說:“你是南玥送來的和親公主,如果你死了,大梁就會攻打南玥,你就是整個南玥的罪人?。”
師泱聽見這句話,心口猛然一絞,她幾欲在一瞬間失了态,眼眶裏迷蒙着眼淚,喉間像是被人?用刀劃開了一樣疼。
衛若漓聽見師泱沒有回她,一下也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
她睨着床裏側的那張側臉,看見她依舊閉着眼睛不語,她忽然開口問?:“怎麽不說話了?”
一半窺問?,一半試探。
師泱睜開眼睛,轉過身來仰面對?着她的面孔,神情泠然,不哭也不鬧,忽然嚴肅地問?她:“衛若漓,你是不是很讨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