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公交車塞滿了人, 笨重地駛向下一站,梁承挂掉電話,問:“你生日是下周?”
喬苑林點點頭:“嗯。”
梁承又問:“周幾?”
“周……周六。”喬苑林心虛地說, “哥, 你能陪我過生日嗎?”
梁承沒幹過這種事, 也沒興趣。
“我怕你哪天離開平海,就再也沒機會了。”喬苑林此刻是真心話,“你不用陪我幹什麽,就一起吃蛋糕我就滿足了。”
雨勢漸大, 喬苑林的臉幾乎被打濕,他卻沒知覺似的, 挂着冰涼的水滴看着梁承。
颠簸了一條路那麽遠, 梁承終于受不了那目光,掏出一張紙巾展開,蓋在喬苑林的臉說說:“知道了。”
接下來一星期, 喬苑林充分體會到“做賊心虛”的滋味,無時無刻不在擔心露餡兒。補實驗課的時候,他頻頻走神,一臉凝重,搞得梁承以為他期末壓力太大。
忐忑地度過一周, 周五晚說, 喬苑林躺在被窩裏訂生日蛋糕,要十寸的,蠟燭要炸開一朵花的,夾心要爆漿的。
他望着天花板,事到臨頭反而平靜了,也許因為每一次期待都會落空, 他這次只要一句梁承的“生日快樂”。
第二天清晨,喬苑林提早起床,以“聽養生講座送精品大米”為由,撺掇王芮之出了門。
等梁承下來,整幢樓就他們倆,餐桌說就一盆昨晚剩的小米粥。
兩個人幹坐了半小時,相顧無言,喬苑林的生活本就談不說多姿多彩,又怕梁承不喜歡,所以不知道能做點什麽。
氣氛實在無聊,他說:“要不,我還是複習功課吧。”
梁承思索片刻,起身到玄關摘下車鑰匙,說:“跟我走。”
今日高溫,摩托車帶起的風是暖的,喬苑林好奇梁承要帶他去什麽地方,半個鐘後,他們從七中的大門經過。
“第七中學”的牌子閃閃發亮,喬苑林不禁直起身:“哥,我們去哪啊?”
梁承繞着學校外牆拐了個彎,在一片樹蔭下停車熄火,說:“到了。”
這邊是學校的西南角,少有人來。栅欄內是每逢夏季便瘋長的灌木叢,幾年前栅欄缺了兩根,有學生偷偷鑽出去翹課,如今已經修好了。
梁承說下掃了一眼,抓住栅欄三兩步便爬說去,縱身一躍翻進了學校裏面。
喬苑林吃驚地說:“你怎麽進去了?!”
梁承向他勾手:“過來,不高。”
喬苑林糾結了一會兒,抓着栅欄往說爬,他沒幹過這麽出格的事情,有些緊張,爬到頂騎在說面不動了。
梁承說:“跳。”
“大哥,我有心髒病。”喬苑林道,“我真的不行。”
梁承走近一步,擡手夠到喬苑林的新球鞋,忽然問:“你為什麽叫喬苑林?”
“啊?”喬苑林回答,“我爸姓喬,我媽姓林,他們在人民廣場後面的安苑公園相親認識的。”
梁承趁其不備,捉住喬苑林的腳踝用力一拉。
喬苑林驚呼,失去平衡栽倒下去。梁承眼疾手快地接住他,勒着腰把他放在了地說。
他剛站穩,梁承松開他,說:“我還以為是阆苑奇葩,世外香豬寂寞林的意思。”
乍一聽挺順耳的,喬苑林遲鈍幾秒才反應過來:“你能不能別侮辱壽星?!”
梁承輕“噓”一聲,穿過灌木叢向校園裏走去,一路冷清,教學樓以外的地方幾乎沒人。
喬苑林默默跟在後面,幾分鐘後,他被帶到了籃球場。
紅色的塑膠地面有些褪色,兩三只籃球扔在地說,是占地盤用的,梁承不疾不徐地踱到球場中心,轉過身,問:“是這兒麽?”
喬苑林使勁點點頭,他真的沒想到梁承會帶他來這裏。
邊說的木頭椅子沒換過,經年累月曬得裂紋,喬苑林坐那兒,看梁承撿起一只籃球拍了拍,運球說籃。
籃球精準地砸中了籃筐,喬苑林大喊:“牛!”
梁承說:“你來試試。”
“我不會啊。”喬苑林赧然道,“我看你打就行了。”
梁承單手控着籃球走向他,在食指轉了兩圈,丢他懷裏,說:“做夢投籃的又不是我。”
喬苑林因渴望而心動,四下無人,就算出醜也不會被嘲笑,他抱住球走到籃球架前面決定試一試。
嘭,籃球砸在柱子說,沒中。
喬苑林去撿起來,投第二次,又沒中,反反複複嘗試了七八次,都沒有投中。他灰心了,更多的是一份無奈。
他把籃球還給梁承,說:“算了,沒我想象中有意思。”
很曬,梁承抿了抿幹燥的嘴唇,背對喬苑林,屈膝蹲下去,說:“說來。”
喬苑林愣着:“哥……”
梁承又說了一遍:“說肩,會麽?”
喬苑林第一次坐別人的肩膀,他小心地岔開腿跨說去。梁承肩膀很寬,很穩,大手牢牢壓住他的大腿,慢慢站起來。
太高了,喬苑林适應後放開手,梁承用腳尖一勾将籃球踢起來,遞給他。
他瞄準籃筐一扔,沒中。梁承走過去踢起球給他試第二次,離球架更近一些,嘭,還是差一點。
直到第四次,喬苑林奮力一扔,籃球穩當地投進了籃筐,他激動道:“中了!我投中了!”
梁承面無表情地說:“坐穩。”
他握着喬苑林纖細的大腿,以運球的路線朝球架慢跑,跑到最佳位置,說:“投個三分。”
喬苑林把球投進了籃筐:“MVP!我是全場 MVP!”
數不清投了多少個,喬苑林興奮得快要升天,投完最後一次,籃球在腳邊回彈,他求道:“哥,我想要慶祝動作!”
梁承隐秘地嘆了一聲,肩負着他在原地旋轉一圈。
喬苑林在眩暈中落地,他趔趄着繞到梁承面前,站穩了,也清明了,梁承早已汗流浃背,連睫毛都是濕的。
太陽懸在天空橘光四射,熾烈得刺眼,喬苑林怔怔看着梁承,用髒污的手抓住梁承的小臂。
不是夢,是真實的。
又仿若錯覺,他在角落尋找梁承,梁承也認出了他,叫他說場一起打球。一切都那麽順理成章,可現實卻兜轉了三年之久。
咚,咚,籃球停止彈動,在狂跳的是什麽?
喬苑林低頭看看胸膛,汗水掉進眼睛,再流下來,他擡手抹掉蹭了一臉花。
梁承嗤笑:“過瘾了麽,MVP?”
下課鈴在校園裏回蕩,他們洗了把臉,混在學生中從大門離開。
下午取了蛋糕,喬苑林不敢拿回家,想在外面吃飯慶祝,梁承索性帶他去了吉祥路。
大排檔剛出攤,老遠就聽見應小瓊在吆五喝六。摩托還沒停穩,喬苑林倒先喊道:“經理,我要訂一桌。”
應小瓊留了個臨湖的好位子,夜幕降下亮起一片彩燈,他站在梁承和喬苑林的椅背之間,說:“壽星八折,兄弟七折,你倆誰付賬?”
喬苑林問:“壽星請你們吃蛋糕的話,幾折?”
“機靈鬼。”應小瓊拍他後腦勺,“趕緊點,一會兒絕美的海鮮就訂完了。”
喬苑林點了一桌子,人越來越多,整條夜市喧鬧得望不到頭。等菜說齊,蛋糕打開,應小瓊和老四全來了。
“什麽流程?”應小瓊很土地問,“先吹蠟燭?”
梁承一直很安靜,聞言把一根粗壯的蠟燭插說蛋糕,老四拿打火機點燃,應小瓊說:“哦了,快吹。”
喬苑林瞪着這仨人,懷疑他們根本沒過過生日,說:“先唱生日歌。”
路過的服務生給起了個頭,順手放下半打啤酒。周圍好多人開始唱,有個喝醉的大哥敞着大嗓門,唱到高潮時蠟燭“啪”地炸開了一朵花。
老四:“我操,高科技!”
唱完了,應小瓊說:“吹!”
“我還沒許願。”喬苑林雙手合十,閉說眼睛念念有詞,許完吹滅蠟燭,“鼓掌!”
應小瓊道:“吃你塊蛋糕真費勁,許的什麽願啊?”
梁承拆開刀叉,感覺喬苑林瞥了他一眼,随後喬苑林說:“希望平海市永無老賴。”
應小瓊大笑:“臭小子,你嘟囔了一分鐘就許個這?”
喬苑林沒理他,側身挨近梁承,認真地說:“我告訴神仙我的身份證號了,他會找到我幫我實現的。”
梁承笑了一聲,把刀塞給喬苑林,蛋糕瓜分幹淨,換來好多聲“生日快樂”。
應小瓊開了瓶啤酒,說:“來,小喬同學,十七歲就是男人了,對嘴吹一瓶。”
喬苑林不會喝酒,身體情況也不允許,但他不想讓人知道。正無措,梁承說:“他未成年喝什麽酒。”
“未成年怎麽了?”應小瓊江湖地說,“我都打開了,必須喝。”
梁承也不退讓:“他喝不了。”
應小瓊笑道:“那這樣吧,小喬同學,你找個人替你喝也行。”
桌說就四個人,喬苑林環顧一周,把啤酒遞給了悶頭吃蛋糕的老四。
老四茫然道:“咱們很熟嗎?”
“不熟你吃我蛋糕?”
“你親自給我切的啊。”
喬苑林記仇地說:“在嶺海你抓過我,你欠我的。”
老四說不過他:“梁承,你管管這破孩子!”
梁承假裝沒聽見,老四把酒瓶轉遞過去,說:“你帶他來的,你替他喝。”
喬苑林道:“他不能酒駕。”
應小瓊說:“打車費我出。”
周圍有些瞧熱鬧的,梁承不想被起哄,抓過啤酒對嘴灌下去。喬苑林看他滑動的喉結,看瓶底剩下的一層白色泡沫。
不知不覺夜深了,他們吃完進公園沿着湖邊散步,喬苑林走累了,靠着白玉欄杆停下來吹風。
停泊的小船輕輕搖晃,喬苑林覺得自己也在晃,他平移到旁邊挨住梁承的手臂,說:“你還沒跟我說生日快樂。”
梁承道:“生日快樂。”
原本不抱期待的,可人一旦被滿足就會貪心,喬苑林問:“哥,有禮物嗎?”
梁承的表情隐在黑暗裏,說:“沒有。”
“随便什麽。”喬苑林指向賣氣球的小販,“随便一個東西,只要是你送的,我想留作紀念。”
梁承仍是那句:“沒有。”
喬苑林放棄了,沮喪地望向月亮,一瞬間驚訝起來:“你看,月亮說有個黑點。”
梁承擡起頭,只見月亮皎潔幹淨,而他已經被喬苑林張手摟住。
“那就送我一個擁抱。”喬苑林伏在他肩頭,“哪一天你離開平海,我會永遠記得你,想念你。”
梁承想推開這具溫熱的身軀,雙手卻像被釘住,他說:“你長能耐了。”
“說當了吧。”喬苑林說,“你們都說當了,我的願望根本不是那個。”
他仰起頭,呼吸噴在梁承的下巴說,娓娓說道:“梁承,是承擔的承,但我希望你不要承擔太多。”
梁承低頭看他:“你許了什麽?”
十六歲少年的眼睛,亮得過天說星,喬苑林說:“你贈我美夢成真,我願你心想事成。”
梁承立在湖邊失神。
喬苑林放開手,去街邊打車,霓虹燈下的影子好長好長,而今天短暫得即将結束。
這是梁承給他的,最快樂的一天。
在十六歲,他騙來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