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先生,原來你會做飯啊?”王拓坐在高腳凳上啧啧稱奇。
“嗯。”
“你媽媽教你的麽?”
“我爸。我們家老爸做飯。”
“哦。”王拓乖乖閉嘴,在一邊看着人搗鼓晚餐。
白律師家廚房的吧臺跟料理臺一體,他坐着看,白晨陽站着切,中間隔着一副菜板。青口已被煮得個個開口,白晨陽把肥厚的貝肉扯下,細心切成小塊,拌上油醋汁與少許胡椒。随後他取出番茄、蘆筍、紫甘藍、洋蔥等沙拉配菜切碎,料理完推給王拓:“把這些跟青口拌在一起會麽?”“會。”“雞蛋切開最後放。”“好的。”王拓接過食材與調料心不在焉地攪拌,繼續視奸白律師。白律師從冰箱拿出三文魚,轉身就去下油鍋,留給對方一個無情的後腦勺。
背影也那麽帥,寬肩細腰窄臀大長腿。王拓一邊拌一邊吃,忍不住看癡了。
“白先生,你今天為什麽突然喊我陪你逛街?”
“嗯?”三文魚入鍋後,橄榄油将它們的油脂煎出滋滋響聲,魚肉粉嫩光澤。
“我說,你今天下午為什麽喊我陪你?”
白晨陽回身拿調料,朝他微微一笑:“你不是說想我了麽?”
“我……”嬌羞粉絲瞬間低頭,“我消息發錯了呀!”
“那你到底想不想我?”
啊呀,跟這種人該怎麽好好說話!粉絲表示真的很心煩!
他們的晚飯很簡單,兩盤海鹽三文魚配青口貝沙拉,兩杯白葡萄酒。白晨陽吃到一半看不對王拓胃口,又起身淘米煮飯,翻出油鹽醬醋給小朋友快炒了一碗紅燒排骨,順便還悶了一小盤白灼蝦。王拓看到白先生短時間變出一桌子菜,吓得快哭了:
“白先生我真的不是挑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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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緊張什麽?”白晨陽擺好盤,給小朋友遞上碗筷,“就做你一人份用不了多久。吃吧。”
“白先生你不愛吃中餐麽?”
“做中餐油煙大,不好收拾。”
王拓默默扒飯,一時間不知該怎麽繼續搭話。今天下午被拉出去的時候,他覺察出對方心情不佳,兩人雖然逛了很久但交流并不多。白晨陽帶他去了幾個高級的購物商場,他一開始都不敢進門,怕丢了人的臉想在專櫃外面等。大律師又好氣又好笑,對他說“你這樣我怎麽挑?還得跑出來問你好不好看”,他才緊張兮兮地跟進去。陪着買了一堆東西,卻沒見對方心情轉好。該怎麽哄得白先生高興起來?
“有幾樣東西幫你買的,在最外面那個袋子裏,回去別忘了拿走。”
“啊?”王拓停止扒飯呆呆望向他。
白晨陽看着他那樣子忍俊不禁:“傻。”
“你給我買東西幹什麽?!”縣城男孩連連擺手,飯都沒心思吃了,“肯定很貴的吧我不需要能能能不能退了?謝謝你但是我真那啥……沒、沒必要。”哎,還結巴上了。
白晨陽也不說話,就這麽眉眼含笑地看着王拓,不時抿兩口酒。
王拓這下是真的想哭:“白先生,雖然我……咳,條件不好,但我不貪別人東西。”
“你今年幾歲?”他放下酒杯。
“诶?”王拓愣了愣,“十八。”
十八歲……白晨陽苦笑了一下,他十八歲的時候也是這個樣子,覺得自己的操守跟世間的正義比什麽都值錢,甚至比這毛頭小夥子還熱血一些。“王拓……”男人輕輕開口,那嗓音仿佛在王拓心口撓了一撓,又癢又難耐,“你到底想沒想我?”
王拓傻了。他受不了這樣的白先生,那副表情跟自己講話的樣子性感得要爆炸。他臉頰潮紅沒思索第二秒,老實回了個“想”。
白先生拿起酒杯又笑着抿了口酒:“那就拿着吧。獎勵你的。”
“唔……”癡漢粉絲瞧見他滾動的喉結,捏着筷子根本沒辦法吃飯!心情好似在蹦極,身體緊張得快要顫抖,白律師你這樣還給不給人活路了?!不吃了不吃了我要回家了!
“你吃飯啊。我做的不好吃?”
“好吃,比大廚做的都好!”
王拓說罷趕緊往嘴裏塞排骨。這用不着裝腔,那飯菜無論是色香味還是擺盤,往桌上一放廚房就變得跟高級飯館似的。然而白晨陽聞得贊美并未流露出那種自得的神态,他只是沉默地坐在桌邊飲酒,顯得若有所思。王拓覺得他很奇妙。他可以很輕易得與人相談甚歡,就好比自己同他也不過見過寥寥幾次,就已經可以登堂入室;然而他也很輕易、甚至是冷酷地與人保持着距離,你哪怕與他相處再久,都無法窺得他內心的秘密。
“白先生,聽說你結婚了?”王拓決定打破沉默,主動出擊。
“是的。”
“一直都沒有看見你的……那個,老婆。白、白太太。”
“我們分居。”白晨陽低頭吃着三文魚,聲音顯得冷冷清清。
王拓一時間不知該表哪種表情,白先生現在是最脆弱的時候,對他說我一句我愛你,登上這艘二手的破船是否還來得及?“你們結婚幾年了?”
“五年。”
“她對你不好麽?”
白晨陽又被他逗樂:“你怎麽不問問是不是我對她不好?”
“你肯定對老婆好的呀!又帥又溫柔,我看得出來的……”癡漢粉絲越說越小聲,好像是又害羞了。
“我們的矛盾主要在孩子上。”
“孩子?”
“她一直沒辦法懷孕,醫院檢查了也沒問題。”白晨陽放下刀叉,拿餐巾擦了擦嘴看向王拓,“可能是做愛方式不對。”
“!”王拓臉騰地一下燒紅了趕緊低頭扒飯。卧槽卧槽卧槽,方式怎麽不對了?是不是咳咳咳,更喜歡用後面……那我有沒有希望?用我的用我的好不好!“咳咳咳……”心裏一激動,真的嗆了。白晨陽噙着笑将餐巾遞過去貼到他臉上。“唔!”癡漢粉絲一聲嗚咽:大哥你這是要我的命啊!
電話鈴聲突兀響起。
“我接個電話。”
“咳咳好……”王拓目送着白先生風度翩翩走去陽臺。走路的樣子也好看,西裝褲筆挺,他這輩子可能都配不上這條潇灑的西裝褲。他看着那月色下的背影突然又哀愁了起來。他很害怕所有人都覺得白晨陽又俊美又優秀,這樣他連夢都沒有資格做了。
白晨陽簡短地交談了一會兒便挂了電話,随即回房匆忙拿外套。
“白先生你怎麽了?”
“抱歉我需要臨時出門,你晚飯打包帶回去好嗎?”
“發生什麽事了?”
“冰箱裏有空盒,我把你送去最近的車站。”他沒時間解釋,倉促地找車鑰匙、錢包,彎腰穿鞋等在門口,順便拿起那袋“禮物”。王拓不敢耽擱,三兩下打包好晚飯放進包包,随白晨陽一同下樓。他看對方的神色覺得事情應該挺嚴重,或許是案子上的事,便識相閉嘴,安靜地坐進車裏。
白晨陽開得很沉默,一路超速連帶搶了兩個黃燈,沒幾分鐘将王拓送至目的地:“前面到了,你自己當心。”
“謝謝白先生,白先生再見。”王拓下車勉強站穩,汽車便飛馳而去。
夜色如水,弦月如鈎,這個縣城男孩兒呆呆地等着公交突然有些恍惚。他剛剛還在溫柔鄉裏吃着偶像做的飯菜,下一刻便又回到那個熟悉的十字路口等回群租房的公交。白晨陽好像是一個魔術師,輕而易舉就能讓他體驗兩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既美妙又殘酷。他的世界已經不再屬于他了,主宰者換了人,一句話就能讓他生,一句話亦能讓他死。王拓很驚訝:原來這就是愛情讓人驚心動魄的地方。
他提着禮品袋回了家,打開門屋裏靜悄悄、黑漆漆,其他房間的門都關着,門縫低下露出幽幽的光亮。廚房水鬥裏有不知哪個房客留着沒洗的碗筷,王拓瞥了一眼,将晚飯小心翼翼放進冰箱,随後蹑手蹑腳地走進自己房間将門反鎖。他打開袋子一瞧:裏面有一件襯衣、一條西褲、幾雙襪子,還有一雙皮鞋。
他從沒見到過這麽漂亮的一套正裝。
王拓拆開包裝,小心摸了摸衣服面料,那是跟白先生襯衫一樣的面料,細膩挺括,摸着它就好像摸着白先生本人。
白晨陽趕到醫院的時候老爹正躺在病床上挂水,旁邊白老三守着,一看到大哥立刻眼眶紅了:“哥,你來晚了一步!”
白老爹在床上差點沒跳起來揍人。
“爸你怎麽了?”白晨陽放下外套看老爺子床頭的病情标識牌,寫的依稀是膽總管發炎、結石開刀之類,“膽結石又犯了?現在還疼麽?”
“吊了水,不疼。就是醫生說……要,開個刀。”
“爸爸你別怕,微創手術,明天開了這禮拜就能出院了!”白老三一邊安慰老爹一邊削蘋果,白晨陽看着這二百五弟弟簡直頭疼:“爸現在不能吃東西。”
“啊?我給自己削的。哥你吃不吃?”
“……照的X光呢?我看看。”
“在櫃子裏。”老三削完蘋果乖乖湊去爸爸身邊,一邊吃一邊捏着白老爹手,“爸爸,明天開刀我們三個都陪在你身邊。”汁水橫飛,白爹想推他都推不動。“阿三你別,湊,那麽近。”“哦。”
白晨陽檢查完幾張x光片,确認只是膽結石之後放心不少,腦內緊繃的弦松了下來。他看着弟弟那小模樣沒來由有些安慰:阿三長大了,已經可以獨自帶老爸看病了。
“哥,我錢還沒交。爸爸醫保我用不來。”阿三回頭,咬了蘋果,滋出一道果汁。
“……”結論不能下得太早!“你二哥什麽時候回來?”
“二哥?誰?”
“……”
“哦,姐姐啊!”阿三反應過來頓時一臉尴尬,“老姐說她現在就去買票,估計淩晨到。”
“回來多折騰?”白老爹擺擺手,“喊你姐就呆在北京,也不是什麽大病。”
“她說要回來的,姐夫也跟着一起回來。”
白晨陽打開手機航班查詢軟件,算了算時間,淡淡開口:“讓老二明天再回來吧,連夜趕路折騰。”
兄弟倆一個看着點滴,一個去繳費,忙完一圈之後又跟護士了解了明天手術的注意事項,病人在幾小時內禁食,什麽時候可以食用流質食物等等,折騰完已經深夜。白父挂完所有的鹽水沉沉睡去,兄弟倆坐在一邊的長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哥,你在這兒頂一會兒,我等歇回家拿拿換洗衣服。”
“你住醫院?”
“對啊。”
“我住。你回家去。”
阿三坐在凳子上蕩着腳,白晨陽看着又好氣又好笑:“都二十好幾了,怎麽跟八歲一樣?”阿三噘嘴,把腳交叉疊起來。白晨陽摸摸他腦袋,忍不住想像以前那樣捏他的娃娃臉。這個小弟是二老超生的,老媽嫌棄老大老二這對雙胞胎都是男孩,幾年後決定生個女兒,誰料想第三個又是個帶把的。高齡産婦生産時落下了病根,身子弱走在了老頭子前面,這個弟弟可以說算是老媽的一個小遺憾。不過家裏人都很愛他。
白晨陽也希望阿三是個女孩,他喜歡女兒。
“哎哥你別捏我。”小弟往邊上一挪,腳又蕩起來了,“難過!”
“跟老二講過沒有?明天再回來。”
“講了,姐姐已經在機場了。她說北京下暴雨可能要延誤一會兒。”
“我喊你嫂子過來。”
“唔……我要姐姐。”
“你就跟他親。”白晨陽伸手狠狠捏了把弟弟的臉,當即打電話給老婆,等了很久沒接通,便作罷。阿三偷瞄着哥哥,怯生生開口:“你是不是又跟嫂嫂吵架啦?”“沒吵。”“騙誰,姐姐姐夫都曉得你們一天到晚吵架。”“就你話多。”
阿三想了半天,嘴又撅起來了:“哥,你有時候真沒勁。”
“我怎麽了?”
“你們領養個孩子不是也挺好麽?幹嘛非得自己生?成天為了這個吵架就是老派封建思維的原因!”
白晨陽一瞬間竟然想笑,這小家夥,現在到會教訓起哥哥了。“你喜歡你大哥還是二……還是姐姐?”
“問這個幹嘛?”阿三戒備地別轉屁股不去看他,“我都喜歡的。我要回去拿衣服毛巾了等一歇歇再回來。”
“我送你。”
“不用不用,醫院離家那麽近,我很快回來了!”
他起身一溜煙跑開,白晨陽看着那背影,很難想象這小家夥其實已經在奔三的道路上晃蕩很多年了。這些年他把生活重心放在事業上,忽略了身邊的很多人。他走去床邊坐下,看着父親的睡顏。這個在他心裏一直精神矍铄的固執老頭,剛剛一定渴望着醒來能看到孩子們都在身邊。
老二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
白晨陽默默翻出手機,點開收藏很久的一張照片。照片裏的女人有一張标準的美人臉,五官端正長發披肩,打扮神态十足是個氣質極佳的青年藝術家。她的這種美麗,男人見了第一反應不是傾慕,而是羞愧。她是白家一直當寶寵着的老二。
白晨陽仔細地看着。他收到照片那會兒立刻就認出了自己的同胞兄弟,眉眼還是那副眉眼,倔強得跟老頭子一模一樣。弟弟做這個變性手術吃了很多苦,最初他并不能理解,跟她斷絕往來了許多年。而現在,白晨陽對二弟只有無盡的想念與畏懼:相較二弟,自己庸庸碌碌茍活的這小半輩子,簡直比誰都窩囊,比誰都虛僞。
他其實兩個弟弟都不如。
走廊外,護士走路的聲音一下一下仿佛催促着白晨陽的心肝。他糾結半天,再次撥打了妻子的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