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近午夜,白晨陽跟他們一行人告別:“明天我加班,先行一步。”“好啊,白律師慢走。”“白先生再見。”“再見。”他起身拿好背包外套,悄悄湊去海魂周那裏問,“明天晚上來唱歌麽?”周實秋點點頭。
“好。翟浩把你手機號給我了,我們周末見。”
“再見。”
王拓此時基本已經醉得走不了直線,被莉莉攙扶着強行塞進白晨陽懷裏。室外冷風一吹,他稍微清醒了點,但是依偎在喜歡的人的身旁實在是太叫人緊張,王拓僵直着身子選擇繼續裝醉,坐上副駕後直接閉眼睡覺。
“王拓……王拓?真的醉得不行了?”
沒有動靜。白晨陽直接啓動引擎根據記憶開往王拓小區。
車拐上大馬路。周五之夜,街上依舊熙熙攘攘人頭攢動,他透過車窗看女郎踩着高跟鞋在霓虹下挽着老外男朋友,卿卿我我;剛加完班的西裝男匆匆奔向地鐵口,消失不見。他分不清這個不夜城到底是令人彷徨的荒原亦或是生活的天堂。有的人乘龍附骥,有的人旅次凄涼,有的人在路邊呼朋喚友酒醉高歌,身邊的賣唱小孩想過去讨個零錢,最終還是沒有動,倉惶邋遢地站在夜色中……當然,這一切衆生相與他無關。白晨陽闖了個黃燈急急拐彎。他明天還要去加班。
因為慣性,身邊的王拓的身子微微歪向他,他瞥了一眼,沒理。其實最近他腦子亂成一團,亂到每天只有去人聲嘈雜的酒吧才能減少內心的慌亂感,獨處時怎麽都不對。他覺得應該還是婚姻危機導致的。最初結婚時自己尚不更事,被老板壓榨每天吃蘿蔔幹累死累活工資不過三四千,那時候老婆心甘情願跟着他,現在混得不錯了反而爆發各種争吵。
這點白晨陽想得很開,世上能共患難不能同富貴的夫妻多得很,也不差他們這一對。他心煩的還有孩子問題。
爹媽把家裏幾個孩子養大不容易,二弟性子倔,大學沒畢業就去變性了。三弟太小還不懂事,家裏算得上走上正軌讓爹媽臉上有面的也就自己。白晨陽很想生個女兒早點給老爸抱上孫女,誰料想老婆結婚那麽多年肚子沒動靜,現在又鬧得回娘家直接呆了兩個月,日子過不下去,他有些猶豫要不要幹脆離婚算了。然而哪怕房子的首付、裝修費用是爸媽省吃儉用替他付的,女方一分沒出,離了婚財産還是得分她一半,何況銀行卡裏那筆錢也不是小數目。
車在紅燈前停下,路邊的燈光照得白晨陽側臉朦胧。他原以為中年危機只會發生在那些禿了頂的老爺叔身上,誰料自己貌似也中标了……中标?白晨陽突然被自己逗樂,紅燈轉綠,他踩上油門一路上開始胡思亂想之前網上看到的男人懷孕的新聞。王拓安靜地在一旁,呼吸平穩。白晨陽眉毛一挑,根據經驗覺得王拓如果是女的,他這副軟綿綿的模樣也挺容易中标。怎麽老婆就那麽剛強一直懷不上呢?別是自己的問題……
一路胡思亂想開到了王拓的小區,拍拍身邊人:“喂,到了。”
依然沒有反應。
“王拓?”他把人扶正順勢搖了搖,“喂,醒醒!”一放手,那人又歪了下去。“草。”白晨陽有些懵,他沒見過這麽能醉酒的。掏出手機給海魂周打電話,電話響了兩聲,傳來一個幽幽的粘膩的“喂”,正欲開口,又傳出翟浩的聲音“周禿!到我這兒來!你冊那要摔了……”得,估計也是喝高了。白晨陽郁悶挂斷電話,想了想,調轉車頭開往自己家。
老婆不在,直接帶人回家吧。
王拓最初确實心如擂鼓裝睡裝得快要哭,但由于實力過強,他入戲太深不自覺真睡過去了,半個夢都沒做。眼睛一睜縣城男孩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裏,白晨陽正拽着他艱難往沙發上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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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先生!”
“醒了?”白先生瞟了他一眼,覺得自己莫名其妙把“小偷”領到家裏也真是瘋了,“醒了就起來。”王拓迷迷糊糊站好,等回過神來曉得自己剛剛貼在大律師身上胸肌對胸肌,驚得心髒直接早搏:這就是帥哥的味道!白先生怎麽把我帶回家了?!
“白先生,這是你家啊?”
“你說呢?”白晨陽一粒一粒解開襯衫扣子,走去廚房吧臺接水喝。
“你家真好看。”縣城男孩好奇環顧四周。白先生的房子不大,但是廚房做成了開放式,顯得客廳很寬敞氣派。
“你先洗還是我先洗?”
“什麽?”他停下動作瞪大眼睛,臉上瞬間潮紅一片又差點早搏。
“我說,你想洗澡麽?我有新睡衣可以給你換。”
“你你你先洗吧!”王拓連連擺手,拘束地後退屁股挪上沙發一角,“我坐在這裏等你。”
白晨陽也沒理他,徑直去了浴室。浴室傳來嘩嘩水聲仿佛天籁攝犬心魂,還是一條等着跪舔的中華田園犬。它蜷在沙發上感受着美好時光,十五分鐘對它來說只有兩秒那麽短暫,分別是帥哥進去的一秒,和圍着浴巾出來的一瞬。王拓看到的時候簡直嗷嗚一聲就要昏過去。
我的媽!想舔他奶頭下的水珠。城裏人的奶頭也長那麽好。
帥哥沒多賞一個眼神交流,直接進屋翻出一套新睡衣給王拓,關照他:“既然酒醒了就早點洗洗睡,明天我要早起,你也得起來跟我一起出門。”“哦!”王拓哈巴狗一樣屁滾尿流進了浴室,都沒注意拿的那套睡衣是女士的。
洗澡的時候他看了看自己的身材,甩了甩屌,捏了捏屁股,捏完順勢摸了摸自己的菊……非常沒有自信。不大,不翹,不緊,三無産品,品質令人堪憂。王拓嘆了口氣,在溫柔的熱水下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
他第一次性經驗是被表哥強迫的。那會兒他還小,表哥要跟他玩“打針”游戲,他迷迷糊糊就被性侵了。當時他又疼又氣,能站起來了之後直接跟老媽告狀,被老媽一巴掌打了出去,“不要臉”“怎麽生了這麽個賤種”等等一串難聽的話不絕于耳,末了還被壓着去小姨家給表哥道歉。後來他才曉得,村子裏被龌龊男人、甚至髒老頭糟蹋的孩子還挺多,主要是女孩兒。這些罪犯很猖獗,犯罪成本幾乎為零。受害者往往不敢說,有些說了也不過被人千夫所指或當成茶餘飯後的談資。在村裏,女人跟孩子是最沒地位的,經常是男人怒火、欲火發洩對象。隔壁村有戶人家八千塊買了個媳婦沒辦法生育,據說被那家人弄成了私窠子,整個村子的男人都能光顧,一次五塊十塊的,說是要她還上那八千塊錢。聽表姐說那女的後來在做農活的時候用鋤頭把丈夫腦袋敲癟了,當然她随後也自殺了。
表姐說完之後就沒有了聲響,沉默好久最後擠出來一句:“王拓,這個地方是會吃人的。”
“村子吃人麽?”
“不。人吃人。”
他吓得回家後一晚上沒睡好覺。表哥後來還找過他好幾次,他細胳膊細腿打不過人家,基本上隔三岔五就會被“打針”,有時表哥甚至會招呼同伴一起做“醫生”。沒過多久,表姐就離開村子跟着姑姑進城,他便也沒有了傾訴對象。
他最感激表姐的一點就是那會兒她告訴自己,這根本不正常,在其他地方孩子跟女人不會被這樣對待。哪怕表姐沒有幫自己,王拓依舊銘記于心。他就是靠着那句話最後也走出了村子。
花灑的流水嘩啦啦流進下水道,王拓看着那一排全是英文的洗浴用品,最後拿邊上的肥皂抹了抹身子,洗完擦幹換上白先生給他的睡衣。睡衣是小碎花女式的,應該是他老婆買大了扔在一邊的備用衣服。他換上覺得裆部那裏有點緊,但基本可以穿。王拓一下子又羞得滿臉通紅,扭捏走出浴室找白晨陽,卻發現白晨陽已經在卧室睡着。
“白先生?”他走進房間,在他面前蹲下,“你睡了麽?”雙手忐忑搭上他的手臂。
白晨陽睫毛都沒動一下,他應該是累的不行,坐在床沿靠着床墊直接睡死過去。王拓凝視着他的面龐,那是他見過最好看的臉,所有動蕩、濃烈、甚至歇斯底裏的情感都壓抑在這精巧優雅的五官下,如泣如訴。王拓覺得他能感受得到。
煌月照秋夜,他輕輕将白晨陽放倒在床,蓋上被子。猶豫了半天,最後自己也上了床,蜷縮在他腳邊偷偷睡下了。
白晨陽一夜無夢。鬧鐘響起時他迷迷糊糊聞到早餐的味道,下意識喊了聲“老婆”,緊接着便聽到外面碗筷掉地上的聲音。他徹底醒了,掀開空調被徑直走去客廳,看到王拓在廚房收拾,雙頰自帶高原紅。
“白白白先生早……”
“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昨晚不是還醉了?”
“我……我習慣了。對了白先生。”王拓拘束地将手背在身後,“你沒醒,我沒法下樓去買牙刷毛巾……我拆了你們家的新牙刷,用了,用了你的毛巾。”高原紅已經成了紅景天。
白晨陽欣賞着他穿自己老婆的睡衣,覺得有些新奇。他本來也就是讓王拓随便穿穿,應付着睡個覺,誰曾想一個男孩子穿這種衣服也能很可愛。他第一次碰見過能用“可愛”來形容的成年男性。
“白先生,我給你做了早飯。”王拓怯生生地将早點推到白晨陽跟前。皮蛋瘦肉粥,外加兩張雞蛋烙餅。鄉下人弄不來西式的,只希望時尚律師不要嫌棄才好。但顯然事與願違,把粥推到人跟前好久都沒見對方有個表示,就那麽愣愣地看着。
半晌,白晨陽回了句“我去洗漱”,匆匆去了廁所。他有點迷懵。離開父母之後他就再也沒吃過別人親手做的早飯,幾乎每天都是上班途中匆匆買個面包咖啡,或者路邊的煎餅饅頭,這種自己做的早飯的味道與記憶早已經消失在了這快節奏的都市生活裏。
心不在焉洗完,白晨陽回客廳坐上吧臺。“謝謝你。”他拉開身邊的高腳凳,“你坐下一起吃啊。”
王拓看着心上人的笑臉也傻呵呵笑了起來:“白先生不嫌棄就好。”
“怎麽會嫌棄?謝你還來不及。”白晨陽嘗了一口之後就開始呼嚕呼嚕不顧形象猛吃起來,“還有,別再叫我白先生了。”
“诶?”
“就喊我晨陽吧。”
男人的心,海底的針。前一刻還因為一個包喊打喊殺兩人差點扭送進公安局,這一刻吃上了一口熱乎的皮蛋粥,白律師就想放下架子跟人以兄弟相稱了,王拓簡直非常害怕。
“晨……晨yang……”他憋得臉紅脖子粗,最後心一橫,“我還是叫你白先生吧。”
“随你。”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邊聊邊吃早飯,也無非就是最近工作如何,忙不忙之類的寒暄話語。吃完之後白晨陽将餐具一股腦堆到池子裏,匆匆進屋換西裝打領帶。
“今天我要加班,等會直接把你送去市中心你搭車回去,方便麽?”
“方便。”王拓傻乎乎地看着白晨陽,總覺得男人的領帶打得有點歪,不自覺伸手上去幫他整了整。
指尖觸及緞面的那刻,兩人皆是一愣。
王拓意識到自己的莽撞之後直接後退幾步,紅着臉奔去廁所換衣服。他掏出手機在廁所裏哆嗦着打字:我去了白先生的家,洗了澡,睡了他的床,做了早飯,我剛剛還幫他整理領帶了!太刺激了!太可怕了!打完這一串發給了莉莉與周實秋,渾身顫抖着坐上浴缸邊緣。這會不會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他會不會也有機緣,能在這低俗渺小的有生之年,得到溫柔,得到愛?
他緊張的喘息聲回響在狹窄的浴室中,一下一下,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