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夏漁這一晚一直昏沉,不?過記憶倒是沒有被高熱燒壞,依稀記得有人喂水喂藥,額頭上的冰敷也被不?時更換,對?方動作輕柔小心,掌心有力,在這個本來?應該無助的黑夜,帶給荏弱的她一絲久違的安心。
她以為?這個人是廖非非,後來?半夜出了一身熱汗,整個人因為?黏膩醒來?,疲憊地睜眼,床頭燈開着,她和江楓關切的眼睛對?上,她才知道這個人是他。
“你怎麽?沒走?”她嗓音沙沙的,像口破鑼。
江楓整個晚上就睡在她房間裏的單人沙發上,喂她喝完了水,幹脆在她窗前的地板上坐下:“我走了,把你扔家裏自生自滅?我可幹不?出這種事?。哎,廖非非人呢?”
“出差了。”
真是病來?如山倒,夏漁暗嘆自己現在就是條在岸上的死魚,只剩喘氣,什麽?撲騰的力氣都沒了。
她一看時間,都深夜三點了,心裏十分抱歉:“我沒事?了,你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江楓撐着額,掩飾唇邊的一抹苦笑。
一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攆他,都病成這樣了,還?老想着不?去麻煩別人。
可是不?陪伴,她又?怎麽?知道,這是他最長情的告白?
“我天天上班,可是魚丸生病一年可碰不?上幾次。”
他眼波溫柔,無論?是大男孩一般的笑容,還?是深夜裏迷人的嗓音,都帶給人很強的安全感,這種感覺熟悉到?令人鼻尖微酸。
夏漁驀然意識到?,在很多年以前,其?實她就很依賴他了。
痛經?了知道他會騎車送她回家。
爬山力竭,知道他在前面,他總會伸手拉她一把。
物?理課聽不?懂老師在說?什麽?,但心裏不?會特別着急,知道有他在,她總會搞明白的。
Advertisement
現在的夏漁堅強獨立,凡事?都要自己拼自己上,但她知道她不?是一直這樣的,她曾經?很長時間依賴一個人,也花了很長時間去戒掉因為?這個人而養成的壞習慣,然後告訴自己,應該獨立了,這樣總是麻煩別人的自己很丢臉。
有一次她下班開車回家,打開電臺。
電臺裏的女主持透過電波問了一個問題。
——你生命中有沒有一個特殊的人,想起他(她)時,快樂和痛苦同樣清晰,想忘,卻總是念念不?忘。
“如果?真的有這個人,生活給你一種可能性,這個人又?回到?你生命裏,那也許是冥冥之中給你的暗示。”
“你也是他(她)生命中最特殊的那個人。”
夏漁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麽?邪,竟在這樣身體?極不?舒服的的深夜,想起電臺裏的那段話。
白天的堅強都是僞裝,只有深夜的脆弱才是真實的。
她知道自己其?實想念着依賴這個人的感覺,但理智告訴她不?可以,他們已經?回不?到?過去,她也沒有資格去依賴。
“我身上都是汗,能不?能扶我去浴室。”她抹去腦海裏的那些雜念,最後請他幫個忙。
“別折騰了,我給你端水進來?。”江楓很自然地掌心貼上她的額頭,高熱明顯退下去一下,“洗澡就算了,毛孔都張着,容易再受涼。”
江楓很快端來?溫水,扶她坐起來?後,很自覺地出去了,夏漁感動于他細致入微的照顧,卻也愈加不?知道如何收拾好自己本就紛亂的心情。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發着呆。
許久之後。
“嘟嘟~”
“魚丸,好了嗎?”
“哦……好了。”原來?他還?沒有走。
“那我進來?了。”
江楓推門而入,就見她換了一身清爽綿軟的睡裙,大眼盈着光,整個人柔柔弱弱的,卻有一種出水芙蓉的美麗。
多想現在就告訴她,其?實根本沒有別人,即便在分開的日日夜夜裏,他也沒有停止過愛她。
他的心髒最滾燙最赤忱的位置,自始至終只寫着“夏漁”二字。
“都發燒了還?不?回去躺着,這樣也好,明天咱們倆都可以偷懶不?用上班了。”
今晚的他極盡溫柔,扶着她的胳膊讓她重新躺下,又?不?放心地測了一下她額頭的溫度,随後眉目溫和地開口:“看在你生病的份上就不?折騰你了,這幾天你就別來?我家了,我過來?你這裏,你就看着我練練指法好了。”
夏漁悶聲不?響,對?他的“好心”并沒有任何反應。
這在他預期之外,他觀察她表情,發現她有些郁郁寡歡,這通常是不?妙的前兆,說?明她心裏藏着事?,或者在做什麽?重要的決定。
是什麽?決定呢?
江楓有些慌張了。
他又?流露出那仿佛要被抛棄的小眼神,夏漁心有不?忍,只好裝作打了個哈欠:“困了,你要不?想走的話,就睡客廳吧。”
夏漁做了一晚上病秧子,幸好退燒藥吃得及時,她又?年紀輕身體?底子好,第二天起來?頭也不?疼了,除了稍微有些虛弱無力,精神大抵恢複了九成。
她起來?時,客廳飄着粥香,平時閑置不?用的廚房今天難得派上用場,她進去一瞧,小米粥和雞蛋已經?煮好,鍋裏正沸騰的小馄饨一個個飽滿可愛,讓人非常有食欲。
她皺了皺鼻子。
這個男人什麽?時候這麽?持家有方了?
江楓扭頭見到?她:“晚上想吃什麽??我早點下班去買菜,上回你不?是想吃糖醋排骨?晚上我就給你做一個?”
“你不?是說?你沒做過?”
“菜譜看一下不?就會了。”
“哎我說?你跟廖非非兩人能不?能有空收拾收拾這廚房?竈臺的灰都有一尺厚了,我看上面還?有疑似蟑螂腿的東西?。”他跟個家庭婦男似的,絮叨起來?。
“蟑螂腿?”
家裏有蟑螂?
夏漁臉刷得白了,到?底身體?沒恢複,控制不?住地幹嘔起來?。
“姑奶奶,我說?的是疑似!你惡心什麽?啊?竈臺我全擦幹淨了啊——”江楓在她身後嚷嚷,“真的很幹淨的,不?信我舔給你看——”
夏漁幹嘔得更大聲了。
這頓本該食欲不?錯的早飯到?底被蟑螂腿給毀掉了一半美味,夏漁喝了點小米粥,在江楓的軟磨硬泡之下吃了三個小馄饨,就徹底飽了。
目送他進廚房洗碗的背影,她的目光逐漸慌亂。
兩人相逢以後,相處模式越來?越詭異了。
從一起吃晚餐,到?一起過夜,現在甚至開始一起在家吃早餐,心平氣和商量晚餐吃點什麽?。
夏漁臉上無波無瀾,其?實內心已經?兵荒馬亂。
她沒有聽從江楓休息一天的提議,堅持要上班,江楓拿固執的她沒辦法,開車送她到?安澤路校區時,他才去上班。
沒想到?早已經?有人在等她。
是方韻。
今天的她穿着沒有上一次見面那麽?貴氣逼人,很普通的襯衫牛仔褲,這是一種很明顯的要拉近人與人距離的穿着風格。
夏漁預感自己上次的那番話起作用了。
“夏總,我十年沒出來?工作了。”
還?是上次的位置,方韻坐在她對?面,兩個女人面對?面交心,也在步步試探對?方誠意:“你有沒有想過,用我這樣脫離社會那麽?久的中年女人,是不?是冒險了點?”
“我對?我自己都沒信心,除了養孩子做媽媽外,我對?這個社會來?說?就是個廢物?吧?你又?憑什麽?相信,我能為?你帶來?價值?”
“你問我憑什麽??”夏漁笑了笑:“就憑你來?夏果?兩次,你已經?踏出全職媽媽進入職場的第一步了,那就是從家裏走出來?。”
“真正的廢物?不?會走出自己的舒适區,但至少你來?了,方姐,不?要再妄自菲薄了,我知道你心裏根本不?認輸。”
方韻臉色變了變,随後苦澀一笑:“是的,你別笑話我,我的字典裏沒有輸這個字。”
“但是你看。”她伸出右手,手指上空蕩蕩的,依然并沒有戒指,“我把戒指拿下來?了,我的婚姻就是輸了,我不?服輸都不?行。”
夏漁目光堅定:“婚姻是兩個人的、兩個家庭的,但事?業,是你一個人的。”
“方姐,聽我一句話。”
“人除非到?了終點,否則,人生任何一個階段都可以是起跑線。”
方韻默了一會兒。
“我喜歡你這句話。”她最後擡起眼皮,已經?不?再年輕的臉上終于出現如釋重負的笑意,“十年後的起點,我選擇從夏果?教育開始。”
***
方韻這天下午入職夏果?教育,連同她,還?有一個黃子薇的姑娘,銷售部?從一朵獨苗,到?今天的三朵金花,團隊逐步建立起來?,夏漁這段時間的職場焦慮終于減輕一點,這天臨下班前,打了一通重要的電話之後,她靠在椅子上,脫力了一般。
心情談不?上是好是壞,她只是做了個必須要做的選擇。
也談不?上對?自己不?好。
自從放棄了編制鐵飯碗,也就等于和舒服的生活徹底說?再見,這些年她幹的所有事?、所有的壓力,其?實都是在為?難自己。
她越來?越像一塊沒有感情的冰,連捂熱自己都不?屑于去做,這樣的她,自然鮮少想過要讨好自己。
理智地做一個選擇,然後堅持下去,這就是她現在的生活信念。
到?了下班時間,江楓踩着點接她,順便不?忘炫耀後備箱裏他剛采購好的新鮮蔬菜。
“我的招牌糖醋排骨,我連廣告詞都想好了。”他圍着圍裙,在她家的廚房大放厥詞,“江式糖排,有點醋有點甜。”
夏漁剛要開口奚落他,他已經?夾了一筷子排骨,在她耳邊喃喃了一聲“嘗嘗”,一塊炸得酥脆甜香的排骨已經?滑入她的舌腔,順便也堵上了她的嘴。
他笑眯眯地欣賞她的狼狽,被她瞪了也不?悚,黑色眼瞳裏的溫柔有令人心顫的力量。
夏漁胸腔裏的心髒無法控制地蹦跳了一下。
“你要燙死我啊,舌頭都要燙化了。”排骨明明一點都不?燙,她卻故意找茬。
“燙嗎?我吹過的啊。”他狐疑地湊過來?,和她離很近,是真的關心她燙到?了沒有,“舌頭伸出來?我看看,是不?是紅了?”
“神經?,才不?給你看。”夏漁別扭轉身,不?理他了。
被他拉着準備晚飯,半個小時後,三菜一湯終于做好,兩人面對?面坐下,江楓給她盛稀飯。
她沉默地接過稀飯。
江楓唠叨,不?知不?覺管起她的生活起居:“你病剛好,今天還?是別吃太硬的東西?,晚上喝點粥就行了,要是餓了,我冰箱裏還?留了十來?個菜肉馄饨,你餓了就煮幾個吃。”
“知道了。”夏漁難得溫順。
每道菜都好吃,她一一嘗過去,等到?那碗粥全部?下肚,胃暖了,身體?也仿佛可以重新孕育無窮能量。
她慢慢地放下碗,擡眸,凝視對?面吃得風卷殘雲的男人。
她最近胃口小,剩菜基本都是他吃的,沒少跟她抱怨每天跑步的時間比以前多了半小時,他時間又?緊張,只好把早起時間又?往前提了半小時。
他吃飯吃得香,沒有注意到?她此刻的沉默。
夏漁見他吃得差不?多了,知道是時候了。
“我聯系了從小教我琴的宋老師,明天開始,你去她那裏上課吧。”
她用沒事?人的語氣,甚至朝他扯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啊江楓,我本來?想堅持的,但是實在沒有精力,你還?是……換老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