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奈晚何01
☆、奈晚何01
我趴在馬背上,原本想着記路找機會偷跑,一路被颠簸得七葷八素,神思渙散只好果斷放棄,既來之則安之,不過到時見招拆招罷了。
也不知跑出多少裏地終于在郊外一座四合院子前停下來,那人下馬輕扣門三下,将我帶到門前便退至一邊,我瞧這院子似乎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見過,心中雖無初時般驚恐,卻也不想任人擺布,靠着門一屁股坐在大門檻上,示威似的看向那人。
我就不進去,你能把我怎樣?
那人肩膀似乎微微抽動了一下,下一刻直接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土朝我扔過來,吓得我一蹦而起立馬開門蹿進院子。
悻悻拍打着衣服,我四處打量着這院落,腦中疑惑越來越深,這裏不是……
“還記得這嗎?”半空中忽然響起低沉的聲音。
我聞聲擡頭,院中槐樹枝桠上坐着一位绛衣男子,甚是氣宇軒昂,英姿勃發,一雙桃花眼正帶着笑意罩向我。
落日餘晖裏,我一時看得眼眶微澀,忍不住揉了一下眼睛,轉眼間他便到了我面前。
“阿楚!怎麽是你?”我驚喜過後,又埋怨道:“要見我使人通傳一聲便是,做什麽綁了我來?”
“你如今是皇後,宮裏說話不方便,只好出此下策,若是有得罪之處,你別往心裏去!”他雖是這樣說,可面上并無抱歉之意,眉目平淡得如陌生人一般。
我強壓下心頭不快,笑道:“自從那日一別,約有年餘光景未見了,你可好?”
他盯住我:“我自然是好得很!不過也比不上你位主中宮,極盡尊榮!”
是了,他既然知曉我的本名,亦會知道我入宮一事。
“我當年并非有意隐瞞身份,你也從未問過!”
“看來是我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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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得累了,自去尋了個木墩坐下,撇撇嘴:“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暮色起,晚風輕拂,他負手立于院中,衣裳微動,人卻如孤松一般巋然而立。
“還記得這嗎?”他又問了一遍。
“像,卻不是!”
“那年我被你救起後,離開長安時打聽到這是張留侯家的産業,便以為你是他家的姑娘,後來我從趙地回來找你,去留侯府上拜訪時,你知道你那位假冒大哥怎麽說的嗎?”
他突然輕笑一聲:“他說你是天之驕女,像我這種山野村夫怎可與你相配?”
我木然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也是我蠢,千打聽萬打聽,卻忘了問一句留侯家可有女兒?我本想買下那座院子,張家二爺又一口回絕了我,我只能在這荒郊野外自己搭一座,算是留個念想!”
我嗫嚅:“這些我都不知道…”
“我不怪你,我亦對你有所隐瞞,只是我的問題,你一直沒有給我一個答案,到底有些不死心,還想再問上一問!”
“張嫣和張孟瑛,你只能擇其一,你選哪個?”
我茫然開口:“我實在不知有何不同,張嫣是我,張孟瑛也是我,這二者并無沖突啊!”
他搖頭:“你這般不開竅,看來皇帝在你這也讨不到什麽好!”
我臉上一紅,想起骊山行宮那夜劉盈的作為,不由得用指甲刮着衣袖上的紋飾,輕聲道:“你就直說了吧!”
他呼吸一滞,再開口時已然透着絲絲冷意:“張嫣是天下臣民的皇後,而張孟瑛卻是我一人的阿瑛,這如何一樣?”
我搖頭:“張孟瑛已是過去,我如今是劉盈的妻子,自然只會做他一人的皇後,也是他一人的阿嫣!”
他哈哈大笑,在幽靜的夏夜裏頗有幾分刺耳。
“我并非不知道你的心意,只不過沒有聽你親口說出來,總是不心甘!”
我心中慨然,站起身來,道:“天色已深,你要問的我已給了答案,出來這麽久,該是時候回去了!”
“不急,我想說個故事給你聽!”
我環顧四周,除我與他之外再無旁人,耳旁只有夏蟲鳴叫之聲,甚至連門外也是悄無聲息,靠我一人,想走簡直難如登天。只好複又坐下,故作灑脫道:“也好!”
“二十年前,有個小孩尚在襁褓中時,父母便雙雙慘死,靠着幾位叔伯撫養長大,對他耳提面命不過兩字:報仇!在他十三歲那年終于受不了每日每夜的學武和念書,離家出走跑到仇人所在的地方,想去偷偷看一眼,哪知被人偷光了盤纏,他餓得實在受不了,只好去偷東西吃,結果被人發現圍住痛打一頓,卻被一個小丫頭給救了!那個小丫頭給他療傷,陪他吃飯,甚至還拿錢給他,雖然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可臉上的笑容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明媚,一看就是受盡疼愛的掌上明珠,而這恰恰是他最渴望卻又最遙不可及的。雖然她使詐騙走了他的玉佩,可他卻一點都不生氣,只想着早點再回去見她。”
“後來他的幾位叔伯不聽勸阻,刺殺仇人失敗,為了不拖累他一一自刎而死,而他因為在路上遇見那個小丫頭耽擱了一陣以致來不及阻止,釀成大恨!他再見到她時,她正披着一身匈奴獸皮衣服,頂着頭亂糟糟的頭發,一身酒味,那樣子不知有多潦倒!一打聽才知道她如今竟然做了匈奴左賢王的奴隸,還假冒閹人,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不過比起在長安的一朵嬌花,這個野草一樣的女孩子更讓他移不開眼。當時他正和左賢王在談一件要緊的合作,若是成了則報仇有望,直到最後一刻,他都在猶豫到底為了她與匈奴決裂值不值,但當他看到那個女孩在居延海中奮力劃動,就似那剪子一般劈開層層波浪,也深深紮進了他心裏!”
“于是他毅然帶她返漢,一路上不斷與手下的兄弟們聯系,将多年鞏固的勢力悄悄稀釋,這麽多年他背負報仇的信念一路走來真的很累,況且仇人已死,那人雖有兒子,再找上門又有什麽意義呢?而他是真的很想與那女孩一起,春賞花草,夏臨荷沼,秋夜對月,冬雪圍爐!只是這一廂情願,不過是他癡心妄想,那女孩早已有了心上人,那人棄她于匈奴兩年不管,不過追來趙國,她便随他回了長安!”
我掩面而泣,心中愧疚不已,一顆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焦烤一樣,痛得難以言語。
“他雖然魂殇夢斷,還是趕去長安希望能見那女孩一面,卻是受盡侮辱,更令他難以想到的是,那女子的心上人,竟是他仇人的兒子!而那女子,身體裏亦是流着仇人的鮮血!你說他該有多恨!”
我慢慢擡起頭,瞪大雙眼,眼中卻一片空茫,懵懂失措至極。
他緩步走來,蹲下身平視着我,一字一句,極清晰卻又極緩慢說道:“我…本…姓…項!”
作者有話要說: 真相這種事,說多了都是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