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番外(上)
☆、番外(上)
他又一次從噩夢中醒來,耳畔隐隐傳來滴答滴答的更漏聲,于是問道:“幾更天了?”
有人在殿門口輕聲回道:“陛下,五更了!”
他抱被坐在床上,望着空蕩蕩的宣室殿一時心中茫然一片。
夢裏,他走在一條陰暗濕滑的路上,道路兩邊不斷有黑影凄厲哀嚎着,稍有不慎,就會被伸出的利爪給勾破衣服,他顫顫巍巍地走着,心中的懼意越來越深,前方突然閃現瑩瑩光芒,他精神一振,匆匆朝前趕去。
那是一片大火,從河邊一直蔓延到遠處,熊熊火光照亮了這一片天地。火海中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燒得霹霹作響,他定睛一看,才發現是一大片紅色的花,這種花開得極大極豔,赤紅如血,散發着無盡悲傷與死亡氣息,是他完全沒有見過的品種。
“每年都要燒上一燒,真是麻煩!”有人手持火把站到他身邊,一身白衣,臉帶面具。
他吶吶地開口:“為什麽?這麽美豔燒了挺可惜的!”
那人哼笑道:“你知道這是什麽花嗎?”
還未等他作答,那人繼續說:“此花花名彼岸,由每個到冥域的人前生思念與回憶所結,花開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若不是每年都燒一燒,整個冥域就沒地方立足了!”
“彼岸花?冥域?”,他喃喃自語:“那豈不連回憶都一并燒光了?”
“人都死了去投胎了,還要這些東西做什麽?”
那人語氣裏蘊含着無盡的失落,他忍不住偏過頭看他,只見白色面具在火光映襯下散發着溫暖色澤,唯一露出來的一對眼睛高高挑起,正一動不動睇着他。
他有些莫名心慌,微微後退一步:“你是誰?做什麽要帶面具?”
“我?”那人挑着長音,一對鳳眼眨了眨,笑道:“我是個亡靈!”
“你怎麽不去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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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一個人…”
“等誰?”,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自己追根問底實在是太失禮了。
那人卻似乎并不在意,“我妻子!”
“你……等了多久了?”
“不記得了…也許有千年了。”
他十分震驚:“她若離世來冥獄投胎,你不就見到了嗎?為何要等千年之久?”
那人擡頭望着黝黑的天際,“她…她做了神仙了!”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覺得莫名心酸,“她知道你在等她嗎?”
那人垂下頭,眼中閃動着自責與愧疚:“她已經不記得我了!是我辜負了她,白白毀了她一輩子,她忘了我也是報應!”
“既然這樣,你還是投胎去吧,何必苦苦等在這?”
“雖然她忘了我,但我卻不願忘了她!”
“你這樣長情,想必你妻子必定是極好的!”
那人望着融融火光,眼裏流淌着萬分柔情:“她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那便是你對她不夠好了!”
“是我畏首畏尾又懦弱無能,娶了她又不敢給她承諾,又早早抛下她而去,讓她一人苦苦掙紮半生!”
他一時無語,那個男人可憐又可悲,他從未見過一個人能絕望至此。他對情愛之事一向淡然,不求不争,況且以他的身份也不必去争搶什麽。
腳下恰好有朵彼岸花開得正豔,他蹲下身用手輕輕一觸,腦中便像被炸過一樣,疼得立刻蜷倒在地,冷汗涔涔。
視線模糊中,那人似乎蹲下身來嘆口氣:“這花能喚醒人前世記憶,你是凡人,身體負荷不了,以後不要輕易碰它!”
“我……”
“身痛有時,心傷難愈,天命輪回,莫蹈覆轍!”
他越發頭疼,腦海中不斷閃過一道道白光,終于在痙攣和抽搐中醒來。
這個夢他做了有十來年了,不斷重複,那種劇烈的痛感不但沒有消退反而越發嚴重,每次醒來時裏衣都已濕透。起初他以為自己命不久矣,便瞞着所有人,直到一晃十年,他還好好活着,就更沒有說出來了。
今天是休沐,他難得悠閑,便在自己宣室殿書房裏看書,有小黃門過來相禀,齊王劉肥即将回國,特來告辭。
他心如明鏡,這位大哥心裏害怕母後會下毒手,所以特意到他這讨一道保命符。只是他心中亦萬分難受,原本兄弟相親,母後卻偏偏疑神疑鬼,若不是昨日他拼命攔下那杯毒酒,大哥只怕也要陷在這了。當時那刻他是真的想要喝了那杯酒,反正阿嫣也走了,自己一個人呆在這宮裏做皇帝又有什麽意思呢,還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只是阿嫣…她如今到底在哪呢?她知不知道我很想念她?
張辟強派出去找人也有數月了,一點音訊都沒有,實在不行,幹脆自己親自去找,誰讓自己當初将她拒之門外,徹底傷了她的心,這樣胡思亂想着,劉肥已經到了跟前。
劉肥作勢就要跪倒在地,他連忙托住,将他扶起來:“大哥,咱們兄弟之間就不必行這虛禮了!”
“禮不可廢,微臣見過皇上!”,劉肥還是堅持行完禮踞坐一旁。
他清退四周侍從,誠懇說道:“我知道大哥心裏有怨,但我以天子之名發誓絕對将大哥安全送回齊國!”
劉肥眼帶淚花,哽咽道:“二弟,哥哥實在是沒法子了,我一家老小還等着我回去呢!”
“大哥,你相信我,有如意的教訓在前,我必不會再重蹈覆轍!”
“大哥信你!信你!”
“大哥回去後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找一個人!”
“找誰?”
“是阿姐和宣平侯的女兒,張嫣!”
“翁主不見了嗎?”
“是我的錯,之前我和幾個弟弟都說了,托他們在自己境內找一找,現在又要麻煩大哥費心了!”
“二弟放心,哥哥一定幫你把人找到!”,劉肥呵呵一笑:“只是…很少見你這麽心急緊張過一個人!”
他有些慌亂,懷揣着被人窺破心事的心虛感,将劉肥送出了未央宮,又安排好專人護送,這才長長舒了口氣重回案幾旁看書,只是再怎麽凝神,卻是半個字也看不進去了。
那日他像個賊一樣躲在殿門後面看着阿嫣的眼神一寸寸暗下去,心裏酸澀無比,卻又不敢踏出殿外一步,他害怕聽到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不論是滿心歡喜接受還是勉強權宜之計,他都害怕聽到,在他還沒厘清自己思緒之前與阿嫣相見是不合适的。
只是阿嫣那樣驕傲,那樣倔強,甚至不說再見就離開了他,離開了長安,只留下“天涯海角,惟願君安,山長水遠,各自珍重”的尺素給他。沒有阿嫣,他怎麽能心安,又怎麽能珍重得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