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60 正文完
正值深秋, 枝頭枯葉落盡,迎面的風都帶着刺骨的冷意。
阮幸剛從房間出來,天空劃過一道閃電, 驚雷聲響, 轟隆成片,她擡頭看去, 略有些驚訝, “怎麽現在就下雨啊,天氣預報不是說要到夜裏十一點才有雨嘛。”
紀随與繞到阮幸身前,拎着敞開的衣襟,替阮幸穿好外套,“感冒才好沒幾天, 又想吃藥了?”
他低垂着頭, 骨節分明的手指捏着象牙扣,一顆顆認真扣上。
半個月前舟城突然降溫, 阮幸貪圖風度仍穿着露腿的裙子和紀随與約會, 回去後第二天便感冒了。
這也就罷了,可阮幸偏偏還不愛吃藥,感冒拖了一周都未痊愈。
為此, 紀随與很是嚴肅地教訓阮幸許久, 更是親自監督她吃藥。
思及此,阮幸感覺口中還殘有隐隐的苦味, 她心有餘悸,連忙搖頭,“不要不要,你別逼我吃藥了。”
整理過衣領,紀随與把手中的圍巾繞到阮幸脖子上, 将她裹得嚴實,“那就老實點,好好穿衣服。”
阮幸不情不願嘟哝:“哦。”
紀随與系圍巾的動作頓住,顯然是對她的表态不滿意,“嗯?”
阮幸改口:“我,知道,了。”
尾音拖得很長,是在鬧小情緒,在無聲反抗。紀随與好笑地捏着她臉頰的軟肉向兩邊拉扯。
阮幸生悶氣,擡手将他拍掉。
紀随與不惱,好脾氣問,“今晚住哪裏?跟我回去,還是回家?”
自上次紀随與去阮幸家拜訪,正式見過家長之後,沒幾天,阮幸也被紀随與帶回老宅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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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底,兩家長輩見面一起吃了頓飯,商議關于阮幸和紀随與的事情,最終決定省去訂婚這一步驟,直接定下婚期,就在明年的五月份,剛好是立夏。
和當初紀淮那種還在相處接觸階段的關系不同,阮幸和紀随與已經算是真正的未婚夫妻。
雙方家長也都比較開明,沒有繁瑣的規矩。
因此,阮幸和紀随與算是進入半同居的狀态,她時而在方如怡那邊住幾天,時而在阮景同那邊住幾天,剩下的時間留宿紀随與家中。
原本冷冷清清的房子,已經被阮幸的用品占據大半,沙發上躺着軟綿綿的玩偶抱枕,桌上是各式各樣小女生喜歡的零食和飲料,衣櫃裏除了黑白灰三色外也五彩缤紛起來。
“回家,才不要和你一起睡呢。”阮幸斬釘截鐵,她可還記得幾分鐘前紀随與對她的威脅。
紀随與:“确定?”
這時,狂風怒卷,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往下落。
身後的房門突然被從裏面打開,老太太拿着一柄雨傘走出來,她瞪了眼紀随與,“都下雨了,還不知道回家拿傘,非要等我送?”
紀随與悻悻摸了下鼻尖。
随即,老太太朝阮幸和藹笑了笑,又念叨起紀随與,“你想淋雨沒人管你,小幸身體可沒你好,要是生病怎麽辦?你這麽大歲數都白長的?都不知道心疼媳婦兒?”
紀随與:“……”
像是找到盟友,阮幸當即挽住老太太手臂,噘着嘴開始告狀,“媽您都不知道,紀随與看我可不順眼了,剛才還在吵我威脅我呢,可壞了!”
這已經不是阮幸第一次和紀随與回老宅吃飯,自知道紀随與和阮幸的關系後,老太太就經常邀請阮幸來家中做客,時不時催促紀随與帶她一起回來玩,熱情極了。
阮幸向來會讨長輩歡心,而且她也感受得到老太太對她的真心關愛,婆媳間的相處很是和諧。
聞言,老太太又瞪了紀随與一眼。
紀随與:“……”
電閃雷鳴,整片天空都被映亮,瓢潑大雨更是如傾倒的水盆,臺階下的雨水彙成一條水流。
老太太望了眼,擔憂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路上也不安全,你們就別走了,小與的房間今天才打掃過,床具都是新的。”
紀随與皺了下眉,顯然是在考慮。
阮幸不是很想留宿,但又不好回絕,她看向紀随與。
紀随與意會:“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趕不及。”
“那行吧。”老太太沒再多說,催促道,“時間不早了,你們快回去吧,開車慢點,注意安全。”
紀随與:“嗯。”
阮幸:“媽媽再見。”
……
暖橘色路燈長亮,霓虹挂在鱗次栉比的樓宇之間,車側窗是濺上的細碎的雨滴,窗外的一切都覆了一層朦胧的濾鏡。
陰雨天車輛行人很少,格外安靜。
紀随與調試了下車載音響,柔和舒緩的音樂緩緩流淌出來,他透過後視鏡看了阮幸一眼,故意道,“不是和我媽很聊得來嗎,都能讓她給你撐腰了,怎麽不留下來陪她了?”
“……”小肚雞腸!
阮幸無語:“又沒帶生活用品,不太方便。”
“我家有你的生活用品,跟我回去?”紀随與再次邀約。
“嗯。”成串的雨珠順着前車窗玻璃滑落,連成透明細線,雨夜駕駛不大安全,送完她再回家也很麻煩,阮幸沒鬧脾氣直接應下,“我給我哥發個信息,今晚不回去了。”
阮則剛好在手機旁邊,很快便回複了。
阮幸收起手機,随口聊道,“紀随與,你媽媽和我媽媽一樣好,之前我以為你媽媽好兇,肯定不會同意我和你在一起。”
紀随與:“嗯?為什麽會這麽想?”
想起分手那段時間,阮幸情緒有點低沉,“因為當時長輩都在撮合我和紀淮,也都默認我和紀淮會訂婚會結婚,也就只有你蠢,一直都不知道我和紀淮的事情。”
“……”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他從三年前便開始惦記了。
阮幸繼續道:“所以我再和你在一起肯定不合适,嗯……,哪兒有招惹了侄子再招惹叔叔的啊。而且紀淮很讨厭我,說不定還會說我壞話呢,你爸媽甚至你哥哥你全家對我的印象肯定會很差。”
阮幸越說越覺得委屈:“我都夢到馮姨知道後很失望地看着我,都不準我去她家玩了。你媽媽看到我就生氣,還罵我,要不是我家不缺錢,肯定都要給我一張支票讓我離你越遠越好。”
“……”
紀随與無語,甚至很想誇阮幸一句想象力很豐富。
“你怎麽都不說話。”半天沒得到紀随與回應,阮幸不樂意了。
紀随與回神:“你以後少看點那些不正經的小說,就不會夢到這些有的沒的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怎麽不可能了,我覺得挺真實的。”阮幸反駁。
“不會發生。”紀随與。
“那要真的發生呢。”阮幸。
“……”紀随與嘆息,頗有些無奈,趁着紅綠燈的間隙,他側頭看向阮幸,“阮幸,你可以多相信我一些。”
當決定和你在一起時,我就想過所有的可能面對的結果,會擋在你身前将那些障礙一一清除掉。
所以,你只需要一步步,堅定地走向我。
……
回到家時,已經很晚。
縱使上下車撐着傘,兩人的衣服也淋濕了一點。
紀随與催促阮幸先去洗澡換衣,他在廚房煮紅糖姜茶。
阮幸出來時,姜茶溫度剛好可以飲用,她悶悶不樂地捧着杯子,試圖和紀随與商量,“我可以不喝嗎?”
紀随與:“不可以。”
阮幸:“……”
紀随與無奈,哄道,“我放了很多糖。”
阮幸癟着嘴,“那也好辣。”
紀随與屈指,在阮幸腦門上輕輕敲了下,語氣裏完全沒有一絲可以商量的餘地,“快喝。”
阮幸皺着眉頭抿了口,動作磨磨唧唧。
紀随與提醒:“冷了更難喝。”
阮幸:“……哦。”
長發濕漉漉披散在後背,發梢有水珠滴落,時間久了容易感冒。
紀随與從抽屜裏翻出吹風機,拉開椅子,示意阮幸坐下,他調試出熱風,站在阮幸身後為她吹頭發。
風聲嗚嗚,很聒噪。
紀随與的動作很溫柔。
十分鐘後,頭發完全幹掉,柔順的垂在肩頭。
紀随與關掉吹風機,偌大的房間瞬間安靜下來,阮幸仍靠在椅子上,腦袋微微垂着。
紀随與瞥到梳妝臺上的那杯紅糖姜茶,幾乎還是滿杯,“幸幸。”
阮幸沒動。
紀随與輕輕搖她。
阮幸抱住他的腰,眼睛都沒掙開,“唔。”
紀随與:“去床上再睡。”
阮幸嘟哝道:“幸幸好困哦。”
也不知道是真的困倦了,還是為了逃避讨厭的姜茶,但此刻,阮幸确實是睡得迷迷糊糊。
紀随與沉默了瞬,到底沒将她喊醒。
他彎腰把阮幸抱進卧室,幫她蓋好被子,輕輕阖上房門。
洗完澡收拾妥當後,紀随與回到卧室,在阮幸身側躺下。
阮幸從床內側滾出來,翻到紀随與懷裏,臉頰還在他胸膛蹭了幾下,似是在尋找到合适的姿勢,很快便又沉沉睡去。
紀随與在她後背輕拍,唇邊挂着無奈又寵溺的笑容。
這是他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很平靜。
也很滿足。
……
紀随與第一次見到阮幸,是在阮幸十八歲生日那天。
嚴格來講已經不算是第一次見面了,只是彼時紀随與并未認出阮幸,并不知道她是曾經在樹下哇哇大哭的小豆丁。
那天。
阮幸剛好在國內,被盛千凝拉去夜店慶賀成年。
紀随與也剛好放假回國,在同一個夜店等遲到的姜慎。
紀随與進去的時候,阮幸剛好從舞池出來。
周遭光線昏暗,迷幻的五彩光柱在空中晃動,讓人看不清腳邊的路。不知道被什麽絆了下,阮幸朝前面撲去。
紀随與剛好在旁邊,下意識伸手,扶過阮幸。
想到身上會因此沾染膩人的香水味,紀随與皺眉,有些後悔這一多餘的舉動,他當即松手。
阮幸還沒有站穩,慌亂中抓到紀随與的衣角,再次撲到他身上。
紀随與望着她發頂,眉頭擰得更深。
阮幸對剛才發生的事情毫無所覺,只以為是自己沒有站穩,很是愧疚,道歉後又真誠感謝對方。
出乎意料,紀随與只聞到淡淡的果香混雜着一點奶味兒,小姑娘聲音很軟,黑眸亮晶晶的,五官稚嫩,像是偷跑出來的小奶貓。
愣神的片刻,小姑娘已經站定好,“謝謝你。”
紀随與冷淡“嗯”了聲。
與還有些幼嫩未完全長開的長相不同,小姑娘已經發育的很好,一襲銀色亮閃吊帶長裙将姣好的身材完美展露出來,又純又欲。
她剛坐下沒幾分鐘,便有數個男人前去搭讪。
紀随與的位置在角落,擡眼便能看到阮幸。
他視線晃了圈,最終落在阮幸纖細的腰肢處,光是用看的就知道要有多不堪盈盈一握了,更別說他方才無意間還攬過。
在這個想法浮現出來那瞬,紀随與忽然愣住,片刻哂笑了下。
原來他和那些搭讪的男人無異,一樣的下流。
小姑娘和朋友似乎是在玩游戲,時而懊惱時而帶着狡黠得意的笑,心情很容易被人看透,很純粹。
之後半個小時裏,盡管紀随與在克制,也還是看了對方好幾次。
兩個卡座相隔不遠,小朋友又總是容易情緒亢奮,聲音不由自主便大了起來,紀随與隐約可以聽到他們的部分講話聲。
好像是在玩國王游戲。
小姑娘被指定去外面走廊上向遇到的第一個人要聯系方式。
還真是無聊……
紀随與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
半分鐘後,小姑娘悶悶不樂站起來,朝外面走去。
骨節分明的手指在桌上輕點着,在阮幸身影完全消失之前,他也站了起來。
遲到許久的姜慎恰好出現,他攬着周柏肩膀,很不客氣地往自己臉上貼金,“別了別了,多少年兄弟了,不用這麽隆重歡迎我。”
紀随與睨他:“你倆屬王八呢。”
姜慎:“?”
周柏翻譯:“誇你太慢。”
姜慎:“……”
紀随與晃了下手裏的煙盒:“出去抽根煙。”
夜店裝修的隔音很好,走出去,震耳欲聾的音樂聲倏地減弱,完全是兩個氛圍。因為耽擱了片刻,走廊空曠無人。
紀随與倚在窗口,從盒子裏抖出根香煙噙在唇中,拇指按動打火機,橙色的火苗在空中晃動,他低頭點煙。
青灰色煙霧袅袅升起,飄向窗外。
一口煙剛吐出,紀随與注意到小姑娘從拐角走出來,但他未動,依舊是手肘撐着圍欄,懶懶的樣子。
許是頭頂壁燈壞掉,許是紗窗大敞風大微冷,小姑娘根本沒有往這個方向來,沒有看到他。
連一絲餘光都沒有。
在小姑娘向相反方向走了幾步後,一段歡快的鈴聲在這不算空曠的空間內響起,小姑娘停下腳步。
“哥,怎麽了?”
……
“嗯,我這不過生日呢嘛,十八歲這麽重要,就不能在外面多待一會兒晚一點回家嗎?”
……
“沒有什麽聲音,我沒去不該去的地方。這麽吵?你聽錯了啊,是千凝在放音樂呢,我總不能連音樂都不能聽吧。”
……
“哎呀,知道了,我肯定十二點之前回去,行了吧。”
……
小騙子。
紀随與看完對方臉不紅心不跳的撒謊表演後,在心裏默默評價了句。
風從窗外湧入,卷着淡淡的煙草味吹向阮幸那邊。
剛挂完電話的阮幸後知後覺,原來窗邊還站了個正在吸煙的男人,她剛才轉了一圈都沒遇到第一個人!
阮幸只想趕快完成那個無聊的任務。
終于發現他了。
紀随與勾了下唇角,感覺自己真是有夠無聊的。
這時,他注意到小姑娘好看的眼睛亮了瞬,然後朝他走來,仿佛只看得到他一般。
“哥哥。”
“能給個聯系方式嗎?”
——沒有一點新意的搭讪開口。
紀随與垂着頭,目光淺淺,在小姑娘細腰處晃了圈,而後才落在她臉上,聲音冷淡至極,“不能。”
阮幸:“……”
向來只有別人對她搭讪,這還是阮幸頭一遭主動問別人要聯系方式,沒想到這人竟然拒絕了!拒!絕!了!!!
阮幸臉頰倏地發紅,異常羞惱,但又不得不完成任務,她咬了下唇,很是做作的撒起嬌來,“哥哥,幫幫忙嘛,我——”
話說到一半,方才的鈴聲又響了起來。
阮幸拿出手機,是朋友的來電,她接通,那邊立即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軟軟寶貝,拿到了嗎?”
阮幸沒好氣道:“沒有。”
“這任務對我們仙女這麽難嗎?不應該啊?那算了,時間到了,回來接受懲罰吧,快點啊!”
……
兩人只有半步的距離,紀随與能清晰聞到對方身上摻雜着淡淡酒精味道的香甜味兒,也能聽到聽筒傳出的聲音。
切斷電話後,阮幸瞪了紀随與一眼,“哼。”
她轉身進去,沒有要和紀随與繼續交談的意思,更是連一點餘光都不再給他。
長廊終有盡頭。
背影愈來愈小。
紀随與一直盯着,直至完全消失,他輕笑了聲。
微風再次拂過,濃烈的煙草味被吹散掉,隐約還能尋到一點甜香,是小姑娘方才來過的痕跡。
紀随與腦海中莫名浮現出‘可愛’這個詞。
一支煙完全燃燼。
紀随與也離開窗邊。
之後幾日,紀随與偶爾會想起這個有點可愛的小姑娘,他清楚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兒。
不過那又如何?
他向來是會取悅自己的人,更何況那通電話得來的信息——
那天成年了。
意味着可以下手了。
只不過,在他還未确定小姑娘的身份時,卻先在紀淮那裏知道小姑娘的名字。
阮幸,很好聽。
可惜将會是紀淮的小未婚妻。
……
午夜夢醒,紀随與發現阮幸不知何時滾到床側最裏面,縮成一團,很沒有存在感,他長臂撈過,将人重新攬回懷中。
抱了一會兒,清晰感受着阮幸震動的心跳,方才那場夢殘留的空虛感才漸漸被填滿。
準确來說。
那個不是夢。
是他求而不得的一見鐘情。
那時紀随與只是稍有些失落,很快便放下了。
但沒想到那點無聊生活的增色情緒會愈演愈烈,讓他久久難忘,最終失去控制。
他的愛意,從不是因她蓄意勾引而産生的。
他的愛意,是在她蓄謀之前,是蓄謀已久的已久。
紀随與撫過阮幸側臉,指腹在肌膚上輕輕摩挲。
他沒忍住,将阮幸喚醒,“幸幸。”
阮幸不明狀況,睜開惺忪睡眼,先是“嗯?”了聲,然後埋在紀随與頸窩,聲音略有些啞,帶着撒嬌的感覺,“不想起床。”
紀随與失笑,忽然覺得自己擾人清夢有些過分。
他吻了吻阮幸眼睛,哄道,“還早,繼續睡吧。”
阮幸很懂禮尚往來,哪怕現在腦袋不是很清醒,也努力勾住紀随與脖頸,仰着頭,在他唇瓣吻了下。
“晚安。”
“嗯,晚安。”
“愛你,阮幸。”
——
完/陸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