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聯系
沉默、沉默、還是沉默。
當八月看到渾身纏繞着污濁、骨頭幾乎全部斷掉的中原中也的那一刻,巨大的憤怒從心底升起,以至于他甚至忘記了管理表情。
他輕輕将手蓋在中也的額頭上,看着他渾身的傷口一點點消失,才逐漸冷靜下來,轉身出去,把中原中也交給外面的尾崎紅葉。
然後再跑回來,搶過太宰治這個白癡的手機。
斑斓的霓虹一閃而過,夜風呼嘯在耳邊。
早川八月開着車,太宰治坐在副駕駛的位置,蜿蜒的沿海公路上,車速一路飙升。
六十、八十、一百、一百二。
風湧進車窗,淩厲地擦過臉頰。
太宰治沉默又執拗地盯着某處,不肯出聲。
車越開越遠,風越來越急,身邊的景物飛速變換,八月沉默了許久——忽然嘆了口氣。
“太宰,你并不是想殺死中也。”
他用的是肯定句。
治好中也的傷口,八月就反應過來。
很明顯,蘭堂的目标是荒霸吐,就算今天不來,以後也是個隐患。
紅葉大姐向他提供了蘭堂的情報,亞空間,沒有太宰的無效化,即便是失控的污濁,大概也只是對方的囊中之物。
他不知道森歐外給太宰治提了什麽籌碼,但以那家夥的「最優解」作風,八成是一人換一人的備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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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太宰治的聰慧,當他知道織田作之助任職于港口黑手黨的那一刻——他就該明白這件事全部的真相。
軟肋已經控制在手裏,森歐外根本就不需要他來尋找早川八月的弱點,這從一開始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交易,用他的無效化,來換早川八月的忠誠。
曾經被當做商品十二年的少年,再次被當作交易的籌碼,他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他又是抱着一種怎樣的心情,帶中也來到蘭堂所在的地方,幫他解決掉這個未來的麻煩?
他完全可以借蘭堂之手殺死中原中也,但是他沒有。
他完全可以以恢複中也的污濁為條件,威脅八月,但是他沒有。
也許他猶豫過,也許他有過這樣的想法,但在事情的最後,最後的最後——他什麽都沒有說,他什麽都沒有做。
孤身一人而來,孤身一人離開。
只是,既然從一開始就決定獨自離開,又何必引誘中也化身污濁?
是單純的想要洩憤?是想看掙紮求生的醜态?
還是……想證明,自己的價值?
八月深吸了一口氣,只覺得胸口酸脹沉重,難以呼吸。
極速行駛的跑車一個漂移,停在波光粼粼的海邊,他沉默地走下車,沉默地關上門,沉默地走到副駕駛的一邊,然後,打開門。
不顧少年的掙紮,将他攬進了懷裏。
太宰治的心跳突兀地漏了一拍。
頭頂的月光溫柔,身前的心跳滾燙。
他不曾和誰擁抱。
在這世界上活着的這14年,他不信任過誰,也不曾被誰信任,他像高高在上的國王,坐在孤獨的王位上,看着世間的芸芸衆生按既定的軌跡行動,有興致時就撥一撥棋盤,弄倒幾枚棋子。
一旦不去接觸真實的體溫,人就會變得冰冷,變得日漸單調,變得不再像活着的生物,而像一排排某種特殊的符號。
明明都是37度的恒溫——為什麽和別人肌膚相貼的時候,卻感覺這麽熾熱,這麽溫暖?
太宰治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灼熱的吐息噴灑在他的頸間,細碎的發絲撩過他的臉側,青年的聲音低低的,好似呢喃,好似嘆息。
“對不起……”他說,“對不起,都是我來的太晚了。”
如果他早一點決定從紅葉姐那裏換取情報,也許就不會出現這種誤會。
如果他能早一點意識到太宰治的掙紮,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場景。
如果、如果……
“對不起……”他無意識地重複,“對不起,太宰……”
太宰治怔在原地,說不出話。
他準備好迎接怒火和恨意,習慣了背叛和梳離,卻唯獨不知道,該怎樣處理他人真誠的善意和關心。
八月拿出一個裝着資料的文件袋,把它塞進太宰治的懷裏。
太宰治打開它,映入眼簾的,是他的照片。
八月輕聲低嘆。
“我不需要你的能力作為保險,太宰,我自己也可以停下中也的污濁。”
“這是你的檔案。”
“港黑把你的資料藏的很嚴,網絡上沒有備份,這是唯一的一份檔案,情報部的紅葉大姐曾經欠我一個人情——我用它換來了這個。”
他從太宰治的手中把文件袋拿起,然後,掏出打火機,點燃了那些紙片。
火焰在夜空裏燒灼,照亮了狹小的空間,也照亮了青年微彎的狹長紅眸。
“現在,你自由了。”
從此,你再也不會受到誰的威脅,你可以去你想去的地方,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過去的一切,就讓他們過去,如同紙片燃盡的飛灰,煙消雲散。
他故作輕松地說。
“今天是你和森先生約定的最後一天吧?一個星期之前,作之助無故放了假,今天又被叫回去,看來,應該會是個相當激烈的夜晚。”
“森歐外那邊我已經解決了,你不用擔心。”
“雖然不知道你和他達成了什麽——但是,以後記得,別和那種人渣做交易了。”
“太宰……”
八月看着他,突然嘆了口氣,一字一頓道。
“從一開始帶你回來,我就沒想過再把你交給森歐外。”
“接下來的路——留下也好,離開也好,由你自己來選。”
東京灣的海面平靜而波瀾,粼粼水光随風而動,映出身後繁華的剪影。
青年的眼神平靜,風吹起他的衣擺,像翻飛的白鴿。
風靜止的時候,仿佛也變得溫暖起來。
太宰治怔怔看着前方,很久沒有說話。
“為什麽……”
他的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
為什麽……
為什麽是我?
八月倏爾笑了,眉眼彎彎。
“誰知道呢……或許。”
“太宰,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問我,人活着,真的存在某種價值嗎?”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
八月的眼神很遙遠,那是太宰治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悲傷、絕望、了無生息。
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直到今天,我想,我的回答也是一樣的。”
“沒有——”他搖頭道,“只是活着,沒有任何的價值。”
随後,他又溫柔地笑了。
“但是,我有一個朋友,曾經這樣告訴過我。”
“「人生的意義在于聯系」。”
“「單獨的人生沒有價值,但若是和某人相識,你的消亡就會令人傷心」。”
垂下的眼簾遮住了情緒,但那話裏的悲傷還是太濃,仿佛連空氣都在滴水,濃郁又連綿。
靜默在無聲蔓延。
八月的聲音輕輕的,像一根羽毛,撓在太宰治的心髒。
“太宰,如果你現在死去,我會為你而傷心的。”
不知是不是霓虹太亮,青年的臉色顯得格外蒼白,像一只搖搖欲墜的玩偶。
他勾起嘴角,直視着太宰治的眼睛。
“那麽……”
“如果我現在死去,你會為我而感到悲傷嗎?”
橫濱,市立大學附屬醫院。
中原中也正做着噩夢。
冰冷的污濁将他纏繞,理智被束縛在黑泥之中,他拼命掙脫,但卻無濟于事,直到黑暗之中,伸出了一雙溫暖的手……
“八月!”
他猛地坐起身。
陽光透過窗戶,頭頂懸着吊瓶,枕頭旁邊擺着呼叫護士的按鈕。
是醫院……
之前的事仿佛一場夢境,骨頭被壓碎的疼痛消失的無影無蹤,他茫然地伸出手,活動了一下身體,輕盈靈活,不僅感受不到污濁失控的後遺症,連受過的傷都沒了蹤影。
難道……真的是他做噩夢了?
可是,那他為什麽會在醫院啊?
病房的門開了,織田作之助快步走進來——二話沒說,直接彈了他兩個腦瓜崩。
中原中也:“!”
他捂着額頭,懵懵道:“織田哥……太宰呢?八月呢?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織田作之助面無表情,但是,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股不妙的氣息。
怎麽回事?他還想問呢!
他就出去加了趟班,回來之後,中也和八月都進了醫院,太宰治不知所蹤!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沉聲道:“太宰不知道,八月……在重症監護室。”
中原中也的心髒一抽,聲音都顫抖了:“是不是我……”
織田摸了摸他的頭,嘆了口氣,“別多想,跟你沒關系。”
昨晚他接到尾崎紅葉的電話,就連忙趕到醫院,中原中也那時已經昏迷,但身體沒有太大的問題,然後他就接到了太宰的電話……
救護車送來了已經失去意識的早川八月。
身上沒有任何外傷,不明原因的體內多器官衰竭,生命體征持續下降,搶救了兩個小時,心跳才堪堪恢複平穩。
等八月的情況穩定下來,太宰治也不見了。
織田頭疼地捏了捏鼻梁。
這一個兩個的,真是會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