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神明
“神啊,請您聆聽我的忏悔!”
廢舊的教堂裏,發福的中年男人雙膝跪地,淚水和鼻涕流了滿臉,卻顧不上擦拭。
門外守候的保镖昭示了他不凡的地位,他也曾高高在上,将他人的尊嚴不屑碾壓,然而,此時此刻,他卻顯得如此卑微。
在他的面前,聖潔的光芒從教堂破損的琉璃窗面散射,一個白色的虛影漂浮在空中,純白的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只留下一片陰影。
“請您原諒我!”男人痛哭道,“我的确策劃暗殺了當初一起創業的合作夥伴,但那是因為他先勾引了我的老婆!那個醫生收受賄賂,和她一起将我蒙在鼓裏,死有餘辜!後來我在鐳缽街召集人體實驗,那也是,實在太想治好我女兒的病了……”
【都是瞎扯。】
在男人聽不到的地方,一個聲音憑空響起。
【他殺了合作夥伴明明就是想過河拆橋,她老婆一直在家看書喝茶,真是憑空背了個大鍋,醫生倒是真的受賄,但是,賄賂醫生隐瞞出軌證據的人明明就是他自己……】
那個聲音啧了兩聲,點評道。
【他說這麽一大通,只有為了女兒那一點是真的,呵,人類。】
聽着腳下人名為「忏悔」實則「甩鍋」的長篇大論,早川八月——也就是空中的那個虛影,百無聊賴地撓了撓後背,皺起眉。
“吉光,這個褲子的腰怎麽這麽緊?”
那聲音默了幾秒,随即暴躁起來。
【你到底有沒有好好聽我說話啊混蛋!?】
身為和鏡花水月不相上下的幻術系斬魄刀,吉光覺得自己刀生最大的敗筆,就是跟了這麽一個不着四六的主人。
你看看人家鏡花水月幹的是什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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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反!稱王!權力革命!
再看看他們家這個?
裝神弄鬼!坑蒙拐騙!
“聽啦聽啦……”感受到斬魄刀的怒火,八月出言安撫道,“你還小,不懂。”
八月一本正經。
“大人的世界裏,為了守護那點岌岌可危的和平,謊言是必須的。”
吉光不能茍同。
【那他背叛合作夥伴,為了滅口殺掉幫他處理證據的醫生,也是必須的?】
八月微微一笑。
“其實,結合一下時間軸,從他剛才說的那些話,就不難推斷他的動機。”
“早不殺,晚不殺,為什麽偏偏在女兒患病兩年後暗殺合作夥伴?這是因為為女兒治病需要更多的金錢和資源。”
“此人出身平民,夫人卻是橫濱有名的商業家族,這段婚姻大概率是商業聯姻,說是「出軌」,誰前誰後還真不好說。”
“至于殺掉醫生消滅證據——”八月淡淡道,“大概是不想讓女兒得知自己身世的真相吧。畢竟他的女兒患病這麽久,精神已經很脆弱了,而事實總是讓人難以接受……”
吉光聽着聽着,神情逐漸詭異。
【照你這麽說,他還成為了女兒奉獻一切的模範父親了?】
“這就是人類啊。”八月感嘆道,“為了偏愛之物,就算毀滅一切也在所不惜,這不就是我們詐騙、啊不,交易成立的基礎嗎?”
【你剛才說詐騙了對吧,你承認這根本是詐騙了對吧。】
吉光吐槽。
八月笑而不語。
【等等。】
吉光突然反應過來。
【你調查過他?你怎麽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了女兒——萬一他就是單純想多撈點錢,出軌了想滅個口呢?】
八月擡了擡眼皮,輕飄飄道:“也有這種可能嘛。”
他頓了頓,又補充:“也可能,他說的最後一句也不是真的。人體實驗說是為了給女兒看病,其實只是省點成本,攫取更大的利益。”
吉光:“…”
合着你剛才就是驢我呢。
“怎麽能這麽說呢。”八月微笑,露出标準四顆牙,“這是在教你不要輕易相信別人說的話。”
兩人瞎扯的功夫,這場「忏悔」也接近了尾聲,八月刻意壓低聲線,在吉光的渲染下,顯得莊嚴又神聖。
“你的忏悔,我聽到了。”
八月嚴肅道。
“神愛世人,但因果輪回,規則無法改變,要想救回女兒,你終究要為你的罪行付出代價。”
男人一聽就慌了,鼻涕眼淚一把把往外冒,追問道:“代價?什麽代價?神啊,求求你,只要能救我女兒,我什麽代價都願意付出!”
八月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
這局穩了。
他故作神秘道:“不該你得到的東西,還是還回去罷,只是,懲罰已經降下——”
“你女兒的病,就看你的誠意是否足夠了。”
說完,男人眼前一陣白光閃過,他下意識閉緊了雙眼,再睜開眼的時候,身前空空蕩蕩,已經不見剛才場景的半點蹤跡了。
男人先是一怔,然後大叫着,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來、來人啊!去銀行!”
橫濱,一座神奇的城市。
在這裏,你出門坐個電車,可能會遇到追求死亡的炸彈狂魔;晚上逛花街碰到的迷路小女孩,可能是地下勢力派來的殺手;就連白天正常上班過馬路,都可能被打上印記,拉進幻境——來一場驚險刺激的真人版大逃殺。
總而言之,沒點本事,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橫濱居民。
對于這幫每天在橫濱上竄下跳的奇能異士來說,樓房建起來就是拿來拆的,但是,唯有一個地方,顯得格外神聖、不可侵犯。
那就是——一家一視同仁、不打表不開票的黑診所。
森歐外的地下診所,今天也格外忙碌。
“早川醫生!你剛才去哪了!”
緊身的護士服包裹着姣好的身材,護士長井田秀子抱着厚厚一摞病歷,小碎步跟上前人的腳步。
走在她前面的是一個容貌清秀的青年,身高腿長,寬肩窄腰,明明已經是夏天,卻還穿着白襯衫和黑灰的毛線背心,外面套着醫生的白大褂。
半長的白發随意披散在頸間,那雙漂亮的暗紅色眸子半開半阖,一目十行地掃過遞過來的病歷。
他的嘴角總是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大眼看去,整個人都散發着一股溫和的氣息。
但一開口,又有種不容置疑的從容。
“五床再挂兩瓶葡萄糖,二床、三床準備手術,通知一下十二床可以出院了,至于六床和七床……”早川八月頓了頓,“把他們安排遠一點吧,別打起來。”
如果他沒看錯,那好像是兩個敵對組織的首領。
安排完診所的事情,八月突然轉身。
井田秀子吓了一跳,緊接着身前投下一片陰影——八月俯下身,直直地對着她的臉,笑得眉眼彎彎。
嘴裏吐出的,卻是飽含威脅意味的冰冷話語。
“我記得,剛才是我輪班休息吧——秀子桑,不該你知道的事,最好還是不要瞎打聽噢。”
八月意味深長道。
“你說,森先生明明是個蘿莉控,又為什麽會找了你來做診所的護士長呢。”
那眼神看上去輕飄飄,卻好像直接穿透外表直至髓骨,井田秀子勉強地露出笑容,背後的冷汗直接浸濕了一片衣裳。
“可、可能,是因為看上了我的業務能力吧。”
八月微微挑眉,下一秒,剛才淩厲的氣勢一掃而空,只剩下一張單純的笑臉。
“最好是噢……”他說,“準備手術吧,秀子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