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跟着許和安的同事去接機。
這個同事的名字叫做徐鶴,是許和安之後一年進公司的,因為姓氏讀音和許和安的很像,一聽介紹還以為是一個姓氏,看了名冊才發現是弄錯了,即使如此,他們的關系也漸漸好了起來,也正是他積極的去找許和安父母的聯系方式。
他現在顯得很忐忑,因為他不知道許和安的父母到底和許和安有怎麽樣的過去,于是又緊張又謹慎。他舉着寫着名字的接機牌站在那裏,卻忍不住過一會就走一下,嘴裏也念念有詞,我湊近去聽,原來他在準備安慰和勸解的話,建立在他們之間有不可調和的矛盾上。
“死者為大,許哥生前也是很惦記你們的,經常和我說起你們,你們就原諒他吧。”
“什麽都過去了,看開點吧,都是親人。”
他反複低聲叨念着這些詞,不禁讓我想起許和安父親說的,不管誰死都不會原諒他的話。
該是許和安父母乘坐的那座飛機落地了,我漫不經心的看向出口,然後猛地一震,驚訝的發現,我竟然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們。變了很多,這是理所當然了,變老了,變脆弱了,其實不過不到十年的時間,可變化大到,幾乎還是認不出來了。
許和安的父親,一直在試圖挺直着脊背,不過這是徒勞的,他的脊背還是彎了,他自以為是挺直,其實還是彎着。他攙扶着身邊的老婦人,她眼圈通紅,眼皮耷拉,十足的老相。這一對老夫妻站在一起,正是中國最最傳統的那種組合,嚴父慈母。
因着母親帶着哀意,而父親十足的頑固執拗模樣,徐鶴一下子認出來他們。他走過去,簡單的說了兩句,接下來他一直試圖開口說兩句,可是父親仍然頑固執拗的閉着雙唇,抿着死死的,和電話裏的暴跳如雷還不一樣,母親也低着頭,沉浸在哀傷裏,也不願意說話,這場合又不适合開個玩笑調劑一下,于是場面冷了下來。
徐鶴是公司很好的公關,一直致力于能和任何人搭上話,從不冷場,先前做的只是職業習慣,現在場面冷了下來,他從恍然大悟,對,是該這樣。
他帶着他們開車直接往許和安的家裏去。一打開門,就是碩大的遺像,許和安朝他們笑的勉強。
我冷靜的端詳着他們的反應,饒有興趣的比對着。其實這場面是沒什麽好描述的。許和安肯定會原諒他們的不原諒,他的父母也肯定會原諒本想不原諒的兒子。親情呀,人死為大呀,父母總是愛着自己的孩子呀,孩子總是愛着自己的父母呀,諸如此類的,實在是沒什麽好說的。
總的來說,還是一副能讓人感動的,盡釋前嫌的,以某一方死亡作為事件結束的場面。
母親幾近暈厥,父親來不及釋放他複雜難言的情緒,就得顧忌着老伴的身體。後來他們相依相偎,坐在客廳裏,呆愣楞的看着遺像。遺像上的許和安,仍舊朝他們笑的勉強。
徐鶴已經退出去了。
過了很久,他們開始說話。
“我還沒見那孩子一面呢,聽他同事說,當天就火化了,怎麽就那麽殘忍,不多留幾天讓我們看看呢?”
青花瓷的骨灰盒,還放在遺像的下面。
“有什麽好看的!看了還不得氣死我。”
“那麽久沒見,也不知道他的病好沒好。”
“他要是不喜歡男人了,早就聯系我們了。”
“那還不是你非鬧着搬家!就算和安病好了,也找不到我們啊。”
“哼!”
“老頭啊,你說要不要和靜來看看啊?”
“把他叫來傳染上怎麽辦?咱們可就這一個兒子了。”
“怎麽會傳染呢……不過還是別耽誤他工作了。”
他們相互依偎着,互做對方的支撐,翻來覆去就是這些話。我想起許和安的弟弟許和靜,這名字就像個女孩子,還好不是許和安叫這個,不然我是絕不會沿用這個名字的。
許和靜比許和安小好幾歲,是許和安母親偷偷出去生的,回來辦戶口和各種手續又花了不少錢,所以對這個兒子格外在乎。和許和安要跳脫些的性子比起來,許和靜實在乖的很。當然,他們也不是偏愛許和靜,對大兒子許和安也是愛的,但是,大家都知道,人呢,只要一當上哥哥姐姐了,就要永遠和“你是哥哥/姐姐,你要讓着/忍着/原諒弟弟/妹妹”這些話,纏繞不休一輩子了。
這簡直是魔咒不是麽?當然,會這樣說的,只是因為我和許和安,都不是那等願意自我犧牲的寬和之人罷了。
不過也當然麽,許和安是喜歡許和靜,那是弟弟呀,可是兩個人都是男孩,自然不能纏纏膩膩的相處,所以關系慢慢疏遠,也是理所當然的了。在我留下的許和安記憶裏,他也曾經那麽期盼于“媽媽要給你生個小弟弟,你開心不開心呀”,也自豪于“這是你弟弟,以後你就要做個男子漢,好好保護他。”
可我從來沒聽過,“這是你哥哥,你要愛他、尊敬他。”
許和安的父母,到底決定了不讓許和靜來一趟。他們想着,人麽,要落地生根,許和安的骨灰盒,總得帶回家鄉埋葬的,雖然是火化,屍體沒有了,可入土為安麽,還得埋到地裏面。許和靜那時再看,也是一樣的。
他們匆匆的買了後天的票,先在這裏将就兩天,處理一下許和安留下的房産和其他之後,就回去。
他們沒說,回的是最一開始,許和安居住過的家,還是他們為了躲着,又搬去了的那個城市。
夜晚,我又忍不住去盤亘在許和安的遺像面前。他笑的那樣勉強,說的文藝一點,是否他也在為此刻而尴尬?
作者有話要說: 一天就要寫一章,主角二十五章之後才死,那我現在改成五天之後就死可不可以!回答我!不回答我就改文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