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虞秋扶着身旁邊框彎腰緩緩朝馬車裏頭移動,因着這姿勢的問題,難免使她的腳腕更疼,便不由伸手抵着膝蓋冷嘶了一聲。
好不容易進來并蹲下身的她,擡眸就撞入江以湛那雙黑沉沉的寒眸中,她不由又一個激靈。
她覺得這人真可怕,便垂着頭不去看他。
江以湛看着蹲在那裏像個小貓兒似的無措可憐,連看都不敢他的她,倒是難得冷冷勾了下唇,他道:“坐上來!”
他是王爺,自然他說了算,她便乖乖從旁坐下,盡量離他遠些。但馬車就這麽大,就算離得遠,她也仍舊感覺這裏頭的空氣極稀薄,那份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壓迫感,壓得她很難受。尤其是感覺到他銳利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她便連動都不敢動。
江以湛倚着車壁,幹脆抱胸好生看着她,大概是覺得她與過去那嚣張跋扈,總任意欺淩他的模樣差得太遠。
過了一會兒,他才語含嘲諷道:“你在有意接近我?”
“接近”兩個字讓虞秋心中不由駭然,她努力壓抑着心中慌亂,低着頭道:“我沒有,我只是在賺錢,我也不知道暮王會送舞姬。”
走上這條路,她怕是注定得撒謊不斷。
江以湛冷哼,分明就是不相信她的話,他看着她那張因不見骨而顯得有些肉嘟嘟的嬌嫩小臉,手指隐約動了下。頓了會後,他又道:“你勾引我。”是肯定,不是疑問。
虞秋聞言愣了下,未想他是這麽認為的。
只一瞬,她便想到今日自己對他做的事,這确實很容易讓人誤會她的動機。但當時她雖想解釋,現在卻知道是不能說把他當成楚惜這種話的,她便只道:“那是誤會。”
江以湛沒有說話,眼裏的諷刺越發得深。
虞秋擡眸見到他眼中之色,其實她也覺得憑着這四個字很難有信服力,畢竟有什麽原因能讓她腦子好好的,卻做出那種奇怪之事,如此便更能說明她怕真是哪裏有問題,真得找大夫看看。
他現在大概是覺得她即勢利眼又不要臉,曾在他落魄時折辱他,卻又在他權有勢後勾引他。思及此,她便又道:“我真沒有勾引你,勾引你還不如勾引暮王。”
不想她的話音落下,便感覺這馬車裏的溫度陡降。
她下意識再擡眸看他,卻見他嘴角勾起一抹更冷漠的笑:“我不如那後院一堆女人的暮王?”
她摸不透他,只慌張搖頭:“沒有,我的意思是若我想攀龍附鳳,便沒必要舍近求遠,何況我只是想賺錢而已,真的只是想賺錢。”
不知是否相信她的話,他突然沒再搭理她,倚着車壁假寐起來。
哪怕是閉着眼,他的臉部線條仍舊是冷硬到鋒利的,讓人望而生俱。虞秋坐在一邊時不時偷瞄一下他,見他不再有反應,便松了口氣。她越發覺得與他這種不僅冷若冰霜,還捉摸不定的人接觸真是難,她不知接下來該如何做。
外頭的姜風一直有注意到裏頭的聲音,他難得見王爺話這麽多,自然來了精神,不想只是一會,便又聽不到裏頭的動靜,他不由心覺疑惑,卻仍是豎起着耳朵。
奈何裏頭卻是一路再無動靜。
虞秋只覺得時間尤其漫長,哪怕江以湛不說話也不看她,她仍覺得與他待在這點空間裏很不自在,她千盼萬盼,終于在近日暮時,馬車停了下來。
她松了口氣,不想見到江以湛忽地睜開深眸,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
她的身子立刻僵了下。
外頭的姜風撩開車簾時,虞秋直接便先一步下了馬車,因一時沒注意,右腳疼得她不由壓抑着龇牙咧嘴起來。
這時正有一身穿碧色勁裝的女子從路的另外一頭往這邊走來,該女子瞧着極為冷豔,她見到從馬車上下來的虞秋,眉頭隐約皺了下,再見到後一步從馬車上下來的江以湛,她立刻過來拱手行禮:“王爺!”她叫謝青兒,亦是江以湛的親信。
姜風,楊柳,謝青兒,三人與江以湛一樣,都是江湖出身。三人本是同出一師,後來師父逝世,他們一起追随了對他們有恩的江以湛,不僅是親信,也是兄弟般的存在。
“嗯!”江以湛應了聲,誰也沒看,直接往裏走。
姜風過去拍了拍謝青兒的肩,轉而對虞秋道:“虞姑娘,進去吧!”他是越發覺得她是特別的,對她說話的語氣也越發好了。
“嗯!”虞秋緩過來疼痛,一瘸一拐地與姜風一道進入王府。
謝青兒看了看虞秋的背影,未說什麽,只跟在他們身後踏入。
進入王府後,江以湛直接由西側回廊往裏去了,謝青兒沒再看停下腳步的姜風與虞秋,只跟上了前頭的江以湛。
姜風見到從東側走來的向嬷嬷,便對虞秋道:“你跟我過來。”
“嗯!”
向嬷嬷遠遠地見到虞秋就覺得不妙,卻在走近後,又不得不壓下心中不悅,向姜風福了個身:“大人可是有吩咐?”她雖算是王府內務的管事,卻不過只是協助,真正有決事權的,以前是楊柳,現在是姜風。
姜風應道:“你帶虞姑娘去後院,給她安排個獨院。”
向嬷嬷看了看虞秋,壓下眸底的犀利之色,又問:“姑娘可是要常住?”
“是常住。”姜風又對虞秋道,“以後有什麽事,你可以找向嬷嬷。”
虞秋頗為猶豫地點了下頭,她沒忘向嬷嬷不待見她之事,以後她還得有意去接近堇寧王,向嬷嬷怕是會更讨厭她。
向嬷嬷對虞秋道:“姑娘跟我來。”
“嗯!”
虞秋跟着向嬷嬷一道從東側回廊往裏去,一開始在姜風的目光下,向嬷嬷還會顧及到她的腳放慢速度,離遠了後,向嬷嬷便突然加快了速度。
虞秋沒法,再疼也得跟上。
許是因為目前還不知道她入住堇寧王府是怎麽回事,向嬷嬷倒也沒有貿然惡語相向,只領着她一路往東走,一路無言,卻無聲折騰着她。
虞秋差點忍不住搬出姜風,想想還是作罷。
她不想因一時出氣,将向嬷嬷給得罪死,讓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
這一路走得尤為艱難,最後終于到了一處獨院前,這獨院的位置似乎坐落于王府的最東北角,只一踏入便有一股陰冷的感覺襲來,哪怕當下還算是白日。
虞秋看着裏頭環境,覺得這裏頗為荒涼,似乎很少有人過來。
向嬷嬷語氣不鹹不淡道:“姑娘先進去,待會便有人來給姑娘收拾房間。”
虞秋沒說話,只往正屋裏頭走去。
向嬷嬷看着她的背影冷了冷眸色,甩袖轉身離去。
另一頭,江以湛的書房中,謝青兒正在向其禀報自己近期所追查的前朝後人的下落結果,不想話罷姜風就踏了進來,姜風直接便道:“所以,你追查了這麽久,仍是沒有線索?那你回來做什麽?”
謝青兒看了眼案桌後頭倚着靠背椅目視前方,不知在想什麽的江以湛,便應道:“自然是想看王爺可有其他想法。”
這時江以湛終于出聲,卻是道:“出去。”
謝青兒面露不解:“王爺?”
姜風想到什麽,便直接将謝青兒往外拉:“行了,讓我們出去,我們就出去。”
謝青兒由他拉着,走出書房離遠了些後,她便問:“王爺在想什麽?”
姜風攤手:“我不知。”
謝青兒抿着嘴,似是想到其他,便又問:“剛才那姑娘是誰?”
姜風随意地應道:“是暮王送給王爺的舞姬。”
“暮王送給王爺的?”謝青兒詫異過後,立刻擰起眉,“王爺怎會收下?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做法着實不妥。”
姜風倒是突然覺得無所謂了,誰還真怕個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的姑娘不成。只要王爺想要她,就什麽都好說。
“我去勸王爺将那姑娘送走。”謝青兒轉身就要回書房。
姜風拉住她:“你管那麽多做什麽?今日暮王送給王爺的是八個舞姬,王爺卻只選了一個,說不定有鬼的就在那另外七個裏面。”他倒覺得那虞姑娘像個小白兔似的,也不像是有大心機的,有心思勾引勾引他們王爺就罷了。
謝青兒微怔:“王爺選的?”
“對,反正你別管了。”
謝青兒微抿着嘴,似有所思。
而此時王府的東北角,虞秋所入住的小院中,她進入正屋後,邊打量着這個冷清且飄散着黴味的房間,邊去到床邊坐下。她放下包袱,忍着疼痛小心翼翼地脫了鞋襪,看着已經腫得讓她自己都覺得不忍看的腳,也只能嘆了口氣。
她心裏琢磨着,待會來人了,她是否可以讓人幫忙請到府醫過來。
正是她出神之際,外頭響起敲門聲,她便趕緊把襪子穿上,問道:“誰?”
外頭人應道:“王府的府醫,姜大人讓我過來的。”是男的,聲音聽着有些蒼沉,年紀該是挺大。
虞秋有些欣喜,便立刻應道:“大夫直接進來便可。”
府醫推開房門,見到坐在床上的她,道了聲:“失禮了。”
“無礙。”虞秋起身單腳跳到外間,從桌旁坐下,她現在看眼前的府醫,都仿若像是在看親人,“麻煩大夫了。”
府醫坐下瞧了眼她的腳,又看了看她蒼白的臉色,問道:“崴腳了,很嚴重?”
虞秋應道:“本來不嚴重,用多了就嚴重了。”
府醫聞言便伸手隔着襪子探了探她腳上的情況,随即便沉了臉:“腫得這麽厲害?這是得多不注意,姑娘莫不是感覺不到疼?”
虞秋低聲道:“似乎疼得有些麻木了。”
府醫看着她無奈搖了搖頭,道:“我給姑娘開點藥抹抹,內服藥也得喝,估計要好些日子才能好,之後可要好生注意着。”
“嗯!”虞秋想到什麽,便又道,“我似乎還有些別的毛病,想大夫給看看。”
“是何症狀?”
虞秋回憶着暮王府的那段經歷,道:“我今天莫名起了幻覺,把一個人當成另外一個人,持續時間還蠻長,這是第一次。”
府醫想了想,又問:“在這之前可有異樣?具體又是何感覺?”
“我記得當時剛休息過,本來精神還可以,卻突然頭昏腦漲起來,就像喝醉酒一樣,再然後就起了幻覺。”虞秋思索着回答後,便又道,“我最近極少眠。”
府醫聞言似是覺得不對,便給她號起脈,之後又道:“我看看姑娘的眼睛。”
“好。”她點頭。
府醫便湊近擡手輕輕翻了翻她的眼皮,看到她眼底還存在的一絲渙散,最後得出結論:“少眠不會突然如此,姑娘這是中了藥。”
“什麽?”虞秋雖覺得這事奇怪,卻只以為是少眠引起的身體上或是精神上的問題,從未想過原因會是這個,便睜大眼睛道,“我無端怎麽會中藥?又是中了什麽藥?”
這位府醫是堇寧王府的人,他自然對王爺之長兄江成兮了解不少,所以江成兮的迷幻散,他自然也有所了解,迷幻散相較于普通□□,也有其特殊之處。只是他終究不會貿然對外人多言與江成兮有關的一切,只模糊着說道:“姑娘該是中了迷幻類的藥,姑娘可想想在發作之前吃過什麽,或喝過什麽。”
虞秋好生想了想,終于想起她喝過小桃遞給她的水。而在此之前,暮王的親信找過小桃,瞧着還奇奇怪怪,說話都避開她,想來那時候是在給小桃藥。
所以要給她下藥的是暮王?
難怪小桃之後跟她說話會莫名給她一種在心虛的感覺。
可她不懂的是,暮王要将她以舞姬的身份送給江以湛,又何必多此一舉,令她稀裏糊塗将江以湛再得罪一遍?
這時府醫又道:“這種藥發作過後極易排出,姑娘不必擔憂。”他是記得眼前這姑娘的,上次給她看病,她中的是媚藥泡湖水,如今又是中迷幻散,以及傷腳成如此境地。
他再又看了看她現在所住的環境,暗道倒是過得怪不太平的姑娘。
虞秋點頭:“謝謝大夫。”
“待會我會讓人将藥送過來。”
“好。”
看着大夫離去後,虞秋便恹了下來,她抵着桌子托腮嘆了口氣,越發覺得周遭有太多事,太多人是她所看不懂的。她自然不會指望能向暮王讨個說法,反而得慶幸他給她下的不是毒吧!
她不由想起今日被江以湛推開的那一幕,也不過只是丢一次人罷了。
後來沒多久,便又有人敲門,這個地方太清冷,她自然希望多點人過來,聽到外面喚“姑娘”的聲音,她立刻道:“進來。”
進來是兩名丫鬟,其中一丫鬟道:“奴婢們是向嬷嬷派來給姑娘整理房間的。”
“哦!”
虞秋便一直看着她們忙碌,直到她們鋪好被子福身要離去時,她便問道:“待會是不是會來伺候我的丫鬟?”
“奴婢們不知。”兩名丫鬟應後離去。
又只剩下她一人,她便等着下一次被敲門,她本以為最後一定會像在暮王府一樣,會來一個丫鬟張羅她的起居,給她做個伴,卻未想一直等到天黑,也沒個人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向嬷嬷有意不給她配丫鬟。
這獨院本就陰森,一到晚上,便更是像個鬼屋似的,讓人心生恐懼。
偏偏她卻只能獨自一人呆着,單腳跳出去也看不到附近有人,便根本不知該如何做,不得不躺到床上去算了。她沒敢吹滅燭燈,只縮在被窩裏努力壯着膽,讓自己習慣這地方,後來慢慢倒也真有點習慣了。
但突然,她腹中“咕嚕”的一聲,在寂靜中顯得尤其清晰。
她抱着餓極的肚子,突然覺得,江以湛會選她,将她帶入堇寧王府,是不是為了以牙還牙,已報她當年欺辱他一年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