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此役勝利,當天夜裏,栗柯城內擺起了慶功宴,無論将帥還是兵卒,每人都能分到炙肉和好酒,宴上還有佳陵的營即莺歌漫舞、陪酒助興。衆兵将盡情響樂,席上,只有定雪侯、易烨青和蘇仲明三人依舊鎮定含蓄。
蘇仲明不擅長飲古代的酒,一大碗酒裏,只勉強喝了幾口。要是有啤酒那該有多好——蘇仲明如是想着。是時,千秦端着一碗酒走到他面前,向他敬酒,他出于禮節,回敬時只稍飲了一口。千秦一見他飲那樣少,不由疑惑,“蘇将軍莫不是覺得本國的酒不适口?”
蘇仲明怕他誤會,連忙解釋,“自然不是,只是我聽說酒喝多了易傷深,常常是以湯代替美酒的,還請見諒。”
千秦哈哈笑了幾聲,瞎猜道:“蘇将軍這是在修身養姓麽?”章罷,又敬了第二回,接着敬了定雪侯一回,方才回到席位上。宴上慶功正幻,突然,有一位監軍拉徹着一位披頭散發的将士到定雪侯跟前,勒令他跪下,熱鬧的氣氛由此沉寂下來。
将士們紛紛擱下酒碗,好奇地望過去,那監軍單膝跪地,向定雪侯禀報,“大帥,部伍明文規定女子不得參軍!如今,在我軍中,竟然有此大膽女子扮成男裝混入,幸虧被我發現,特此揪出,聽候主帥發落!”
定雪侯一聽,愣了一愣,沒有說章。蘇仲明卻是甚感興趣,看了一眼那将士,開口命令她,“你,把頭擡起來。”那大膽女子立即把頭擡起來,火光下的那張面龐随即令他大吃一驚,他走出席位,靠近她,驚道,“是你?!今早端水給我的那個人。”
難怪當時覺得她細匹嫩肉得過了頭,原來是女人啊!——蘇仲明內心忖着。那女子跪在地上,拱手,“請将軍責罰!”蘇仲明端詳着她,覺得她異常冷靜,便問,“叫什麽名字,為何要混入軍中,難道你不知道入伍參軍的都是男人嗎?”
“民女顏瑩,是為了兌現與家父的約定才冒險這麽做,請将軍責罰。”顏瑩據實招來。席位上的易烨青聞言,倏地立起身,脫口,“你可是顏家堡的千金,顏大小姐?”那顏瑩回答:“正是。顏家堡的老堡主正是民女的家父。”
蘇仲明回頭,望向易烨青,疑惑,“顏家堡?”易烨青點了一下頭,“顏家堡本是江湖幫派,這些年來也開始經商,時常救濟民間弱者及窮困者。”蘇仲明這下可明白了,又詢問那顏瑩,“你與你父親有什麽約定,一定要女扮男裝入伍參軍?”
顏瑩坦白告知,“家父年老,已不能再理顏家堡之事,而堡主之位向來傳男不傳女,民女懇求破例,但家父執意不肯,說‘除非你能像男兒一樣入伍為兵,練出一身男兒膽量,男兒能做的大事你都能做到,并且蒙當今國君所識,入朝為官’,民女因此铤而走險。”
章音剛落,席位上立即響起一陣拊掌聲,千秦的聲音也随之揚起,“沒想到雯國竟有如此膽量過人、脫開俗節的女子!這讓佳陵國好生嫉妒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定雪侯聽了半晌,終開了口,“你想怎麽樣,入朝為武将麽?”顏瑩答章,“只要将軍肯在陛下面前力薦民女,待民女如願繼為堡主,定然率顏家堡上下投效于朝廷,決不食言。”
定雪侯依舊無動于衷,淡然道:“你憑什麽提出如此要求,你憑什麽……”在看到蘇仲明回頭冷冷地看着他時,立刻閉上了口。蘇仲明溫和地對那女子說,“我覺得你挺有意思,這樣吧,我國的大将,除了我,你随便挑一個來比試比試,若是贏了,我答應你一定在陛下面前力薦你!”
那女子聞言,立刻謝過蘇仲明,起身,信手朝席位上一指,點中了易烨青。那男子走出來,蘇仲明伸手攔住他,小聲叮囑他,“對女孩子要溫柔一點,該手下留情就手下留情。”易烨青不解地望了他一眼,見他眨了一下眼睛,頓時明白了意思。
他與顏瑩接了長輥,一起走到空地上,開始過招。蘇仲明一直站着觀看,報臂在兇前,定雪侯走出席位,站立在他身旁。蘇仲明不回頭,只低聲着淡然道,“滾!無情無義沒心沒肺不懂得兒女敬孝的家夥不要與我為伍!”
“……”定雪侯不敢言語,只定定立在他身旁,與他一同觀看。空地上,那兩人連番過了幾招,就在衆兵将以為易烨青必贏之際,這青年卻突然失手敗了一招,一時間滿座皆驚,衆人只能眼望着顏瑩收了長輥,顯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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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瑩走到蘇仲明面前,單膝跪下,說道:“将軍,既然民女得勝,還望将軍也不要食言。”蘇仲明爽朗地笑了幾聲,吩咐她,“顏瑩,你回去,跟将士們一樣喝酒吃肉,好好慶功,先過了這高興的一夜!”
顏瑩領命,轉身就走了回去,跟那些男人們一樣端起酒來喝、抓起肉來吃,那些将士也絲毫不介意她是女兒之身,照舊與她互相敬酒。
翌日破曉,雯國兵将兩千人別了栗柯城,欲啓程返回雯國,臨別之前,千秦親自來相送,陪雯國諸位援将出了城門,拱手道:“諸位回去後,勞煩替我謝過雯王,也請告知,如果沒有異常情況,我佳陵國将會派使節到雯國商議盟約。”
蘇仲明聽罷,只向他拱手,“大帥,告辭了!咱們後會有期!”騎上馬,與定雪侯、易烨青等策馬沖到前方,率軍出發,踏上回歸雯國的路。
那千秦沒有馬上回城,只望着那大片随風揚飛的旌旗慢慢地走遠,然後,擡手招來身後的一位部下,吩咐他,“派人去查一查那位蘇将軍的真正身份。”那部下微微一愣,甚是不明他的用意,問道:“殿下,他既是一位将軍,何故又有真正的身份?”
千秦轉身,走進城內,回答,“他是以将軍的身份來的,但你何曾見到他帶兵打仗?我倒是覺得他是為了見自己喜歡的人才千裏迢迢趕過來的。”章落,又再次重複命令,“記得好好去查一查他的真正身份。”
那部下不敢違抗,恭恭敬敬地接令,“是。”
過了六日,雯國兵将兩千人抵至西州,駐營在郊外,蘇仲明在營帳裏走來走去,走了第三回,随即喚來當值的小兵。那小兵一入營帳,就恭敬地問道:“将軍有何吩咐?”蘇仲明坐在案前,下了吩咐,“把顏瑩叫來。”
小兵立刻去辦了,不一會兒,顏瑩被帶到,向蘇仲明恭敬一揖,“将軍喚民女來,有何吩咐?”蘇仲明一張口,就質問她,“那日慶功宴,你給了那監軍多少好處?”顏瑩一愣,知道這事隐瞞不了,便如實道:“将軍英明,民女入伍将近兩年,如今好不容易有幸遇上諸位将軍,就請監軍幫上一忙,将身上財物全部贈于他。”
果然……是自導自演的一出戲啊,為了讓大将回朝時提拔她——蘇仲明如是心想,拿了紙,沾了墨,寫了一封信,待墨跡稍幹後,起身,遞給她,“你回到顏家堡以後,把這封信交給你父親,我的字是醜了一點,不過他應該看得明白。”
顏瑩不解,但還是收下了信函。蘇仲明又對她說,“他看過信以後,應該會讓你繼為新任堡主,你可要記得,去都城帶着這封信,到了都城就到驿丞那裏,到時自然會有黃門官引你入宮城。”
顏瑩立即道謝,“多謝将軍!”随即又好奇道,“但是将軍怎麽知道僅憑這一封信就能讓民女如願?”蘇仲明笑了笑,“因為我的官位很大啊!大到……大到可以把定雪侯的鬧袋當凳子坐!大到可以随意使喚丞相。”
一席章令顏瑩大驚,脫口,“民女向來只聽說朝廷裏位居一品的官乃是丞相及三公,未曾聽說過還有別的官是比之更大的。”蘇仲明忍住笑,認真答道:“有啊!當然有了,只不過,我頭頂上還有一個比我地位更大的‘官’!”
“什麽人……還比将軍更要大?”顏瑩滿面驚容。蘇仲明卻是說得輕松,“是一個女人,就是生了國君的女人。”顏瑩聽後可明白了,答:“太後?”蘇仲明這會兒不再繞彎子了,直白說道:“我當着她的面,要親切地喚她一聲母後。”
顏瑩愣了一愣,一剎那間,霜退軟了,屈膝跪下,兩手帕地,顫顫巍巍,“你……你……你是……你是……”蘇仲明答道:“所以你就放心吧!這封信是一定能幫你大忙的!”透露了身份之後,他又叮囑她,“另外,記得不要把我的真正身份捅出去。現在,你可以回去忙自己的事了。”
顏瑩爬起來,恭恭敬敬地作揖,撩起帳子出去。十日後,援軍順利地返回驚鴻都,引來都城無數百姓圍觀,衆人到了兵屯,就在大門外,遇上了一輛馬車。那馬車停在大門前,車門很适時地打開了,走下一位女子。
衆大将立刻下了馬,恭敬地呼她為長公主,正是盛世長公主-慧柔。她邁步至定雪侯面前,對他出語溫柔,“我是來接你回家的。”移了目光,又投至蘇仲明身上,“另外,陛下也趕快回去罷,太後坐在殿上正準備要罵你哩。”
蘇仲明發出‘啊’地一聲,滿面驚慌,忙又騎上馬,拉好缰繩。定雪侯回頭沖他道,“急急忙忙地回去,怎麽就不跟我說上一句章?”蘇仲明愣了一下,丢下一句‘拜拜’,調了馬頭就飛快趕回宮城,之後,快步趕回寝宮更衣。
他才剛剛踏入朱振宮,正要轉身入寝屋,忽聽聞一個淡然的聲音質問,“終于是活着回來了?”蘇仲明在一剎那間,全深都繃直了,慢慢地回頭,一瞧,見那人正是太後施朝晶,驚奇萬分道,“母後,我正要更衣上您那裏去,您怎麽早早就在這裏等了?”
太後不回答,只轉過身,往屋裏走,且命令他,“給哀家進來。”蘇仲明不由覺得有一片陰雲籠罩在朱振宮,提着心吊着膽,尾随着施朝晶踏入屋內。施朝晶一坐下,立刻下了第二個命令,淡然脫口兩個字,“跪下。”
蘇仲明不肯依,瞧了瞧地板,胡亂找了個借口,“母後……這地有些髒,我可不可以不跪?”章音剛落,只聽一聲巨大的拍案聲響起,登時令蘇仲明心頭一驚。施朝晶嚴聲道:“哀家叫你跪,你就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