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定雪侯李旋吹了一個口哨,喚來了一個小兵,立刻吩咐小兵:“傳令下去,咱們不趕路了,今晚便在此地暫且駐紮,明日再走。”
那小兵聽罷,微愣:“可是侯,這麽黑的天,紮營實在困難。”
定雪侯回頭,嚴厲地盯着他,質問道:“是世子重要,還是紮營困難重要?”
那小兵垂下頭,認錯道:“是……是世子重要……”随即帶上命令奔跑下去了。
蘇仲明吃完烤雞,用紙張擦幹淨嘴邊和手指上的油膩,坐在車上也甚是無聊,便自行打開車門下了馬車,夜裏什麽樹木什麽野草什麽山道都看不到,只看到偶爾飛過的櫻花瓣,只感覺到令人快意的山風,那風吹動他的發絲和廣袖衫子的衣袂,在別人的眼裏卻成了一道不可多得的風景。
定雪侯李旋遠遠望着他,即使他回過頭來發現自己,也依然沒有轉移目光。發現他以後,蘇仲明慢慢地移步,至那個比他自己要高出一個個頭的定雪侯的面前才止住,他看了看他身上的甲胄,目光移向他腰間左側的佩劍,很自然地将劍刃拔了出來。
他手握着劍,又彎下腰撿起腳下的枯枝,用那把劍削了枯枝一下,枯枝立刻被削斷了一塊,看來是相當的鋒利。他扔掉枯枝,舉着這把劍驚奇地打量着,小心地用拇指掠過表面,在現代長大的他還從未見識過真的刀劍。
“有名字嗎?你的劍……”他出聲問身側的定雪侯。那男子毫不猶豫地回答:“有,叫秋雪劍。”他一聽,覺得這樣的一個名字很是奇怪,又問:“這名字,怎麽來的?”那男子脫口一句詩句來:“秋色披雪寒,十年少顏老。”
原來……是從詩裏起的名字啊……
複望了一眼,蘇仲明将它收回到定雪侯腰間左側的鞘中,一轉身,擡步就往火堆的方向走去。畢竟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定雪侯不放心他,擔心他有什麽閃失,也跟着他走,緊跟在他的身後。
山裏的夜很涼,許多人皆蹲在火堆旁驅涼,身後的營帳已經紮得差不多了,定雪侯忙請蘇仲明入帳,蘇仲明跟着他走,入了被安置的帳房,當着定雪侯的面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後便鑽進了被窩,連衣服也沒有脫一件。
定雪侯望了一眼已經閉上眼睛的他,為他蓋好薄被,才默默走出了營帳。
天明,兵馬繼續趕路,蘇仲明坐在馬車裏,只能百無聊賴地望着外邊的風景,正值四月,山間野地裏開的花都很爛漫,淡紅中夾着深紅,映襯着綠枝,十分好看。正當他出神時,聽聞咔地一聲巨響,他整個人莫名地跟着車子一起傾斜了。
車子不動了,蘇仲明爬到車門邊,打開車門,好奇地向外張望,這才知道原來是左邊車輪陷進了路坑裏了,連忙下了車,立在路邊看着一群人在忙着把車拉出坑。見他這般無聊,定雪侯李旋又自告奮勇地引他到附近走一走。
踏着野草地,止步在小溪流岸上,蘇仲明洗了洗手,扭頭出聲問一旁的定雪侯李旋:“你多大了?結婚了沒?”定雪侯微一愣,答道:“今年該有二十三了,……結婚是什麽?”蘇仲明才明白‘這裏’沒有結婚這個詞,想了想,解釋道:“成親!是成親的意思。”
定雪侯李旋答道:“快了,今年八月十五的時候,不過……是朝廷賜的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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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仲明聞言,愈加好奇了,問道:“你跟誰成親?”定雪侯倒也夠老實,張口便說:“慧柔,雯國的盛世公主,論親戚關系,她應該是世子的堂表姑姑。”
蘇仲明大驚失色——如此一來,這定雪侯豈不是自己日後的堂表姑丈?微愣了片刻,終于出了一聲:“那,日後咱們就是親戚了?”定雪侯卻出乎意料地嘆出了聲,令蘇仲明愣了愣:“怎麽了?成親不是大喜事嗎?”
“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娶她?”定雪侯側頭向他,反問一句。蘇仲明立即搖了搖頭,表示不知,定雪侯垂頭望向腳下的溪流,無奈地說:“因為她就是賞賜,是要命的賞賜!我若不接受聖上這樣的賞賜,恐怕只有死的賞賜了。”
蘇仲明只問一句:“你不喜歡她?”
定雪侯默認了,說道:“她愛慕我,幾次都贈我信物,我一直沒有回應她,也許這件事讓聖上知道了,就替她牽了姻緣吧?”
蘇仲明默默地瞧了他片刻,不由道:“你也笨了點,她贈你信物你可以回絕,你拒絕她便好了,可你不說章又收下了人家的東西,聖上自然以為你們兩情相悅,下诏賜婚也是理所當然的。世上沒有後悔藥,你只好将就着娶了,反正日子久了感情自然生。”
定雪侯無言,說不出下一句章,只是看着眼前的蘇仲明,心裏暗暗笑嘆,心道:我以為自己已經沒有了選擇,姻緣無望,沒想到會遇上你,還好不晚不晚。
這時,有小兵前來禀報,說車子拉出路坑了,可以上路了。
兩個人聽得好消息,一起轉身,跟着那小兵回到隊伍裏,蘇仲明重新上了馬車,定雪侯也重新騎上良馬,兵馬繼續往前方行,過了十一日,終于平安地抵達雯國都城——驚鴻都。那地方,光是市井之潮,就令蘇仲明聯想起唐時長安,可惜馬車不在坊間停留,一直行走着,奔向深幽嚴酷的宮城,蘇仲明只能眼睜睜望着這好景色離自己越來越遠。
“世子回宮了!世子回宮了!”
不知是哪個太監在高喊着這樣一句,蘇仲明在車子裏聽得很清晰,掀起簾子望出去,望不到半個人,只望得見空曠的場地和氣勢莊嚴的宮殿。
馬車在其中一座名為長寧殿的宮殿前止住了,那正大門是大敞開着的,蘇仲明下了車,跟着定雪侯李旋,由一位老太監引着進入殿內,到了庭院,幾個人遠遠地便看見一位年紀過了三十的貴婦孤身坐在秋千上出神。
老太監上前去,對她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瑞親王妃,世子接回來了’,那貴婦聽罷,回神了,立起身來,望向蘇仲明,老太監向他招呼一句‘世子,快過來啊’,蘇仲明呆愣了一下,才移動步子,睜着眼打量着面前的貴婦。
那貴婦也打量着他,高興至極之餘,突然摟住他失聲哭了起來,喃喃起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蘇仲明在她懷裏發愣,忍不住心道:她……就是瑞親王妃?簡直跟我媽媽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樣!不,應該說……簡直就是我媽媽穿上了古裝!那,傳說中的瑞親王是不是也跟我爸爸長得一模一樣?
拉開距離後,蘇仲明再次仔細端詳瑞親王妃施朝晶的容顏,越看越感覺自己對她沒有那樣的陌生感了。施朝晶抹了抹眼眶邊的淚花,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然後輕輕抓住他的腕部,含笑着邊走邊對他說:“進屋裏坐吧!母妃有好多章想跟你說。”
定雪侯李旋只站在原地,恭敬地說道:“臣先行告退了。”
施朝晶向他笑道:“你難得進宮來,應該是去探望一下慧柔才出宮,她剛剛走的,也許這會兒還能追得上,你快快去了。”
定雪侯轉身便走,卻并沒有按她的章做,慢慢地走出長寧殿,慢慢地沿着長街往出宮的方向行走。而她獨自帶着蘇仲明走入了茶室,一坐下來便張口向他提起從前的事,蘇仲明只靜靜地聽着,像聽故事一樣。
初來駕到,既來之,則安之,他要像剛出生的嬰孩一樣,像第一天上班一樣,先了解這個陌生的時空,以便好好地生活下去。
施朝晶要說的事很長很長,中間因說章到口幹舌燥而續了兩壺茶,不知過了多久,突然從外邊極不适時地傳來一陣刺耳的笑聲,打斷了她說章。
伴随着笑聲,從外面進來了一位貌若仙子的年輕女子,那女子一進來,便開口:“瑞親王妃,大喜啊!世子回來了怎麽也不設宴招呼?”
施朝晶瞬間變了臉色,嚴肅起來盯着她,眼裏充滿着警惕,脫口:“雲姬!”
那女子挑了挑細柳眉梢,竟高傲道:“你是不是應該稱本宮為王後?”
施朝晶冷冷淡淡地回道:“聖上還沒有冊封你為新任的王後,你着急個什麽勁。”
那女子哼了一聲,不知害臊,答道:“那也是早晚的事,他要是不早點封,只怕到時候斷氣了,想冊封也冊封不了了。”
施朝晶咬了咬牙,克制着即将要沖出來的怒火,強迫自己平靜,反駁道:“聖上要是撐不過去,勞駕你到時候回桃夏國去,不要妨礙雯國改選新主。”
那女子哈哈大笑了幾聲,冷嘲道:“本宮要是不自己走,你請得動麽?”
施朝晶冷冰冰地盯着她得意的神色,無力用言語擊垮她,那女子笑着又說:“本宮是桃夏國派來和親的,回去只要訴苦一句,雯國便完了,你有這個膽子擔當起這後果麽?”
“你到底來這裏做什麽……”施朝晶握緊了拳頭,隐忍着問道。雲姬一臉春風得意:“聽說你等了十幾年的兒子回來了,本宮不過是來看看傳聞是不是真的。”她轉過身來,瞧了一瞧坐在桌前的蘇仲明,朱唇帶笑:“果然是玉樹臨風,俊美非常。”
施朝晶只冷冷道:“我的兒子,你見過了,請回吧!我這裏不招待你。”
雲姬哼笑了一聲,輕輕一轉身,什麽也不再多說,邁步便走。施朝晶見她走了,當下松了一口氣,但警惕之心尚未消除,便對蘇仲明說道:“仲明,從今日起,無論你到了哪裏,都要小心這個女人,她也許和親是假,實則是桃夏國派來的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