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好。”甄懿讓他微微低頭,裴楊深棕色眼珠一錯不錯地盯着他,似乎在擔心他會掉眼淚。
甄懿繼續打領帶,雪白手指調整着下垂的領帶,又向上攀着窸窣上滑,落在裴楊的雪白襯領上,他摸了摸,“好了。”
甄懿對上裴楊眼睛,淡淡笑笑,“看你眼睛,好像我總在哭。”他落寞地舔舔嘴唇,“你其實知道,我是不太愛哭的人。不過,現在想想,可能是未到傷心處。”
“我總讓你傷心。”裴楊輕聲吐字。
甄懿避而不答,似乎已作出某種沉默的回答,“我一會兒開車送你過去。在樓下買點東西作早餐吧。”
“······嗯。”
舊保時捷停在路口。好天氣的金色陽光透過密匝匝的樹葉落在車身上,像是鍍了一層可庇護鋼鐵座駕免受歲月侵蝕的特殊漆料。
甄懿坐進駕駛座,裴楊随後坐上副駕駛座。
一樣的車內軟裝,一樣的柑橘味防暈車載香薰,一樣的粵語歌單。似乎一切都保持着裴楊決絕抛棄這輛汽車時的樣子。
但是他曾經允諾過永遠不需要學會開車的甄懿,已經不知何時學會了像真正的成熟男人一樣駕駛一輛汽車。
是他失職或是毀諾吧。
甄懿擰動車鑰匙,輕聲提醒他:“系上安全帶吧。”
“······哦。”裴楊此刻根本空不出手,左手是一杯豆漿,右手是一份夾了火腿裏脊險些包不起來的脆餅,愣神的片刻功夫,甄懿探過身來,呼吸幾乎是擦着他的臉,離得太近,他不由屏息,卻發現甄懿只是幫他系安全帶。
甄懿坐直身子,邊給自己系安全帶邊說,“酒店名字告訴我吧,還是,住在別的地方?”
裴楊報出酒店名。
“哦。”甄懿打轉方向盤,側臉秀致溫柔,水洗一般清新,他還開玩笑:“放心坐車吧,我現在車技還不錯的······跟白羅撞上那次不算。那天我一直心神不寧,總覺得什麽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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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裴楊就伴随着一場傍晚時分的車禍,暌違三年後,重新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我還開過盤山公路。”甄懿笑笑,“公司團建,去山裏露營觀星。車不夠,我就得開。我當時真的怕得要命,可是憋着一口氣,愣是平平穩穩開完了。夜裏做夢都在怕,怕車子突然失靈,一下子沖出護欄······我确實膽子小。”
裴楊聽得心生後怕,煎熬地想着,要是我在,我會讓他永遠坐在安全輕松可以随意挑歌的副駕駛。
信號燈轉紅,甄懿不急不緩踩下剎車,轉過頭,吃掉裴楊喂過來的油麻團。他咀嚼着,吃到油麻團裏的紅豆沙,太甜,也太油,卻非常容易讓人有碳水爆炸的晨間快樂。
“謝謝。”他有點口齒不清,“還有一個,你吃了吧。”
“豆漿喝嗎?”裴楊舉了舉自己手中的紙杯。
“好。”甄懿說着,傾過身,像很多年偷偷從裴楊手裏吸了第一口煙,他咬住濕漉漉的吸管,面紅耳赤,像初戀的男孩兒,還羞于間接接吻。
只是這次不再是辛辣嗆人的煙草顆粒,而是甜津津的充滿豆子香氣的豆漿。
“好喝。謝謝楊楊。”甄懿笑着眯起一對春波眼。這是一雙很容易讓人陷入愛情的眼睛,純潔,溫柔,容易喜悅和依賴,情緒柔軟,讓人陡生讓這雙眼睛只看着我的壞念頭。
裴楊長睫毛翕動,有點無措地,仿佛是受到召喚似的,傾身吻住甄懿來不及緊閉的紅潤嘴唇。
甄懿短暫失神後,很快熱烈回應起來。
紅燈倒計時,後面緊跟的車輛按喇叭催促着前行,甄懿和裴楊卻争分奪秒地,竭力擺脫着安全帶的束縛,不理智,不安全地瘋狂地親吻。
沒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有那種燒灼神經的緊迫感,仿佛此刻不再來,讓他們像春天交尾的豔麗昆蟲一樣拼命貼合。
一陣急促喇叭聲後,甄懿趕緊推開裴楊,踩下油門。他看到旁邊車輛司機剛剛目睹他們接吻時驚訝的眼神。
甄懿很容易地就接受了這種目光,不覺得意外,也不覺得受到傷害。
他覺得一切都可以容忍,只要裴楊願意繼續和他相愛。
“他看到了。”裴楊啞聲說,抓住甄懿的垂放在膝蓋上的右手。
“沒關系。”甄懿再次重複,“這些對我來說都沒有關系。”
裴楊低低笑出聲。
車子開到酒店門口。裴楊要下車了,可是他似乎總愛在甄懿身上拖延,依然緊握着他柔軟潔白的手掌,最後一秒鐘,十指相扣,又轉瞬分離,他正了正領帶,對甄懿說:“我走了。”
“裴楊!”甄懿手心落空,不安地詢問,“中午或者晚上再見一見好嗎?”
下一秒鐘,甄懿學着三年之前的裴楊,故作驕矜地用手比了一個打電話的姿勢放在耳邊,峰回路轉地,無聲地央求裴楊的電話。
裴楊單手撐在車門上,彎腰,透過車窗,英俊冷峭總不習慣笑容的臉依然沒什麽表情,只有淡色嘴唇動了動。
甄懿讀懂,他說,等我打電話。
計劃趕不上變化,中午的時候,兩個人輾轉收到研究生導師的邀請,想大家一起吃個飯聚一聚。他們先碰頭,去商場買了些保健品進口水果之類的随手禮,再一起去的老師家。
老師容貌精神和三年前沒有大變化,不過前段時間高血壓,住了兩個禮拜醫院。他對于其他人總是很嚴厲,對于裴楊又總有幾分厚愛,撇下一桌子的昔日門生,跟裴楊喋喋地讨論着實驗研究和論文新作,偶爾觸及一些沒有來得及翻譯的新學術名詞,兩個人會幹脆用英文交流。
“甄懿。”老師突然點他名字,“還有在每天都看論文嗎?”
甄懿羞慚地說不出話,深深低下頭。
“要堅持。”老師有些嚴厲,“這是好習慣。”
“嗯嗯,記住了。”甄懿倒杯賠罪的酒,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甄懿已經醉得面頰通紅,還被老師單獨叫進書房。
“老師。”甄懿從小就是乖小孩,在師長面前更是規矩。
“你和裴楊鬧了那麽多年的別扭啊?”老師是直心腸,半句話藏不住,“之前就想問,你師母不讓我問。”
甄懿哭笑不得:“老師,三言兩語跟您說不清楚的。”
“哦,我理解能力那麽差嚯。”他做了大半輩子老師,眼睛早花了,艱難地拿下眼鏡,不修邊幅地拿袖子擦了擦,又戴上。
“裴楊剛來實驗室的時候,诶喲,我看他一頭金毛就吓得說不出話,好嘛,這還搞什麽研究,搞藝術去得了。”他笑笑,“甄懿,你這孩子最好的地方就是心腸好。我當時讓你照顧照顧裴楊,一個多月就讓裴楊改邪歸正了。”
“你對他好,他也對你好,好壞事情都緊着你顧着你,我們是都看在眼裏的。”
甄懿抿着嘴不說話,又落寞地笑了笑。
“人這一生是可憐的,交不到幾個真朋友,也難有個知心人。”
“老師,我知道的。”
話音未落,敲門聲響起,伴着裴楊的嗓音:“老師,茶好了。”
甄懿一驚,不知裴楊在門外聽了多久。
等老師和學生們喝完茶,絮絮地聊了會兒近況,才體力不支地推說要休息了。
“老師,再見。”學生對着上樓的他喊。
“诶,诶。”老師欠身,老教授頭發已白,低頭時像風吹蘆花,“小友們,有空再來吧。”
甄懿突然莫名其妙地害怕。好像他永遠都等不到下一次相聚了。
甄懿因醉酒踉跄着,勉強地抓住遞過來的誰的手臂,擡起頭,是裴楊。
兩個人都沒有掙開的動作,姿勢有點別扭地随着人流走進月夜花園。
路過紫藤花架的時候,裴楊突然彎腰,“我背你。”
甄懿眨眨眼睛,順從熟稔地趴了上去。裴楊寬大的手掌貼着他的大腿,抱牢了,才直起腰。
“你為什麽那麽聽話。”裴楊低聲說着,他步子很慢,漸漸落後于人群,“老師讓你照顧我,你就照顧我?......之前我想操你,你就真的讓我操?”
甄懿吸吸鼻子,學着鬧別扭的裴楊不說話。
“不過我當時向你求婚,你怎麽不答應我呢?”裴楊滿不在意地開着玩笑。
甄懿眨眨眼睛,長睫毛掃過他的後頸,泛起癢意,他像是無心而言,像是有意為之,坦蕩,自然,又有無奈,“我後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