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裴楊點開郵箱,是教授發給他的美國名校推薦函。
他點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很奇怪,收到教授極具份量的推薦函或者赴美留學讀博,這都是裴楊二十歲以前的夢想,他也想過成功一剎那的狂喜,但是事實上,這份喜悅經過無數次預演後變得很淡很淡,平常得好像他知道自己今晚可以輕松買到一場晚八點的球賽門票。
裴楊下意識點開手機相冊,裏面有一個隐藏相簿,躺着幾張無意捕捉或有意拍攝的甄懿照片。他最喜歡的一張是他們實驗室團建旅行那一次拍的。甄懿被起哄,多喝了一點酒,誰也料不到他的酒量那麽差,扶他回房又不肯,只是扒拉着裴楊的肩膀,衆目睽睽之下,那麽親昵,又那麽自然地靠在他的後頸上,相機前只露出半張臉,一雙迷離的醉眼含着容易讓人眩暈和錯意的笑。
或許裴楊的幸福阈值實在太高,但是在甄懿面前,他又太過容易幸福。
他的父親電話來得很快:“你的老師跟我說了,你收到推薦函了對嗎?很好,裴楊,你沒有讓我失望。”
裴楊厭倦地說:“你弄錯了,我做這一切都不是為了你。”他躊躇半晌,一剎那間,某種呼之欲出的渴望,夾雜着對權威父親的挑釁産生,“況且,我不打算去美國念書了。”
“你瘋了?裴楊,你特麽是不是腦子壞掉了?你好不容易有點出息!”男人在電話那頭狂怒,罵了很多難聽的話,最後一句他聽清楚了,“你跟你那平庸的媽一樣,沒有面對成功的勇氣,也沒有獲得成功的資格!廢物!”
裴楊沒說話,只是再一次把手機號碼拉黑了。房間裏又陷入死寂。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屏幕上滑動,最後落在甄懿的電話號碼上。他按了下去。
“喂?裴楊?”甄懿一手握着手機,一手在玄關藤籃裏翻找鑰匙,“怎麽了?”
電話裏沒有回音。只是青年沉默的呼吸聲。
甄懿手上的動作停下來,很溫柔地說:“我現在要去藥店買點感冒藥。我們說會兒話好嗎?”甄懿終于找到鑰匙,輕輕地關上門,邊順着狹窄樓道走下去,邊說,“我今天早上吃的藥好苦。裴楊,你以後專攻肝癌方向的,能不能把藥做得跟小糖豆一樣甜?”
“裴楊,我還有件事請沒好意思跟你說。我實習的那個公司,實習生竟然也要參加年會排練,你知道我們組裏出的節目是什麽嗎?是女團舞!唉,要扭屁股扭腰的那種。我請假落下了幾天,不知道會不會要我加練。”
“我現在走到樓下蛋糕店了,你還想吃上回那個芝士草莓蛋糕嗎?一角就要六十八塊錢,可是看你最近好辛苦,甄學長就買一塊給你吃吃。”
“裴楊,你走到陽臺上來好嗎?房間裏很暗,你來跟我一起曬曬太陽好嗎?”
裴楊聞言,拉開百葉簾,走到了陽臺。他心甘情願地被一點一點地熔化了。
暖融融的光照得他晃神,他看到樓下湖泊的粼粼波光,湖裏飄着一只小白船,還有些水鳥在低飛。白水鳥。灰水鳥。像一首兒童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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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楊。今天是好天氣。”甄懿笑着說。
裴楊嘴唇動了動,“我現在就來接你,行嗎?”
不會拒絕的甄懿看向裴楊居住的城市南面,只能看到很高的雙子樓和電視塔,他說:“好。”
裴楊開車來得很快。甄懿坐進副駕駛,把雜七雜八的袋子堆在腿上。甄懿今天穿得很漂亮,因為升溫,他裏面只穿了一件藍色條紋襯衫,外面罩一件美貌度勝過實用度的淺灰翻領大衣。他病未痊愈,臉色略微蒼白,顴骨上卻染着淡淡的紅,默默不說話的時候,情态很動人,像私會情郎的女孩兒。
裴楊想起實驗室裏流傳的話——甄懿應該在隔壁藝術學院,拉小提琴或者彈鋼琴,而不是暴殄天物地在實驗室裏用漂亮手指摸試管和培養皿。
甄懿轉過頭,湊近了,很認真地看裴楊的臉,兩個人眼心相對,“高興點了嗎?”
裴楊故作矜持:“什麽啊。”
甄懿就不逗他了。
裴楊一個人住十五樓大平層。兩個人到了裴楊住處,一開門,門裏竄出來毛茸茸一團烤面包,是小狗叨叨。叨叨咬咬裴楊地褲腿,尾巴轉成竹蜻蜓,又很矜持地把有些陌生的甄懿看了又看,最後用鼻子貼了貼他的小腿。
甄懿氣結:“我好歹喂了你半個多月,每天兩根火腿腸呢,你一點都不記得我了?”
叨叨原先是大學老校區的一條流浪小狗。學校裏的貓貓狗狗被愛心泛濫的大學生們養得膘肥體壯,只有這只怕生的小狗,因為怕人東躲西藏,餓得皮包骨頭。甄懿好心喂它,吊了它好幾天才把它哄出來,沒多久就會用粉舌頭舔他手心了。
就在甄懿糾結要不要把它抱回家的時候,裴楊把小狗拐走了。
裴楊用手捏了把叨叨後頸皮,“笨啊,他生氣了,快舔舔他。”
叨叨聽得懂裴楊說什麽,很歡快地提起肥滾滾前肢,拿舌頭舔甄懿的手。
甄懿就癢得咯咯直笑。他又和小狗玩了會兒皮球和飛盤,趴在沙發靠背上用狗糧逗叨叨。
“來啊。”甄懿笑嘻嘻的,叨叨急得直竄,突然間,它看到主人把這個漂亮青年從後面抱住了。
甄懿渾身都僵住了,他微微轉過臉,嘴唇擦到裴楊側臉。
裴楊愣了一下,不動聲色地,把大腿擠入甄懿兩腿之間,親密到讓人頭皮發麻地輕輕摩擦。裴楊高挺的鼻梁也蹭了一下甄懿的側臉,濃情蜜意地撒着嬌,然後,嘴唇慢慢地把甄懿不安的唇瓣含住了。
他被捧高,托起,像一枚成熟的果實被采下,又被用力地抛擲和按壓,承受着來自一個男人,一個同性,一個年輕小友近乎狂熱的占有。
“裴楊......”甄懿在被允許換氣的時候大哭,“我不喜歡這樣!”
甄懿因為恐懼表達了拒絕。
裴楊卻以為他是情動前的害怕,很耐心地親吻他柔軟的面頰,撫摸他顫抖的腰身,“甄懿,甄懿,你看看我。”
甄懿淚濕的長睫毛糊成一團,眼尾像被揉皺的花瓣,很可憐,又很可愛,“我不要!”還沒有說出口,甄懿已經看到裴楊深棕色眼睛裏複雜的情緒。
他正因為眼珠裏倒映的的甄懿,熱切,痛苦,憂悒,甚至絕望。
在浴室裏結束最後一次的時候,甄懿已經沒有力氣了。他被裴楊抱着,裴楊伸手去夠地上褲子裏的煙盒,被他拉住手指,他搖頭:“不要。”
這次裴楊聽進去了。他低頭,不停地聞甄懿後脖頸和耳後皮膚的淡淡汗味,烏黑發絲裏獨屬于甄懿的香氣讓他上瘾一般地一嗅再嗅。
裴楊覺得自己快瘋了。
裴楊被浸泡在粉色多巴胺裏。他想,我不去美國了,我要盡快工作,我要和甄懿除卻必要的八小時以外分分秒秒地待在一起,我要跟他分享我的一切。我要和他結婚。
甄懿聲音很虛弱:“裴楊,我這兩天,不,不會再接你電話了。”
裴楊以為自己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