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五十五爆
雲扶搖也終于知道,為什麽齊太.祖明明沒有篡改興哀帝的傳記,也沒阻止過興哀帝的事跡傳播,可興哀帝流傳下來的很多事,卻依然沒人?相信。
哪怕是考古到真實史料的後世,仍然還有很多人?不相信那些史料。
因?為這位興哀帝,太美好了。
他?的人?美好,做的事美好,美好得?太過虛妄,仁慈得?不像皇帝,更不像一?位亡國之君。
誰能想到,被罵了幾百年昏君的興哀帝,會是這樣的一?位滿懷仁愛與悲憫的君王呢?
他?不像是人?間的帝王,倒像是天上的神仙下凡,走了一?遭人?世間,經歷過人?間百味,便又回到天上去了。
從古至今,能仁慈到這樣的皇帝,不,別說皇帝了,就是普通人?,都沒有多少。
所以,誰敢去相信那些史料,居然是真的?
雲扶搖還在哭,齊太.祖的大軍終于攻進了皇宮,來到了被燒毀的禦書?房前。
齊太.祖的大将憤怒無比,覺得?昏君就這樣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千刀萬剮都不為過!
他?抱拳請示道:“末将去把那昏君的骸骨拖出來,咱們鞭屍!”
如果不是這個昏君,這天下何?至于生靈塗炭,餓殍遍野!
齊太.祖沉默了一?會,點點頭。
大将大喜,他?正要轉身去禦書?房,遠處便傳來喧嘩聲?,有人?匆匆跑來禀報。
“有自稱是昏君妃子、副将、太監、宮女的人?群,吵着要見?您!”
齊太.祖感覺稀奇,大将也停下了腳步,衆人?齊一?起看向遠處,都覺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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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都亡了,這群蛀蟲敗類居然還不逃,這是上趕着來送死?
興哀帝的妃子、副将、太監、宮女等人?,很快就被壓到了齊太.祖面?前。
大将等人?怒視着他?們,神情宛若看到了仇人?。唯獨齊太.祖神色平和,平靜地注視着他?們,一?一?打?量。
這些人?也在打?量他?。
他?們看着齊太.祖的眼中,沒有恐慌懼怕,也沒有羞愧難堪,神态中是義無反顧的堅定。
齊太.祖察覺到異常,親自開口詢問:“爾等是來以死向天下謝罪的?”
身為昏君的身邊人?,昏君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享受了多少百姓血淚,這些人?就享受了多少。若說昏君有罪,這些人?同樣有罪。
妃子的眼眶泛紅,她挺直脊背,铿锵道:“我沒罪,陛下也沒罪!大興亡國,陛下何?辜!”
“天下百姓水深火熱,皆與陛下無關!”
大将聞言暴怒,吼道:“他?沒罪?!他?身為一?國之主?,寵信奸佞,任由貪官污吏橫行,不管天下百姓的死活,他?這叫沒罪?!”
妃子頓時?痛哭道:“陛下沒有!陛下從未寵信過奸佞!若不是陛下一?直強撐着與奸臣周旋,外族早已打?進來了,大興都滅了,外族已經稱王,哪還有你們今日占領京城?”
大将怒發沖冠,大吼道:“荒唐!”
妃子還想解釋,卻被身旁的太監攔住。
那個年輕的太監對着齊太.祖躬身一?禮,言笑晏晏道:“久聞齊王喜愛美人?,奴婢今日是來獻畫的,獻天下第一?美人?的畫像。”
齊太.祖本不想搭理這些人?,任由大将與這些人?辯駁,聽到這話才提起興趣。
他?感覺有趣,問道:“你是想用美人?畫像換取自己的性命?”
齊太.祖笑道:“那得?看你手?上的畫像,是不是真的天下第一?美人?。”
齊太.祖其實并無想繞過太監的想法,但提到了美人?畫像,那不妨一?看。
太監笑道:“是不是天下第一?美人?,齊王殿下一?看便知。”
旁邊的妃子瞬間落淚,她憤怒又無可奈何?,只能衣袖掩面?哭泣,不去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齊太.祖更覺有趣,便任由那些太監和宮女,展開了一?幅畫軸。
那是一?副很長、很寬的畫卷,描繪了多年前祭天時?的恢弘畫面?。
随着畫卷展開,畫上,一?排排的人?群跪拜在地,只有最?前面?的祭壇上,有一?少年身着盛裝,仰天而立。
燦燦陽光刺破雲層,灑在祭壇和大地上,卻不及那少年身上的光芒更耀眼。
他?還未露出全貌,便已讓齊太.祖等人?驚豔地屏住了呼吸,專注而期待地看着畫卷,恨不得?自己上去接過來打?開。
當他?的容貌終于随着畫卷徐徐展露出來,焚毀的禦書?房前,瞬息安靜無聲?。
所有人?都怔怔望着畫上的人?,心神被攝,震撼難言,久久難以回神。
大将喃喃自語道:“這是祭天時?降臨的神仙?”
齊太.祖等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是了,只有天上的神仙,神子,才能有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這樣的光芒。
太監和宮女不語,繼續展開下一?幅畫卷。
只是細看便能發現,他?們早已經眼中含淚,神情悲凄。
齊太.祖等人?不由自主?去看第二幅畫。
畫中依然是祭壇上的人?,但他?不再?是少年模樣,約莫二十左右,端坐于皇位之上,禦階下百官跪地朝拜。
他?神态溫和,嘴角帶笑,眼神仁慈,容貌之絕色,眉目之昳麗,氣度之高華,言語難述。
齊太.祖等人?終于意識到畫中人?的身份,他?們難以置信,也不敢相信,紛紛倒吸氣,卻又不舍得?挪開視線。
哪怕是剛剛還怒罵昏君的大将,此時?也不敢置信。
他?心情憤怒又掙紮,無法相信被天下人?唾罵的昏君,居然就是這畫中之人?。
這畫裏的,不該是天上的神仙嗎?怎會是亡了大興的昏君?!
太監和宮女擦幹落下的淚珠,緩緩打?開了最?後一?幅畫。
天色晴朗,春色正濃,一?身青衫的男子,正坐在花樹下緩緩落下棋子。
似是有人?在畫卷外喚了他?一?聲?,他?悠然側首,溫柔一?笑,剎那間,勝過驕陽,美過雲霞,宛若天上神子下凡塵。
齊太.祖久久難言,最?後長長一?嘆:“天下第一?美人?,名副其實。”
那一?嘆,悵然若失,心有遺憾,心服口服。
齊太.祖問:“這真是***于禦書?房的皇帝?”
太監霎時?淚落如雨,他?想回答齊太.祖,卻哽咽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的陛下啊,不在了啊!
太監和宮女失聲?痛哭,妃子掩面?大哭,唯有副将,強忍住了淚水,躬身作答。
副将說:“正是陛下。這三幅畫,是宮中畫師耗費十年所畫,卻尚不及陛下真容十分之六七。”
齊太.祖深深吸氣,又不敢置信地去看那三幅畫卷,心中震撼。
他?凝視畫中人?許久,才遺憾嘆道:“可惜,可惜啊!”
齊太.祖說:“爾等給?本王看畫,是想告訴本王什麽?”
這些人?特地抱着畫卷來給?他?看,目的不明,卻絕不是想用畫卷換取自己的性命。
副将終于再?忍不住眼淚,他?哽咽道:“來請齊王,還陛下清名!”
妃子、太監、宮女等人?齊齊躬身行禮,哭泣道:“請齊王還陛下清名!”
“大興亡國,非陛下之錯!”
“非陛下之錯啊!”
副将等人?淚流滿面?,哭道:“陛下這些年所作所為,盡皆在這宮中,在鄉野民間中!齊王不信,可去一?看!”
“陛下著有《忠臣錄》、《奸臣集》留給?後人?,亦有親筆書?信要交于新?朝開國之君!”
“陛下為新?朝開國之君留下了大筆錢財,請開國皇帝,替他?還于百姓!”
“陛下為新?朝藏下武器、戰船……圖紙,需呈交開國新?君!”
“陛下……”
副将、妃子、太監、宮女等人?,一?人?一?句,把興哀帝早早做好的安排一?一?道來,每一?句,都是血淚。
齊太.祖等人?一?開始并不敢信,但漸漸的,随着副将等人?拿出一?本本書?,一?封封信,一?張張圖紙……皆啞口無言。
大将茫然看向齊太.祖,疑惑問道:“他?不是昏君嗎?”
是啊,他?不是昏君嗎?
他?不是寵信奸佞,不顧百姓死活的昏君嗎?為何?要為百姓,為新?朝開國之君,為後來人?,留下這樣多的東西?
齊太.祖沉默無言。
他?側首看向那三幅畫像,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什麽都未明白。
副将再?三懇請,齊太.祖等人?,終于随他?在這偌大宮廷中,騎馬繞了一?圈。
以假換真的粗糙擺件,根本沒多少肉食的禦膳房,皇帝寝宮裏還不如普通富貴人?家鋪蓋的棉麻被褥,偷工減料的新?建宮室……
還有那一?塊塊,掀開全是書?信和錢幣的地磚。
随着副将、妃子、太監、宮女等人?的講述,齊太.祖衆人?,仿佛在這外表奢華,內裏簡陋的宮室裏,看到了那位宛如神子的皇帝,多年如一?日的煎熬掙紮。
他?空有一?腔雄心壯志,卻鬥不過當朝奸佞。
他?為保證大軍糧草,把劍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用荒唐昏君之名,為無數百姓換來了活命的糧食金銀。
他?為守住大興疆土,以命逼迫奸佞,不允許他?們通敵資敵……
他?在這一?座座宮室裏,一?塊塊地磚下,埋下了每一?位忠臣良将的功績,翻案的證據。
也埋下了,貪官污吏和奸佞們的一?件件罪證。
齊太.祖站在這空蕩蕩的宮室裏,仿佛看到了那位燦若驕陽的皇帝。
皇帝站在他?的身前,望着外面?的小小天空,負手?長嘆。
他?說:“朕無能,只能留下這些,留待後來人?。”
他?說:“百姓,便交給?你了。”
他?說:“勿要學朕,辜負忠臣良将。”
他?說:“朕願你的新?朝,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讓百姓豐衣足食,安享泰平。朕願你的新?朝,邊疆再?無兵戈,開盛世太平!”
他?回過身,望向齊太.祖,颔首微笑。
他?說:“朕是這大興的皇帝,朕得?給?這天下百姓一?個交代,以平民怨。亡國之際,昏君怎能偷生?”
“開國皇帝,望君珍重。”
他?轉過身,邁步走出宮門,走向那片天際,慢慢消失在空中。
齊太.祖的眼眶發熱,他?握緊手?中的那封親筆信,緩緩閉眼。
他?歷經家破人?亡,嘗遍百姓之苦,曾恨朝廷只知荒唐享樂,不顧天下人?死活,獨留百姓受盡折磨。
他?恨大興百官,恨大興皇帝,恨那些造成?大興亡國的一?切蛀蟲。
齊太.祖曾以為,除了他?們這些反軍,天下再?無人?與他?們同心,想推翻那些奸佞昏君,還百姓朗朗乾坤。
卻現在才知道,他?從不是孤軍奮戰。
揭竿而起的百姓們,不是孤軍奮戰。
他?們曾渴盼祈求過的大興皇帝,從未抛棄他?們。
他?只是……無力拯救這大興,這天下百姓。
“大興亡國,非陛下之錯!”
“大興亡國,陛下何?辜!”
齊太.祖又想起副将等人?哭喊的話,心中情緒翻湧,淚珠險些滾落,最?終只剩長長一?嘆。
大興亡國,怪誰?
安能怪你?
只能怪你。
齊太.祖珍重地收起了興哀帝的親筆信和畫像。
他?說:“本王不會讓人?篡改他?的傳記,不會阻止他?的事跡流傳,他?留下的東西,本王取用時?,皆會和百姓說明一?切。”
但他?不能說一?句,亡國君何?辜。
他?是反軍齊王,他?是未來的開國之君,如何?能說前朝亡國之君無錯?
他?只能做到不隐瞞,讓百姓自己去聽、去看,去分辨。
副将、妃子、太監、宮女等人?,對齊太.祖深深一?禮,哽咽謝他?。
齊太.祖道:“爾等可繼續留在宮中,本王必不會讓人?欺辱。”
副将等人?卻搖頭拒絕了。
副将含淚笑道:“待齊王平定天下,我要去踏遍天下,行走邊疆,代陛下看看這朗朗乾坤,看看這太平盛世。”
等看完,他?就要去尋陛下了,把這朗朗乾坤,太平盛世,都說給?他?聽。
妃子落淚,卻明媚笑道:“陛下為帝這些年,只有我一?個嫔妃,我若不去陪他?,他?豈不孤單?”
太監笑道:“我得?跟着幹爹一?起,去伺候陛下。”
宮女也笑道:“我也得?去,陛下可缺不得?我呢。”
齊太.祖看着他?們,長嘆。
他?道:“爾等不怕本王言而無信?”
副将笑了笑,想說話,卻先落下淚來。
他?說:“怕什麽呢?昏君還是仁君,陛下從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他?未能給?百姓帶來安泰盛世。”
妃子哭泣道:“是我等不甘心,不甘心陛下所作所為,至死都無人?得?知,這才來尋齊王。”
太監輕聲?道:“陛下所為,都與齊王說清了,後世如何?評價,便不是我等能幹涉的了。”
宮女忍着眼淚笑道:“只要齊王知道陛下所為,陛下便會欣慰了。”
只有新?朝的開國之君明白,前朝的亡國之君犯了多大的錯,他?才不會重蹈覆轍。百姓,才不會再?經歷亡國之苦。
齊太.祖懂了。
他?摸了摸胸口的信,對着副将等人?拱手?一?禮。
“諸位珍重。”
副将等人?對他?回禮。
“新?君珍重。”
幾人?轉身離去。他?們有的出宮,有的走向焚毀的禦書?房,笑着喝下了早早備好的毒藥。
陛下啊,您再?等一?等,嫔妾、奴婢這就來尋您啦。
齊太.祖目送他?們背影,最?後對大将道:“這畫像和書?信,就擺在本王寝宮。等本王死了,就帶着它們一?起走。”
大将大驚道:“這怎麽行?!”
齊太.祖笑了,他?道:“如何?不行?興哀帝能把《勸君詩》一?挂就是半生,本王怎麽就不行?”
大将怔怔,問道:“興哀帝?”
齊太.祖長長一?嘆,說道:“本王不能為他?定谥號‘仁’,那便定‘哀’吧。”
亡國之君怎可用上谥?
可下谥又如何?配得?上他??
那便……取中谥吧。
齊太.祖做到了他?說的一?切。
他?不改興哀帝傳記,不阻攔興哀帝事跡傳播,取興哀帝所留財物用之于民時?,必定讓人?宣揚一?切來自哪裏……
他?為興哀帝定下谥號,把興哀帝葬于大興皇陵,為興哀帝修了墓碑。
曾經與興哀帝一?起鋪磚的工匠、戲班子、歌舞團,悄悄搬到皇陵附近,為興哀帝守墓時?,齊太.祖知道,卻未阻止。
那些還活着的忠臣良将,或是其後人?,哭着去祭拜興哀帝時?,齊太.祖同樣知道,卻依然未阻止。
興哀帝的畫像和親筆信,齊太.祖在寝宮擺了半生,駕崩時?,一?起帶走了。
齊太.祖說:“等在下面?見?了面?,朕也能與他?說一?句,‘不負所托’。”
不負所托。
你托付于我的朗朗乾坤,托付于我的邊疆再?無兵戈,托付于我的太平盛世,我實現了。
還給?了百姓。
不負你所托。
不負我初心。
齊太.祖含笑長逝。
空中,雲扶搖捂住眼睛,無聲?哭泣。
她想演興哀帝,她一?定要演興哀帝!
演出真實的興哀帝,告訴後世人?!
可惜,如果她能把齊太.祖一?起演了就好了,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