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恨意(三)
周末,汽車開到蘭亭灣會所,從外觀看,這裏與北市其他打着“複古”旗號的娛樂場所別無二致,往裏走進,繞過游廊,再到正廳,裏面卻是大有玄機。
極致的歐式貴族奢華風,小到擺盤的餐具,大到挂在牆上的油畫,精致繁複到令人咋舌,陸宇舟只聞到了金錢的味道,來之前,顧景衡便告訴他,會所是由一位旅居北市的奧地利人所創立,所以風格上帶點奧地利本土特色,他那幾個朋友喜歡來這邊小聚。
兩人踱向深處,陸宇舟邊走邊瞧,“這裏看着就好貴。”
顧景衡笑了笑,擡眼間,看見了等在包間門外的鄭昊。
鄭昊迎上前,側身一指裏面,“他們都來了。”
陸宇舟的重點全放在了“都”字上面,不拐彎不抹角地問:“穆洺也來了?”
“他……沒來。”鄭昊想起不久之前發的那條帶有警告意味的微信,內心正是懊惱,等顧景衡先一步進去,他把陸宇舟往後拉了拉,醞釀幾秒開口,“小陸,上次我說的那些話有點嚴重了,你別……”
陸宇舟沒聽他說完,往裏面探了一眼,“沒關系,我沒放心上。”
鄭昊讪笑了下,直覺這人變化挺大,說不上來具體變在哪裏,也許是眼神,也許是這副疾言厲色的生分口氣。
一屋子人,四人打牌,其餘或看牌,或陪聊,飲食男女,各有千秋。
顧景衡把陸宇舟介紹給他們,那幾人停下手裏的麻将牌,紛紛朝陸宇舟投去目光,有人表示友好,有人顯出不解,更有好事者的揶揄。
“藏這麽久才舍得領出來,景衡,你這有點說不過去啊。”
陸宇舟将視線瞥到說話者身上,此人長相俊秀,穿着考究,除去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少爺氣,是個頂能博人眼球的男人。
男人打出去一張紅中,擡頭笑笑:“自我介紹下,我叫裴子骞,景衡的同窗好友。”
陸宇舟興致乏乏:“你好。”
裴子骞起身就要讓座,“來玩幾圈吧,我這坐久了,頸椎疼。”
“我不太會。”
底下陪玩的人說:“還是第一次有人敢抹咱們裴少的面子。”
裴子骞一眼就給他盯了回去,蠢貨一個,溜須拍馬也要識清場合,果然,顧景衡看不慣,拉開椅子坐到牌桌上,不顯山不露水地瞧着對面那人:“他這面子是有多大,別人還不能抹了?”
對面那人雖不認識顧景衡,但礙于其孤高冷傲的氣場,一點不敢造次,乖乖向陸宇舟道了句歉。
陸宇舟沒搭理,無聊地坐到沙發上喝着啤酒,拿起時,他還特地瞄了眼酒精度數,不深,灌個兩三瓶沒問題。
沒多久,穆洺推門進來,一進門明顯有些怔愣,但很快恢複過來,跟他的同學朋友打了招呼。
陸宇舟摳着沙發上的真皮套兒,手指猙獰地蜷曲着,他也不說話,光是盯着穆洺看。
“情敵”想見,分外眼紅,旁觀者眼裏大概如是。
穆洺跟幾位熟識相互說笑,熱鬧之下,就顯得沙發上的人有點格格不入,不是鶴立雞群,而是鳳凰堆裏出了只烏鴉。
顧景衡不忍他一人落單,牌也不碼了,招手喚他:“過來玩,我教你。”
這下全包間的人都在看他,場面過于莊重,陸宇舟放平摳弄的手指頭,推卻道:“我真不會。”
“玩幾把就會了。”
某位朋友立馬附和:“麻将這玩意兒很好上手的。”
陸宇舟無奈坐到了顧景衡的位置上,男人便挪到旁邊去看牌,左胳膊随意地搭在椅背上,“打這張。”
陸宇舟全憑指揮,指哪兒打哪兒,幾圈下來,贏了不少,不知是不是其他三人有意讓之,他不去深究,也沒那個必要。
後來實在沒了興致,他把位子還給了顧景衡,一個人在屋內踱步,打量其間的奢華擺設。
恰巧,穆洺中途出去,他腳步一頓,默默跟了上去。
那人立時發現,轉過身,微微蹙起眉:“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這話攢着許久的怒意,打從進門,陸宇舟就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十分不友善。他知道,并沒道破,哪知這人如此不識擡舉。
“我高興跟誰就跟誰,這路又不是你家開的。”
穆洺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蠻不講理的性子肯定都是顧景衡給慣出來的,不免暗暗吃味,語氣更不如方才:“我要早知道你和他也在,我今天肯定不會來的。”
“幹嘛不來,來見老情人啊,我給你倆創造機會。”
“他對你還不夠好嗎?自私的人永遠只知道從別人身上去索取,也不看看自己有什麽資本,你能傍上他,扪心自問一句,算不算高攀?”
陸宇舟一板一眼:“那我也問你一句話,你跟顧紹逸結婚期間,跟你這個小叔子是不是睡過?”
穆洺動了大怒:“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陸宇舟不急不慢道:“因為我啊,馬上要跟你小叔子結婚了,我有權知道。”
穆洺靜默片刻,口氣一下子委頓,“那恭喜你。”說完擡腳就走。
陸宇舟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勁頭上來了,追上去扯着穆洺胳膊,“你把你老公給綠了,跟顧景衡睡了是不是?”
穆洺一把甩開他,眼神冷冰冰的,“對,睡過,你要再這麽不識好歹,信不信我把他搶回來。”
“我就知道,你倆都不是什麽好貨色。”陸宇舟得到想要的答案,轉身閃人。
回到包間,陸宇舟變得更加寡言,幾個人在打牌,他就默默喝酒,顧景衡看了他一眼,喊鄭昊幫他接着場子。
男人手上還夾着煙,這時略微彎身磕了磕,“你要不想再待,打完這一圈,我們就回去。”
陸宇舟自娛自樂地灌着啤酒,“你玩你的吧,不用管我。”
“少喝點。”
“我有分寸。”
确實是格格不入啊,陸宇舟一秒都不想跟這些人呆在一塊,他冷着臉色,我行我素。
屋內的光朦胧似霧,也許是他真有點喝醉了,陸宇舟眯着眼看穆洺進來,再看他一步一步地走到打麻将那一桌,“有點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喊個人送你?”裴子骞說。
“謝謝,不用了。”
裴子骞喚來個美女,替他接場,親自把穆洺送到外面,吹吹風,酒氣散了不少,“我不知道景衡把他對象也叫來了,我這還第一次見,以前真沒見過。”
穆洺無所謂地笑笑,搖了搖頭,“他們快結婚了,是應該帶出去見見朋友。”
裴子骞擔憂起他的狀态,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你……還好吧?”
“我沒事。”
“一看就是個不太好惹的主兒,娶回家也是找罪受。”裴子骞摸出紙煙和火機,低頭點了火。
有輛空車遠遠開過來,穆洺一揮手,“你進去陪他們玩吧,我走了。”
顧景衡這邊也打算走人,剛才給小高打過電話,讓他過來接人,又玩了幾圈,小高已至會所,顧景衡拍了拍陸宇舟,“走吧。”
“嗯。”又是一個單音字,他今晚沉默得有些可怕。
鄭昊看看那兩人,嘆了聲氣,想着自己之前真是多此一舉,果然真理騙不了人——絕對不要摻和朋友的感情事。
汽車疾馳在馬路上,夜風吹拂,爽得頭皮發麻,陸宇舟手指點着大腿,嘴裏哼着流行歌的調子。
顧景衡忽然說:“我們早點定下來吧。”
陸宇舟停下哼歌,似懂非懂地看着他。
“挑個日子,我們結婚。”
“我為什麽要跟你結婚啊?”陸宇舟放松下來,笑了兩聲,“我想一想啊,因為離了你找不到更好的了,因為在娛樂圈混,應該找個同行,或者找個豪門大佬,而不是配小警察,對不對?而且我在你身上浪費了太多年青春,算起來沉沒資本有點大,如果最後啥也沒撈着,別人一聽肯定會覺得我是個傻叉,不值當。”
顧景衡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
陸宇舟徹底鑽進了死胡同,說話口氣咄咄逼人:“你就是這個意思,幹嘛不承認?我又沒說不同意。”
顧景衡敗下陣來,揉了把他腦袋,“什麽時候帶我去見見你舅舅。”
“沒什麽好見的,我舅舅媽媽都是普通打工族,你跟他們談不到一塊去的,萬一你哪兒不适應,回頭他們心裏該瞎尋思了。”
顧景衡沒說什麽。
夜風舒爽,陸宇舟托着下巴抵在車窗沿上,靜靜回想大學時把小過帶回家吃飯,每次飯後,他總是謊稱“下去送送人家”,然後兩人就躲在昏暗的樓道裏接吻,青春期的那點躁動全部釋放在了荷爾蒙上。
陸宇舟默然良久,倏地摸向男人的臉,沿着鼻梁一路摸到喉結,“剛才我還跟你那個老情人說話了。”
顧景衡覆他的手,攥緊在掌心,“他有名字。”
“這個不重要,你跟他是大學同學,你倆在大學裏處過對象,對吧?回答我。”
“嗯。”
“那肯定也睡過咯。”
顧景衡怕他多想,不願順着這個話題無休止地聊下去,“酒沒喝多吧。”
“你跟你嫂子是不是睡過?說話。”見他不給出回應,陸宇舟拍了拍副駕座椅,示意小高停車。
顧景衡這才說:“睡過。”
小高恨不得往耳朵裏戴兩耳塞,這麽多私密話被他聽着,可不是什麽好事兒。
“早承認不就得了。”陸宇舟按下錄音的暫停鍵。
此番之後,兩人這一路更加無話可說,回到家,沖澡睡覺,陸宇舟翻來覆去,了無睡意,起身走到衛生間裏。
已經淩晨一點多了,他坐到馬桶上,一遍遍回放那段錄音,除去底噪,又将音頻剪輯了遍,達成他心中所期望的樣子。他或許早已心理變态,他要拉所有人來評判。
按下沖水按鈕,陸宇舟洗了洗手回房,顧景衡并沒睡着,習慣性地把人撈進懷裏。
陸宇舟想說“熱”,不過還是依了他,“咱們什麽時候結婚啊?”
“就十一吧,怎麽樣?”
“好啊,我要婚禮熱熱鬧鬧的,你把你的親戚朋友都叫過來,我也把我圈子裏的朋友都喊來,再多叫些媒體,我知道你們家忌諱高調,但是結婚一生就一次,這沒什麽好藏的吧,所以,人一定要多,就在北市辦,場地選大一點的。”
顧景衡知他喜怒無常,但也着實因為這番話而心跳加快,他吻了吻陸宇舟,“都聽你的。”
陸宇舟內心發笑,什麽叫“都聽我的”,你從來就沒給過我自主選擇,既然都要綁在一塊了,他要把這個家霍霍得天翻地覆。